灰燼冠冕 - 第九章，緘默不語

（畫的有點不太好看，只能麻煩大家將就將就了！）

「你不是說……想要一個名字嗎？」

死亡的聲音，近得像是貼在耳畔吐出的氣息，又遠得像是隔著一整片黑夜才傳來的低語。

真理一怔。她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彷彿聽見了某種遲來的回應，或者說——某種，承諾。

「……嗯，但那不是你說的，『名字是要自己選的』？」

「那我換個說法好了——我選一個名字，給你。」

死亡的語氣柔軟，卻藏著一點兒調皮的勝利感，像是早就籌備好了什麼驚喜，只等她鬆口。

「哼……強加他人於己，這樣可不像你，德爾塔小姐。」

學著那名男孩肉麻兮兮的口氣，少女帶著一貫的譏諷反擊道，但是死亡並不在乎，而是又湊近了一些。

「我可是你老師耶，偶爾有點特權應該可以吧～而且，你不是說，你不想只有那個怪物的名字？」

真理微微一僵。

羽翼沒發出聲音，卻輕輕往內收了一點。

那不是防衛，而是微妙的安定。死亡這才像是得到了默許，輕輕勾起嘴角，眼神像夜空中唯一一顆亮著的星。

「那麼——從現在開始，你的名字叫做貝塔（Βήτα）。」

「……」

「我們就像是同一系統裡的，像是兩個數字，一段密碼裡的第一與第二位，彼此讀懂彼此，也彼此執行彼此。」

她說得很輕，像在唸一段古老的咒語。

而那個名字，聽起來像是世界第一次為真理留下的位置。

不是武器，不是怪物，也不是工具。

「貝塔……」

真理悄悄重複了一次，聲音有點生硬，好像怕叫出來就會碎掉。

「如果我叫貝塔，那你就是……」

「德爾塔。你早就知道啦。」

「你很早以前就叫這個？」

「嗯，但我只在真正想被相信的人面前這樣自稱。」

語氣卻是一如往常，要不是她眼角的抽動，恐怕又會落入她的謊言吧。

「所以，名字聽起來如何？」

真理沉默了片刻。

她沒有正面答話，只是輕聲咕噥：

「……好吧。就當你是強迫我接受。」

但她的聲音不是真的不悅，反而像是有人在夢裡終於得到了回答，裝作不在意地繼續睡去。

死亡也沒多說，只是伸出手，悄悄勾住了她的手指——不是十指交扣的緊握，而是那種在海浪翻湧時仍想確認彼此存在的輕觸。

「那麼，晚安，貝塔。」

「……晚安，德爾塔。」

名字在這裡不再只是稱呼，而是讓兩人從「無名」的漂流中彼此定錨。

在這片斷垣殘壁中，她們第一次不是神，不是武器，不是宿命的延伸。

她，是為對方命名的人。

她，也是對自己許下承諾的人。

----

「德爾塔、貝塔、艾留斯……她真的很會取名，你不覺得嗎？」

影子裡，怪物正在低吟，但是男子還不在意，而是自顧自的望著遠方的帳篷。

「你很開心嗎？取得了一個新名字？」

長袍般的斗篷遮掩了男子的全部身形，連跪坐在地的少年也看不清他的全貌。

「……」

「啊，對了。我不允許你說話，很高興你還記得，我都差點忘了。」

「……」

少年依舊保持著沉默，但他不是不想開口，而是明白，如果他開口了，那麼下場就是與地面下的那些屍骸一樣。

「那麼，開口吧。艾留斯，說出你的答•案。」

漆黑的王冠在他頭頂閃爍著，昭示來者的身份。

「感、感謝您，伊勒克羅瑪大人……」

少年將頭幾乎磕到了地面上，卻依舊沒有得到那位大人的一個眼神。

「那，請問——」

「還有什麼問題嗎？艾留斯，我的朋友。」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懇求您，將藥物給予我的……我的母親很需要它——」

「艾留斯，我的朋友啊……真是感人的戲碼，為了母親，為了父親，為了朋友，你不只一次向我低頭，可是——」

男子張開雙臂，手裡拿著的書籍好像也在盯著男孩一樣，發出詭異的嘎吱聲。

「你卻，向其他諸王求饒？」

「諸、諸王！？」

「難道……你覺得我聞不出來嗎？那個無聊的，堅持著無謂的線條，走在壓根沒人認同的道路上，愚蠢且傲慢的——女人！」

男子像是憤怒到了難以忍受，一時之間居然將書籍用力拍到了自己那看不清的臉孔上。

「連殺戮都做不到，連自由都取不到的女人！你居然，居然選擇靠近她？」

「不、不是的，伊勒克羅瑪大人！我不知道她是——」

男孩慌張的想要起身，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強壓在地。

「唔——！」

「住口吧，七號……你拿著她的名字，到我這裡顯擺。艾留斯，艾留斯，艾留斯，你憑什麼覺得你能擁有名字？」

地面上的尖銳石塊劃傷了男孩的臉龐，脖子上的紅痕更進一步的擴張，他卻連慘叫聲都無法發出。

「你看看你……沒有拯救到父親，沒有拯救到朋友，現在的你，明明能依靠的，只有我。但你卻選擇靠近了她。怎麼了？難道我不可信嗎？難道比起這場交易，你更相信那個什麼都不需要的女人嗎？」

怪物踏出腳步，用力踏上男孩的背部，像是懲罰般的施加力道。

「呃……！不，不，我不相信她！」

「很好，我很高興，艾留斯。所以，你可以留著這個名字。」

嘶啞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慄，他手裡的書籍輕輕翻動到了新的紙張上，封皮的紋路也像是有了生命一樣抽動。

「但……我有條件。」

男子張開手掌，那一管救命的藥劑安安靜靜的躺在他的手心，但男孩還是沒有鼓起勇氣將它取回，而是再次低下頭。

「非常乖巧，艾留斯。但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這個。」

空洞的臉龐終於向下瞥視了一眼，但又很快抬起。

「找到機會，把她留下。你一直都知道怎麼做，不是嗎？」

「……是。」

這一次，那管藥劑終於滑落到了他的手中，是那麼冰冷，也是那麼殘酷。

「別擔心……我不介意你，成為我的共犯。」

----

「……」

德爾塔（死亡）發現自己無法入睡，或者說，那種不安的感覺一直縈繞心頭，讓她無法安詳的入眠。

「嘶——呼……」

少女在一旁早已沉沉睡去，她的呼吸聲比以往都平穩，或許是取得了名為“貝塔”的名字，所以才這麼安心嗎？

（名字……明明很重要的。）

那為什麼，整個營地裡的人們，都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呢？

有時候，他們甚至寧願稱呼自己為「一號」「二號」，也不願意說出原本的名字。

（如果像是艾留斯那樣，本來就沒有名字的話倒還好，但是——）

「迪歐叔叔的好人！」

那個孩子在說出那句話時，表情顯然有些變化，所以，他以前可能熟悉這個名字，但是現在卻不被允許呼喚了。

但，為什麼？

（我一直不想這麼想的……但是——）

從男孩身上傳來的，那股極其詭異的味道……

德爾塔能說服自己的內心，但說服不了自己的鼻子。

那只有一種可能性，唯一的一種。

「……諸王。」

一個與自己一樣的怪物，此刻，就待在某處，或許他的魔手已經伸進了營地，但又或許沒有。

（我沒有聞錯，是某一位諸王，現在，此刻，就在這附近，還在注視著我……！）

那股視線若有若無，幾乎在一瞬間讓德爾塔懷疑起了自己。

「只有躲著，沒本事！」

她小聲碎念道，同時注意自己的音量，不要吵醒身邊剛剛入睡的少女。

咚咚——

「？！」

又是敲響木板的聲音，不過更加小聲，來者非常小心翼翼，德爾塔甚至沒有聽到她的腳步聲。

（味道跟視線都不見了……會是誰？）

今天的小帳篷似乎有了太多訪客，這不禁讓她提高了警覺。

「……你在嗎，德爾塔小姐？」

「……」

她沒有回答，帳篷外的聲音似乎愣了愣，隨後又發出吱吱喳喳的微弱討論聲。

（有兩個……不，三個以上嗎？）

「三個。」

「貝塔！？」

一看到對方想要喊叫出聲，少女便一把摀住她的嘴巴，將她撲倒在地的同時，用極低的音量在她耳邊說道：

「看起來……麻煩又找上你了。外面有三個人類，一個小孩，兩個大人。還有……不是艾留斯。」

「泥滋嘛隻到（你怎麼知道）？」

「剛剛看到的，安靜點。」

話音剛落，貝塔又“不小心”施加了更多力量，將女人的聲音完全壓下。

「哼齁泥……哼哼——」

「……德爾塔小姐該不會還在睡吧？」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語氣裡盡是焦急。

「那不然，我們直接吵醒她？」

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回答著，還能聽見他活動手掌的清脆聲響，恐怕是打算硬來了。

「可是……如果她生氣了怎麼辦？」

「那不重要，先請她幫我治好十五號，之後我在跟她賠不是就好了！」

「你太大聲了！裴……七號！」

帳篷外的兩名人類似乎很相信自己的氣音，殊不知話語早已被裡面的貝塔和德爾塔聽到了。

「……唔！」

「別亂動。」

德爾塔掙扎著想要起身，但被少女抓住手腕，壓倒在墊子上。

「他們身上都是你說的那個“污染”，你自己也說了吧，你無法拯救他們。」

（但他們還有希望。）

藍色的眼睛怒視壓在她身上的少女，不需要言語，卻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不要再給他們希望了。」

「但那不是我沉默的理由。」

德爾塔用力推開少女的手，即便知道對方的本意是好的，但是——

（袖手旁觀什麼的……我就是無法做到啊！）

唰——

「那個——！」

拉鍊猛地被扯開，帳口的布簾在風中掀起一角，像是夜的某部分被撕裂。

女人探出頭，原想說些什麼，話卻一下子哽在喉嚨裡。

「啊……德爾塔小姐！」

「請您救救我們的孩子！」

天色尚未破曉，帳篷內仍籠罩在青藍色的幽暗中。

可那一瞬——從他們懷中露出來的東西，卻讓整個空間像是被一股濕冷氣味吞沒了。

那孩子的身體幾乎不像人。紅痕蜿蜒蔓延，全身覆著糜爛與蠕動的組織。

有些地方還在滲液，有些已鼓起膿泡，有些則像是裂開的花，吐出纖維般的肉刺。

那不是傷口，而是從肉裡生出的根。那不是紅痕，而是某種「孵化」正在進行的痕跡——

一場以血肉為溫床的、濕潤的誕生。

孩子的眼睛早已看不見人。

瞳孔空洞無神，只剩下淡淡的轉動軌跡，在空中緩慢畫著圓圈。

像是在……「聞」這片空氣。像是在用剩下的本能，探測誰的體溫最值得依附。

蚊蟲成群爬滿他身體表面，啃食殘肉又分泌液體。

他的氣息時有時無，卻又偏偏死不了。

或者說——他早就死了，只是靠著某種東西，被「吊」在這個世界上。

那不是生命的掙扎，而是另一種存在方式，一種被污染、被挾持的「活著」。

一種諸王的氣味，在他身上盤旋未散。

「你們……！」

望著德爾塔滿臉的黑眼圈，這對夫妻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用了他們認知裡，那些追兵最喜歡看到的畫面——跪下，用僅剩不多的尊嚴，換取生的機會。

「我們搶不到藥，只沒辦法得到，只能在這時候打擾……而且不知他怎麼了，從昨晚就一直抽搐，所以……！」

「我們希望您能幫幫我們，之後，無論您要我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願意！」

「「請你救救B7！」」

面對這對祈求的夫妻，她很想給出什麼答覆，這兩人的話語是真摯的，貝塔感受得到，而這點，德爾塔也很清楚，可是——

（那孩子早就該死了。）

那個希望是殘忍的，或許他們不知道，或許他們知道？

那不是“活著”，而是以呼吸作為謊言的一種——實驗。

「誰做的？」

德爾塔試圖讓自己的呼吸平靜下來，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憤怒，但是拳頭仍止不住的顫動。

「欸……？」

「我在問你，是誰做的！誰把他變成了這樣！？」

是誰把一個孩子，做成不人不鬼的怪物，還以此為謊言？

「德爾塔。」

少女看出了她的情緒有些激動，趕緊從帳篷內爬出，握住她的手。

羽翼輕輕拂過德爾塔的指尖，隨後將她用力拉近懷裡，輕輕靠在自己那纖細的身體上。

「冷靜點。」

「我……！可是他們——」

「誰做的？我們都不知道答案，但你必須冷靜下來，我們現在不能失去理智。」

貝塔望了望跪在地面上的人類，還有自己身旁的那個女人，內心的不安像是被強硬地扯出，擺放在自己面前，迫使少女更加用力，就是為了不讓德爾塔掙脫。

「你應該深呼吸。你明明也說過你拯救不了他們。」

但，又像是挑釁一般，貝塔越說越起勁，就像要確保面前的夫妻能聽見。

「別衝動，德爾塔。」

她的語氣像是在下命令，冷硬得毫不留情。

「別把自己搞得像個傻子一樣。」

她提高聲音，又步步緊逼地補上：

「他們的哀求不會讓你變成救世主，只會拖垮你。」

羽翼緊縮，像是要控制什麼洶湧的東西。她避開德爾塔的眼睛，生怕那一眼就會讓自己軟化。

「我不建議你去。也別指望我替你收拾爛攤子。別指望我……」

她的話頓了下來。

拳頭握得很緊，眼神卻別開，仿佛不敢再多看德爾塔一眼。

看到這樣的少女，藍色的眼眸好像震動了一下，隨後，她將頭垂下，垂下，再垂下，發出一聲沒人能聽到的低喃。

「……又來了，真是的，一個個都這樣啊。」

「德爾塔？」

沒有理會少女的眼神，女人鬆開了她的手，一如既往的溫柔，但又是讓少女如此不安。

「……我會盡最大的力量拯救他的，請——相信我。」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朝著自己的理想奔去，但又像是朝著悲傷奔去，直至來到那對夫妻面前。

「……！謝謝您，德爾塔小姐！」

「死……德爾塔？」

她又喚了一聲，這次音量更小了。德爾塔依然沒有回頭。

她只是蹲下，輕輕將那個孩子從父母手中接過。她的眼神溫柔，語氣輕得幾乎不像她。

「我看看他……別怕，我會輕一點。」

那個畫面，像極了某種遙不可及的祈禱，而貝塔卻站在最遠的地方。

「……」

她沉默了一下，羽翼緊緊收起，像是在保護什麼，也像是在封閉什麼。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但還是邁前一步，試圖站到德爾塔看得見的角度。

「你真的……覺得他們的命，比我說的還重要？」

她的語氣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試探。

德爾塔沒有回答。她甚至沒聽見。

（你……！）

那一瞬間，貝塔像是失去了支撐，一口氣沉了下去。

她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靠近，只是退了一步，又一步，回到了帳篷的角落。

她看不見自己的臉，但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難看。像個被遺棄的小孩一樣難看。

「……隨便你吧。」

她背過身，聲音裡沒有力氣。

明明剛剛那麼強硬、那麼冰冷，現在卻只剩下一種說不清的、空蕩蕩的東西，像是被敲碎的羽毛，只剩下散落一地的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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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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