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戟端坐於昏黃燈影之下,案前攤著一卷翻得發舊的兵書。
書案一角擺著父親生前用過的青銅酒爵,爵身已被歲月磨得光滑,邊緣處有一道淺淺的缺口。
那是定武侯為數不多的遺物,寧戟偶爾心緒難平時便會自斟一盞濁酒,對著案角的青銅酒爵,與九泉之下的父親共酌。
幽生把太子府的情況一一稟報完畢,寧戟的神色未見半分波瀾,目光仍落在書頁上,似未聽聞半句。
太子夜夜與嶺昭歌同榻,她於房中燃香,太子身上自無可避免有所沾染。
當日在獵場之上,黑熊才會直奔太子而去,陰差陽錯下誤傷了寧戟。
此事非寧戟授意,嶺昭歌竟敢自作主張,倒是比他想的更有膽識。
寧戟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心中當下頗有幾分讚許。只是她行事鋒芒畢露,日後不得不多留一分心。
這種不在掌控之中的變數,於他而言本該令人不快,眉宇間不免掠過一絲異色,然而細細思量,又並無多少意外之感。
寧戟近日也聽了不少傳聞,說太子府裡新納了個舞姬,生得極好,太子偏愛,可也不見得有幾分憐惜。
有同僚說太子府中設宴,太子命她當眾跪地獻酒,衣衫半褪,席間有人故意將酒潑在她身上,滿堂賓客皆是看熱鬧的眼神,沒一人出聲相勸。
外頭更有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語,說那舞姬不過是太子手裡的玩物,傳來遞去,任人取笑消遣。
寧戟的思緒不由飄回那年少女跪在地上,額頭緊貼冰冷地面時的倔強眼神,字字清晰說著:「大人,您要我怎麼活,我都聽您的。」
嶺昭歌不願如狗般活完一生的決絕,在鬼哭峽五年的磨練中也從未消磨殆盡。如今她身陷太子府,仍不甘心任人擺布,試圖以弱勝強。
嶺昭歌身上那股不肯折服的韌性,像是春寒料峭時節石縫間的一抹青色,看似纖弱,卻總能倔強地破土而出。
寧戟心底不免生出幾分莫名的遲疑,她本不該被捲進風雨之中。她這樣的人就算待在沽尾村,縱使會活得艱辛些,但也不至於像在京城這般忍辱負重、如履薄冰。
可世事如棋,落子無悔,眼下他也說不清將嶺昭歌牽扯進來,是成全還是辜負。
寧戟靜默片刻,方才淡聲道:「她既用蘅蕪香,自有她的原因。春獵一事倒也算無心插柳,眼下正需有人攪動風雲,來得正是時候。」
寧戟手中的兵書翻過一頁,又平靜道:「太子為人驕矜狠戾,睚眥必報,她一人在太子府中,怕是受太子百般折辱。出出氣罷了。」
幽生退入夜色,心下難掩疑惑,主子與嶺昭歌何時竟有了這般心照不宣?他素來不解人情世故,一時也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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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燈火搖曳。
太子府內,太子半倚在榻上,手臂攬著幾名美婢,臉上帶著醉意,杯中美酒灑落在衣襟。
侍婢們皆著薄紗,幾乎透明,肌膚若隱若現,嬌笑聲在空氣裡飄蕩,互相推搡著往太子身邊靠,爭相獻媚。
唯獨嶺昭歌站在一旁,身上薄紗重重疊疊,色澤比旁人更為深沉,遮住了大半春光。
太子曾下令不許她如此穿著,但在她一番言辭後,破例允許了。
此時嶺昭歌立於場中,伴著樂聲輕緩起舞,神情淡然,與周圍的嘈雜形成強烈反差。
高行淵快步走進來,彷若自家中一般,連下人通報也略過,徑直闖入。
見到太子如此放浪形駭,臉色瞬間沉下來。
他聲音沉冷,喝道:「都出去!」侍婢們嚇得低頭,慌忙收拾衣服退下。
嶺昭歌剛停下舞步,高行淵目光帶著刻骨的厭惡看了過來,「你這種下賤東西還不滾出去!再敢多留一息,我便剁了你的手腳,扔去餵狗!」
嶺昭歌身形猛地一顫,臉色瞬間煞白,只能緊咬下唇,低頭恭敬行禮,腳步踉蹌地退了下去。
太子這些日子被軟禁在府中,不用上朝面對那些老臣的聒噪,每日飲酒作樂,聽曲賞舞,日子倒也過得逍遙自在。
沈良查辦侍衛之死,自會替他遮掩周全,不會讓事情牽連到他身上。
太子深知自己是父皇最出色的兒子,父皇對他一向寵愛有加,即便一時惱怒,也不會將他困在府中太久。
此時被高行淵的突然到來打斷了興致,太子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他隨手拿起一旁的酒壺,斟了兩杯酒,問道:「舅舅怎麼來了?」
高行淵臉色陰沉地關上門,不看太子身旁擺著的酒盞,壓低聲音質問道:「你竟自作主張在春獵設局害蕭承瑾,為何不與我商量?」
太子聞言,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心中早已料到高行淵此來必是為了訓斥自己。
他冷哼一聲,將手中酒盞重重擱在案上,杯中殘酒濺出幾滴,順著光滑的桌面淌下,映出他眉間深重的陰鬱。
「自蕭承瑾上朝以來,父皇對他青眼有加,難保朝中有人暗中倒向他。殺殺他的銳氣,好叫他自曉誰才是大靖的儲君!」
高行淵見太子行事如此任性草率,臉色一陣鐵青,壓抑著怒火低聲斥道:「我早已警告過你,蕭承瑾心機深沉,不可貿然動手。如今反倒叫他在春獵大出風頭,你可知後果有多嚴重?」
太子不以為然,冷哼一聲:「孤豈會怕他?不過區區庶子,翻得了天?」
高行淵怒道:「如今寧戟已回京,你務必要儘快設法拉攏於他。寧戟屢立戰功,手握禁軍重兵。若能得其效忠,軍中勢力便可為你所用,日後將事半功倍。」
太子聽到寧戟的名字,臉色愈發陰沉:「寧戟雖屢立戰功,可惜是只會打戰的個榆木腦袋。一介臣子,若敢不從,孤日後便殺了他。」
高行淵眉頭緊鎖,「他手握重兵,若與蕭承瑾結盟,對你的儲位將是莫大威脅。」
太子聽罷,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他端起酒杯,輕晃著杯中琥珀色的液體,看著燭光透過酒液在桌面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舅舅總是如此小心鑽營,」太子的聲音帶著幾分醉意,將往日不曾說出口的想法洩露出來,「父皇膝下就我一個嫡子,蕭承瑾不過是個庶子,連個像樣的王妃都沒有。」
太子仰頭飲盡杯中酒,眼神迷離中帶著幾分傲然,「我身後有母族支持,朝中臣子亦大多依附於我,父皇百年之後,這大靖江山不是我的又能是誰的?」
太子放下酒杯,指尖在桌面上敲打著,「舅舅要我拉攏這個,籠絡那個,是為何?」
高行淵聽出了太子話中的不滿,耐著性子道:「朝中暗流湧動,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醉意漸濃,聲音愈發冷硬,「我自小便被父皇立為太子,這麼多年來,誰敢質疑我的地位?舅舅杞人憂天,處處設防,反倒讓人覺得我這太子得位不正。」
高行淵聞言,臉色更冷,猛地上前一步,喝道:「你真以為寧戟與蕭承瑾無甚私交?」
若真如此,春獵之後,怎會只有太子被軟禁在府,蕭承瑾與寧戟反倒皆得賞賜?高行淵不信世事有如此巧合。
高行淵的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壓著聲音道:「沈良這幾日查案,始終查不出誰換了侍衛身上的箭。蕭承瑾表面無權無勢,身邊也沒幾個親信可用,可這事上撇得乾乾淨淨,連一點把柄都沒留下。你覺得這是巧合?」
太子臉色微變,強作鎮定,冷哼一聲:「不過是他運氣好罷了。」
高行淵冷笑,逼視著太子,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森然:「若沒人暗中幫他,他能這麼乾脆脫身?你只顧著逞一時之快,卻不知身邊早被人盯得死死的。你若再這般輕敵,遲早會栽在他人手裡。到時候,你和整個高家皆要死無葬身之地!」
這話說得極重,太子聞言眉峰緊蹙,胸膛劇烈起伏,怒意壓抑在眼底,幾欲爆發又強自忍住。
自幼母后便常告誡他,凡事要聽舅舅高行淵的話。
當年父皇后宮佳麗無數,皇后能憑高家勢力穩住中宮之位,才讓他這個嫡子安然坐穩太子之位。
可如今他已長大成人,宮中亦再無皇子能威脅他的儲君之位。只要父皇一旦駕崩,這江山便是他囊中物,何需去爭去搶?
眼下高行淵還要事事掣肘,處處管束,讓他心裡越發煩躁不耐。
高行淵見太子臉色陰晴不定,意識自己話說得太重,不禁語氣稍緩,低聲道:「這案子沈良自會處理,過不了幾日,風聲一過,陛下自會放你出來。」
他又道:「皇陵倒塌一事已有人上奏,暫時被我壓下,皇上亦未深究。你可處理妥當?」
太子不以為意地道:「不過死了幾個賤民罷了,舅舅又何必大動干戈讓孤親自前去?早已安排妥帖。那鄭克襄也是不中用,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高行淵聽聞他已安撫好,點了點頭,話頭一轉,「眼下最要緊的,是你與謝家的婚事。」
他頓了頓,語氣鄭重:「謝家素來清譽卓著,文人雅士皆以之為首,若能得其助力,無論是朝中言官還是地方守令,皆會對你另眼相看。這樁親事對你至關重要,萬萬不可有失。」
太子驀地浮現出方才嶺昭歌離去時泫然欲泣的臉,有些不解自己怎麼想起她來,半晌才回過神,掩飾般道:「謝家嫡女謝知蘭無甚趣味。」
他說著露出一絲厭惡,在看到高行淵的眼神時,很快又收斂神色,低聲道:「這樁婚事孤既應下,自然不會反悔。」
謝知蘭也算是大靖身份數一數二尊貴的女子,自然擔起得成為他的太子妃。
高行淵道:「府中舞姬狐媚惑主,傳出去有損儲君體面,明日便將她們都遣散了罷。」
太子不悅道:「孤在府中本就無趣,這點樂子也要剝奪?」
高行淵正欲再開口勸說,太子卻已不耐煩地抬手,將舅舅的話語生生截斷。
太子眼神冷淡疏離,唇角微微下壓,顯然已對這番勸誡失去了最後一絲耐心。
高行淵目光如刀般盯著太子,語氣低沉:「你若還想保住這個位置,從今往後,凡事都要跟我商議,切不可再自作主張!」
高行淵說罷,轉身大步離去。
太子見他離開,臉色陰沉,片刻後忽地抬手將桌上的酒盞掃落在地,瓷片四濺,在靜謐中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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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濃稠,月光灑下銀白的光輝,只照亮這黑暗的一隅,更襯得周圍的暗影愈發深邃。
嶺昭歌一人坐在亭中,檐下孤燈搖曳,光影在青石地上斑駁流轉。
她指尖輕撫琴弦,空靈的琴音從她手中流溢而出,隨著夜風一點點散開,融進院落每一處陰影裡。
忽有腳步聲自遠處傳來,帶著酒意的沉重。太子循著琴音前來,衣襟染了幾點酒漬,眼神迷離,步伐間帶著幾分不穩。
他的目光落在亭中那抹白影上,便不再挪動半分。
嶺昭歌察覺動靜,指下微頓,琴音斷在夜色裡,餘韻未散,四下又歸於寂靜。
她剛要起身行禮,太子已抬手攔住,語氣裡帶著酒意,還摻了點不易察覺的探究:「這麼晚了,你為何在此撫琴?」
嶺昭歌垂下眼,睫毛在燈下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像是有話要說,遲疑片刻,只是低聲道:「奴夜深難眠,便來此撫琴解悶。」
太子醉眼朦朧,但還能聽出琴音裡的壓抑。
他笑了笑,聲音帶著幾分醉意:「你的琴聲雖清冷悠遠,卻處處受阻,難以真正舒展。」
嶺昭歌聽了,唇角動了動,沒急著回話,只是抬頭望了眼遠處的月亮。
月色冷冷地灑在她臉上,將她的神情襯得有些淡漠。
她聲音極輕的,帶著一絲委婉的倦意:「殿下常讓奴在宴席上為客人斟酒,旁人都道這是恩寵,可奴只願侍奉殿下一人,不喜與旁的男子親近。」
她語氣平靜,眼底卻浮上一抹難掩的哀色,低聲道:「方才高大人當眾呵斥,言語威脅要斷奴家手腳、餵狗。奴家本是微賤出身,身不由己,能在殿下身側已是萬幸,哪敢奢求旁的?只盼不再受此驚懼……」
說到這裡,她抬眸望進太子的眼裡,帶著一絲難以割捨的柔情,「奴不怕死,唯獨心中對殿下不捨……」
太子目光落在嶺昭歌身上,語氣比方才溫和了幾分,低聲道:「你方才受了驚,不必太放在心上。舅舅雖言語苛刻,卻不會真對你下殺手。」
他頓了頓,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孤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舅舅雖嚴厲,許多時候也只是為孤著想。只是……」
他拿著酒壺,拉著嶺昭歌在台階坐下,身子微微前傾,雙目迷離地望著她。
嶺昭歌伸手攏好他鬆開的領口,道:「高大人忠心耿耿,事事為殿下著想,只是有時太過謹慎,未免讓人覺得……」
太子眼中寒光一閃,手指驟然收緊,一把捏住她手腕,冷聲道:「你可是在挑撥孤與舅舅的關係?」
嶺昭歌被他扣住手腕,便順勢踉蹌著靠近幾分,身子緊貼在他身上,眸光裡藏著一絲隱忍的柔弱,懇切道:「奴只是心疼殿下……奴雖愚鈍,卻也知殿下心懷大志,只是旁人未必都懂殿下的抱負,反倒處處設防,殿下可曾覺得委屈?」
太子聽她這番話,臉色緩和幾分,搖頭道:「你不必多想。舅舅多疑,但也是為孤著想。孤自有分寸,不會讓旁人小覷。」
嶺昭歌似在為他打抱不平,道:「今日高大人入府斥責殿下,傳出好大動靜,下人都有暗中議論呢。」
太子眉頭驟然緊鎖,怒火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猛地將手中酒壺狠狠摔向地面。
「啪」的一聲脆響,酒壺四分五裂,酒液濺得滿地都是,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冷笑一聲,握著嶺昭歌的手沒有鬆開,聲音中帶著幾分壓抑的不甘:「孤身為太子,連身邊的人、這點樂子都不能自己作主。這太子之位,倒像是個金籠子。」
「殿下尊貴身份,誰人不羨慕?高大人雖是殿下至親,卻也未必事事為殿下著想。」嶺昭歌柔聲道:「世間人心難測,殿下可要為自己與皇后多想想。」
太子臉色微變,舅舅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還要如此苦心鑽營?
說是為了自己,可自己的儲位早已穩固。難不成他另有所圖?他想要的不只是輔佐,而是染指蕭家的江山?
這個念頭一起,便如毒蛇般纏繞心頭,揮之不去。太子下意識搖晃腦袋,想把它甩掉。
他澀聲道:「你不懂,孤若無舅舅,早被朝中那些老狐狸吞得骨頭不剩。可他事事都要插手,還要孤去拉攏寧戟那顆又臭又硬的石頭,難道孤就只能任人擺布?」
嶺昭歌眸光一動,取來一旁準備好的酒壺,塞進太子手中,試探著開口:「殿下不喜寧將軍?」
太子猛灌一口酒,酒液順著嘴角滴落,咬牙切齒道:「這些年我三番四次派人去見他,寧戟那廝就是不肯鬆口!不過是當年他在京為質時,孤一時氣惱打斷了他的腿,他竟記恨到現在,還敢出言羞辱孤!」
嶺昭歌頓感訝異,「寧將軍與殿下竟有這般舊怨?」
她只知寧戟出身將門,父母早逝,年少便被送往邊關,後又入京伴讀。身邊無親無故,靠著一身本事在戰場上殺出血路,立下赫赫戰功,一人撐起定武侯府的門楣。
她一直以為寧戟與京城不過是君臣之誼,從未想過他與太子之間有這樣的糾葛。
太子醉意更濃,語氣中帶著幾分得意與不屑,冷笑道:「他不過是個質子,被父皇扣在京中,我好不容易把蕭承瑾關入皇家書閣,寧戟身為我的伴讀,竟然暗中放走他。」
嶺昭歌心下冷笑,當今聖上素來疑心極重,對那些早已淪為降民的嶺地百姓尚且趕盡殺絕,沒想到對身邊的舊臣也能防得如此滴水不漏。
她雖未曾親眼見過定武侯寧策,卻從旁人口中聽過不少寧家世代忠心為國的舊事。
寧戟是寧策唯一的骨血,皇帝卻偏要將父子拆散,遠遠地扣在京中,這份猜忌也怪不得寧戟心寒。
太子續道:「孤看他不順眼,便常帶人去找他麻煩。他嘴硬敵不過人多勢眾,每次都被我們壓著打。」
他說到這裡,像是想起甚麼歡喜之事,不禁揉了揉嶺昭歌的手,俊美陰冷的面容染上醉意跟笑後,看起來有些無害。
嶺昭歌抽了抽手,沒抽動,便隨他去了。
「有一回,孤命人將他按在泥水中,踩著他的頭,看他那張高傲的臉如何沾滿污穢,那副狼狽模樣,當真是有趣至極。」
太子今夜的話像停不下來般,不用旁人附和,便自顧自說著:「他再怎麼狠戾,還是任孤擺佈。孤讓人將他關進暗房,餓上幾日,他也只是咬緊牙關受著。」
嶺昭歌沉默不語,清冷的目光此時仔細掠過太子的五官。
他的眼眸因醉意微紅,眼尾狹長,薄唇微抿,喉間線條分明,隨著低語正微微滑動。
嶺昭歌的目光便停留在那裡,久久未動。
太子醉眼朦朧,仍沉浸在往昔的回憶裡,語氣中帶著幾分殘忍:「他那時若肯早些低頭,孤也不至於處處為難他。可惜他就是不肯服軟……」
太子說到這裡,眼神愈發渙散,手指鬆開嶺昭歌的袖子,喃喃低語:「寧戟那廝……他從來都討厭孤,總是用那種眼神看我……他說我……說我毫無仁心……說我心性暴戾……」
他聲音越來越低,語氣裡帶著委屈與不甘,像個受了氣的孩子,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他……他根本看不起我……」
嶺昭歌抬手撥開他臉上幾縷被夜風吹亂的細髮,輕聲道:「奴倒是覺著殿下至情至性,世間罕有。」其心之險,其行之毒,實屬罕見。
太子聽她這番話,嘴角上揚,帶著幾分少年般的滿足,眼底的陰翳似乎被溫柔的月色和嶺昭歌的話語驅散了些。
他靠得更近,手指下意識收緊,摩挲著嶺昭歌的手,語句斷斷續續,訴說著自己難以啟齒的脆弱:「你……懂孤……」
夜風拂過,太子鼻間聞到嶺昭歌身上的淡淡香氣,緊繃的肩膀終於卸下防備。
他的頭枕在嶺昭歌的肩膀上,終於抵不住酒意與倦意,呼吸漸漸平穩,沉沉睡去。
嶺昭歌任他倚靠著,太子額前的髮絲拂過她的頸側,帶來一絲微癢。
她抽出自己的手,偏過頭看太子近在咫尺的睡顏,皎白的月光落入她眼底,細細碎碎,陰暗不明,分不出悲喜。
嶺昭歌的目光似穿透了眼前的醉態,藏著一抹幽深的算計。
這樣還遠遠不夠,她要讓這顆心徹底為她所用,讓他再無旁顧之力,只能沉溺於她的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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