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孤懸在靖王府的檐角上，紋絲不動。偶有更漏聲遙遙傳來，襯得這夜寂寥得讓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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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獨自坐在書房，燭淚在銅台上堆積如丘，他眼下的青影也愈發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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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攤著一張素白宣紙，映著窗欞的疏影。蕭承曜執筆懸腕許久，墨汁在筆尖凝成珠，遲遲未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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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夜已深了。」嶺昭歌推門進來，手裡捧著一盞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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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隨著開啟的門扉穿堂而過，吹得紙角輕顫，似是無聲的催促。那滴墨猶猶豫豫，搖搖晃晃，終於墜落，濺在紙上，又順著指背滑下，染出一抹冷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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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低頭望著那點墨痕，神色有些恍惚，眼眶驀地浮起了一絲紅痕，看著有幾分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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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宮中傳來消息，蕭承曜聽聞後便將自己鎖在書房內，整日未曾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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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見夜已深，書房燈火仍未熄滅，心中不安，便前來看看。此刻見他神色憔悴，眼底猩紅，又怎會不明白其中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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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放下茶盞，轉身關上門，取過一旁的披肩輕輕披在蕭承曜身上，才低聲問道：「娘娘那邊可是有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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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抬眼看她，眼底翻湧著說不清的情緒，唇角抿成一條生硬的直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閉了閉眼，啞聲道：「本王已遞了摺子，薦你入宮，侍奉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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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風捲過，院裡幾瓣褪色的殘紅飄搖而下，踉踉蹌蹌跌在生苔的石階上，像是誰的心事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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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指尖一僵，手中熱茶盛得滿過了些，此時正順著杯沿淌下，濡濕了她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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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蜷起手指，盯著盞中打轉的葉梗，聲音帶著似有若無的冷意：「殿下是要奴進宮，以求陛下寬恕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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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不敢直視嶺昭歌的眼睛，怕那雙眸子裡照出他此刻的狼狽，逕自轉身負手踱至窗邊。他的身影被燈影拉得細長，像一株生長到極至的竹。腰間那枚繡著並蒂蓮的香囊，隨著他的步伐晃了晃，一縷若有似無的幽香在空氣中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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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已在奏摺裡言明，你的容貌與才藝皆為絕倫，願獻於父皇，以博取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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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定定看著他的背影，眉頭動了動，嘴角硬勾起一抹笑，似是不屑又似是悲涼，半晌才開口道：「奴是殿下的人，殿下要如何安排，奴自當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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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這才意識到自己袖中的指節一直緊攥著，當即一鬆，轉過身來，視線沿著縷縷未散盡的茶煙，落在嶺昭歌臉上，想要從她那平靜如水的面容中，找出一點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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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挺著背地站在那裡，嘴角仍勾著一抹溫暖的笑，眼睛裡沒有怨，也沒有恨，只剩下一層極淡的順從，像一池被反覆攪動的水，甚麼都能落下，卻甚麼都不會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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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心裡沒由來有些煩躁，「你倒是乖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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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言重了。奴不過是府裡一個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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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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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為殿下分憂，是奴的本分。」嶺昭歌唇角顫動，那點笑意終於維持不住，抿成了一條線，眼尾泛上一抹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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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心中一痛，想起那個雪夜在宴會上的驚鴻一瞥，嶺昭歌一襲紅衣如焰，眉目冷冽，在他心底灼出難以忽視的印記，如今他必須親手割捨這份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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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繼續說著：「只是……若真要入宮，往後怕是難再見殿下。奴……不知該怎麼熬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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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字還未出口，陡然一顫。她下意識咬住下唇，齒尖在柔軟的唇上留下一道淺痕，眼淚不受控地從睫毛間滑落，劃過她蒼白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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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用手背輕按，袖口處的綢料太滑，反倒將那抹嫣紅推得更開，從顴骨一路漫到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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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從未見過嶺昭歌在他面前如此脆弱的姿態，腦裡一空，身體已先一步上前握住她的手，開口時帶了點無奈的溫柔：「你倒會說話，偏偏要叫本王這般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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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不敢再動，怕連最後的體面也沒了，只好吸了吸鼻子，勉強扯出個笑來，哽咽著：「奴自小沒個依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殿下……奴不怪殿下，殿下也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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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風聲低吟，燭火將兩道影子推上白牆，她的髮梢幾乎要觸到他的肩，始終隔著一線越不過的光。風吹來時，影子也在晃動，欲言還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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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能得父皇歡心，在父皇跟前為本王多美言幾句，本王他日得登大寶，必不會虧待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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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偏過頭，袖口匆匆按過眼角，才面向蕭承曜，澀聲道：「殿下不必掛懷，奴自會盡心侍奉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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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看著她嘴角恰到好處的笑，驀地伸手落在她臉側，指尖沾了點濕意，眼裡閃過一絲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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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王一定會接你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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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眼前有一瞬的模糊，琉璃似的眼眸漫上一層霧氣，她笑著點了點頭：「那奴就在宮裡等著，等殿下來接奴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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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撚了撚指尖，那滴淚早已乾涸，灼穿了皮膚，燙進他的心底。他不得不背過身去，壓下那一瞬的衝動，沙啞道：「你且下去準備吧，明日一早宮裡便會派人來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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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緩步至他跟前，雙手交疊額前，俯下身時背脊緊繃，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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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轉身離開，蕭承曜忽開口喚道：「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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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回首，見蕭承曜面容冷硬，嘴唇翕動，似在掩飾內心波瀾：「你這般好，父皇定會中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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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放心，奴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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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蕭承曜開口，嶺昭歌便退了一步，跨出門檻的足尖頓了半息，再未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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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曜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生平第一次嘗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他自幼錦衣玉食，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從未有過如此無力之感。那種失去掌控的不甘，在心頭撕扯出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痛得幾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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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兒臣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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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疾步穿過長廊，長廊中燈影搖曳，她腳步凌亂，眼淚一行行滑落，在衣襟上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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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推門進屋，門閂落下的瞬間，她喉間的嗚咽戛然而止。房中只剩袖口布料摩擦的窸窣，和她吸氣時鼻腔輕微的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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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臉上淚痕未乾，卻已不見半分方才的楚楚可憐，眉宇間透著一抹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與先前判若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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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隨手抹去臉上的水痕，正要去點燭，忽覺屋裡空氣有些異樣，混著藥香和泥土的氣息，像是有人從外頭帶進來的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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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吹得窗紙沙沙作響，聲音細碎，掩住了多餘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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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昭歌沒動聲色，手探向左邊袖子，目光在黑暗裡一寸寸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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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覺頭頂一陣輕微的氣流掠過，帶著些許不屬於這屋子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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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抬眸，只見房樑上驟然墜下一道黑影，身影靈巧，眨眼間已穩穩立於她身前。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EcTtWGC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