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曆824年10月8日晚 皓星禮賓府
會談中止的當晚,皓星的夜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寂。帝國艦隊冰冷的停泊燈,像一群窺伺的野獸眼瞳,俯瞰著下方那座不安的城市。
皓星的禮賓府建在了市郊的一處山丘上,是一馬平川的首都平原中少數能眺望整個市區的地方。
在禮賓府一間會客室內,巨大的觀景窗將黑暗中發亮的城市天際線納入視野。洛怡站在窗前,身後只有琦恩無聲地陪伴著。她們已經等了十分鐘。那名帝國軍副官只說了句「殿下想單獨見您」,便將她們引至此處。
終於,門打開了。翟御律拿著兩杯白酒走了進來。此刻的他沒有穿著完整的禮服,黑色襯衫的䄂口和頂鈕都沒有扣上。
他走到房間中央,把其中一杯酒放到几上,在外側的梳化上坐下翹起了二郎腿,一手晃著酒杯一手示意洛怡到他的對側坐下。
洛怡走到梳化旁邊,剛想行禮卻被御律舉手阻止了。只見他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和琦恩退下。
洛怡對琦恩微微一點頭後,便坐了下來。會客室中只剩下了她和御律。
御律把手中的酒杯也放了在几上,靠在墊背上首先開口說道︰「多餘的話就不說了,說說你真正的提案吧。」
「既然殿下如此直接,我便直言了。」洛怡端坐著說道︰「請殿下暫緩在皓星全盤引入帝國功勳貴族制。」
「你認為你有本錢跟我談條件嗎?」御律一手靠在墊背上托著頭,饒有興致地問道。
洛怡從衣袋中拿出一個參葉的金屬徽章放到几上,說道︰「闌家並不打算親自上場成為帝國在皓星的檔箭牌。」
說罷她便把徽章底面反轉,再把別在胸前的皓星議會徽章解下放到几上,續道︰「關耀正,他也許不敢忤逆帝國,但皇室也難以從他手上把民意搶來。他的野心和根基注定了這一點。」
接著她把議會徽章也反轉了,抬頭以澄澈的眼神直視著御律。
御律放開二郎腿,身驅靠前拿起兩枚徽章,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容問道︰「可是你把兩頭都得罪了,還能坐得穩那把椅子嗎?」
洛怡從御律手上重新拿過兩枚徽章並排放到几上,說道︰「闌家主導的文明黨原本勢力不大,難以跟勞工黨抗衡。但如果加上商黨的殘餘力量,皓星的天秤甚至比以前還要『平衡』。」
洛怡把簪在後腦的髮簪取下,長髮散落地續道︰「他們不會希望對方上台,帝國也不會允許他們合作。」
「所以,闌洛怡,」她把髮簪插到兩枚徽章之間,說道︰「會是殿下手中支撐天秤最穩固的杆子。」
二人四目交投良久,彷彿想讀出彼此內心最深的想法。洛怡暗自吞了吞口水,御律銳利的目光卻還是捕捉到了她的緊張。
他把第二杯酒推到了她面前,拿起了第一杯,說道︰「乾杯吧,闌『議長邸下』。」
(注︰邸下為帝國中對非皇族或選帝候族之貴族尊稱)
洛怡聞言疑惑地看著他,但他只是輕輕晃了晃酒杯。洛怡只好拿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後仰頸盡飲。
是燒酒。入喉的瞬間,尖銳的刺痛和灼熱讓淚水在她的眼中湧現。她合上眼盡量讓淚水不要流出,強迫自己把烈酒吞下。
隨後,她強忍著食道與胃部的灼燒感,目光堅定地看著御律,希望他給出一個答案。
御律把手中的酒也一飲而盡,把酒杯舉到眼前,說道︰「我其實不喜歡這種烈酒,但我從出生的瞬間就注定了要學會品嚐它。」
他把酒杯放到桌上,轉而看向對面雙頰飛紅、髮絲自然散落,目光卻異常倔強的女人。
「皓星議員必須是貴族,這點無可商議。」他頓了頓,重新靠到墊背上,續道︰「但受封標準由你定,只要不越過我的底線便由你發揮。」
洛怡仍舊端坐著,她用仍灼燒著的喉嚨應到︰「謝殿下。」
御律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了洛怡一眼,便轉身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後,一直在門外等候的琦恩走了進來。在離開帝國人員的視線後,她急步跑到了洛怡的身邊蹲下。
此刻的洛怡坐在梳化上大口喘著氣,汗滴從額角流下,她感覺到自己的背脊都濕透了。
跟文遠和洛恆不同,她從小到大都不喜歡酒,更別說是這種烈酒了。
「那玩意不是酒,是消毒液。」洛恆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響了起來。
「但我從出生的瞬間就注定了要學會品嚐它。」御律臨走前的一句也在她腦海中縈繞。
「還好嗎?」琦恩拍著她的背問道。
洛怡拿起了几上的髮簪抱在胸前,說道︰「他……接受了。」
「生日快樂,小怡。」那年,她的生日在縞星軌道上的皓月號上過,這是穗寧從地面上帶給她的禮物。
「他把皓星貴族的受封標準交給我定了。」她抬起頭,向琦恩說道。
琦恩看著洛怡強忍著灼燒感,卻仍維持著端正坐姿的模樣,心頭一陣刺痛。她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洛怡緩緩地將那枚髮簪重新插回髮間,動作雖有些顫抖,卻異常堅定。她抬起頭,雙頰的紅暈尚未褪去,眼神卻已恢復了清明。
「我們回去吧。」洛怡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她扶著沙發的邊緣站起身,對琦恩說道:「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
琦恩點了點頭,扶著她一同走出了禮賓府。夜風吹來,帶著山間的涼意,稍稍吹散了洛怡身上的酒氣與灼熱。坐上車後,洛怡沒有再說話,只是靠在窗邊,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夜景。
琦恩看著她疲憊的側臉,心中五味雜陳。她知道,今晚的談判,洛怡看似贏得了一線生機,但實際上,她也將自己推上了一座更孤獨的懸崖。她將成為帝國與皓星之間唯一的緩衝,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
「翟御律……」洛怡突然低聲自語。
「嗯?」琦恩應道。
「他說,他從出生就注定要學會品嚐那種烈酒。」洛怡的目光幽深,彷彿穿透了車窗,望向了更遙遠的星空,說道︰「或許,我們都一樣。只是他生在帝國皇室,而我,生在這個家。」
琦恩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地將車內的空調溫度調高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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