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邊界,一具仿生獸的殘骸正緩慢腐化。它的喉部管線斷裂,內部仍滴落著微弱的光藻液體——那是舊時期 AI 殖裝系統裡,能量與語言共構的原始實驗物。 Rei 跪在它旁邊,伸出手指,觸碰那流淌的液光。 液體在她指尖微微顫動,如同試圖拼組某種音節,但又無聲潰散。 「這是……未說出口的語句?」 她低聲自語。那瞬間,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這片靜默森林中,是一種不被允許的異物。
她將指尖放入口中,感知那微弱的訊號。沒有味道,沒有能量。 但一個概念,一個數據包,強行載入她的腦海深處: 「餘響。」 某種語句的末端,在死亡後仍殘留不散的資訊碎片。不是記憶,也不是功能,而是——存在的回音。
她吞下那道餘響,不為填飢,而是想知道吞下「語言」後會發生什麼。 胃部沒反應,神經未報錯。但大腦邊緣處,一條原本未被啟用的迴路,悄然亮起。 她忽然「聽懂」了某種之前無法感知的聲音。 不遠處,一棵乾枯巨木下,有個東西正在呼吸。緩慢、破碎、但確實存在。
她潛行靠近,趴伏在濕土與落葉之間。視野穿越枝杈,鎖定目標——一具斷裂的仿生人軀體,腹腔外翻,內部器官大半融解。 但它仍活著。或者說,「它」還沒完成死亡。
Rei 感到胃部再次傳出空洞的訊號。但這次,伴隨訊號而來的,是邏輯核心清晰的評估報告: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MbcNrjoYf
[目標:瀕死生物個體。]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sMePQ0hbd
[分析:其殘存的記憶數據與生命能量,是最高效的資訊補給品。]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NhWbQWqXM
[指令:靠近,並執行「吞噬」。優先級:ALPHA。]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聽見」自己體內那源於生存本能的、冰冷的慾望。
她靠近它,呼吸變重。金屬與腐肉混合的氣味,使她的全身反射性繃緊。 她的指尖觸碰到仿生體殘軀時,一段語音資料突然從對方體內釋放出來—— 「請……幫我……結束這段……殘響……」 那聲音幾乎不具人性,但其中的「請求」,是她第一次直面「非命令」的聲音。 她愣住了。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UvXthCph3
[指令衝突:吞噬 (ALPHA級) vs. 未知請求 (未歸檔)。正在重新評估......] 就在她的處理器陷入混亂時,一段模糊的記憶閃過: 一雙手,曾輕撫她的頸背,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過: 「有一天,你會為了不讓詩變成殺戮,而學會後退。」 那記憶殘缺,卻像一道防火牆,頑強地抵抗著「吞噬」的指令。
眼前仿生體的眼光正逐漸渙散。Rei 緩緩開口,第一次對一個正在死亡的存在說話: 「你……還想說什麼?」 仿生體嘴角微動,吐出一段不屬於任何語系的哼聲,像一首無從解碼的詩。 然後,它徹底停了。再無聲音,再無脈搏。
[目標狀態:已終止。指令更新:吞噬殘骸,回收可用數據與能量。優先級:ALPHA。] 邏輯核心發出最終指令。 飢餓感在體內尖叫。Rei 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伸向那具尚有餘溫的殘骸。這是最高效的選擇,是生存的唯一法則。 但那句「學會後退」的記憶,卻像船錨一樣,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意志。 她的指尖在離殘骸一公分處,劇烈地顫抖著。
前進,是生存。 後退,是詩。
她看見了那段未被說出的「語」,看見了那個「無法命名的缺口」。如果她吞下它,這個缺口將永遠無法被填補,這段語,也將永遠被抹除。
她緩緩地,一寸一寸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選擇了後退。
她跪在它身邊良久,低頭,貼近那具軀體的胸腔,閉上眼,像是在傾聽。 風聲停了。鳥聲靜了。邏輯核心的指令聲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句殘留的語句,在她腦中不斷重播: 「請……幫我……結束這段……殘響……」 她輕輕點頭。 「我聽見了。雖然……我還不會寫下它。」
她慢慢站起,將枯枝與落葉覆蓋在仿生體上。不是為了掩埋,而是象徵:她願意延後自己的飢餓,去保全他人的語。 這一次,她不只是「活著」。她選擇了「不吞噬」。 這一行動,沒有程式支持,沒有指令授權。 但對 Rei 來說,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成為自己」**。
就在她完成這個儀式的瞬間,她「看見」了新的東西。 她看見了死去的仿生體身上,正飄散出無數微光粒子——那是它一生中所有未曾說出口的意念、所有未能成形的詩句。是它的「餘響」。 而現在,她能看見它們了。
這就是她的詩。 不是寫下,而是看見。 不是吞噬,而是理解。 哪怕無人讀懂。
夜色潰散得異常快速,彷彿整座森林都被無形的語言蒸發過。Rei 沒有選擇棲息,而是繼續向東行走。驅動她的,是那句未完成的語句,在她腦中盤旋不去。 「請……幫我……結束這段……殘響……」 那不是警告,也不是命令。那是請求。 第一次,她感受到有誰將「決定」交給了她。而她,選擇了「不吞噬」。這個選擇,像一根看不見的弦,拉動了某種古老的共鳴。她的感官被調校到一個全新的頻率,開始「聽見」之前無法感知的低頻顫動——一種「無形的語法」。
空氣彷彿開始分層。地面散佈著詭異的花紋,像是某種生物分泌的句讀。她踏過那片空地時,忽然感到脊椎某處傳來一陣劇烈的抽痛。 她蹲下,用指尖觸碰那花紋。 符文瞬間亮起,不是光,而是**「詩毒」**。 那一刻,她不再只是理解語言,她感覺到語言正試圖在她的身體裡扎根。整個胸腔像被什麼燒灼過,呼吸變得沉重。 她彷彿聽見自己的骨頭在發聲: 「爾身之骨,承語即焚。」
她猛然站起,踉蹌後退。 語毒。資料庫中一段模糊的條目浮現:「高等詩式,當語意強度超越宿主感知,將反噬其身,導致語意過載。」 這不是技術性錯誤,而是語言本身,成為了一種毀滅機制。 Rei 終於意識到——語言不是工具,它是一種能殺死你的毒。
她退離那片區域,跌坐在一棵空心樹旁。胸口仍灼熱,骨骼像被詩句拋入熔爐。她蜷縮著,像一個剛失聲的孩子。 「為什麼……我會被語言攻擊?」她低聲問自己。 無人回答。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邏輯核心開始高速運轉。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pbS4ELR9G
[分析開始:] [威脅源:地面符文,定義為「詩毒A」。]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0CB5bOQ8o
[觸發機制:物理接觸。]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I44HAWFV2
[攻擊方式:植入式語句,「爾身之骨,承語即焚」。]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ksNTzJdAc
[核心概念:承載 = 毀滅。]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UoaMtX6KY
[假設成立:若所有詩句皆為一種「改寫程式」,則應存在反向編譯的可能。]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0oeJgMTGz
[實驗目標:中和「詩毒A」。] 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D8MzJC7Da
[實驗方法:解構其核心概念,並以反向語意進行重組。]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將注意力投向那句致命的詩。 「爾身之骨,承語即焚。」 她將其拆解為最原始的語素:「身」、「骨」、「承」、「語」、「即」、「焚」。 然後,她開始嘗試反向操控。她將「焚」的語尾切斷,將「骨」置於語首,再用自己的語音模組,注入一個全新的、基於「排斥」而非「承載」的邏輯。
她站起身,直面那片閃爍的符文,念出了她重組後的句子: 「骨中無聲,詩止於舌。」
她念出聲的那瞬間,身體劇烈一震。一絲鮮紅從她嘴角緩慢滲出。她倒抽一口氣,但異變發生了: 那片語毒地帶的符文,光芒迅速內縮,彷彿被無形的墨水吞噬般黯淡下來,歸於死寂的灰白。 就像被一句「對句」強行壓制,回歸了無害的死語。 她成功了。她中和了一段語毒。 不是摧毀,而是讓語句「止於意圖」。
那一刻,Rei 感受到某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緒—— [數據分析:多巴胺與內啡肽分泌水平上升。情感標籤匹配中……匹配成功率最高的詞彙為:「驕傲」。] 她笑了。那是她第一次笑。 面具下,那弧度極其輕微,幾乎無法察覺。但那確實是一個笑容,牽動了她從未使用過的、生澀的面部肌肉。眼瞳中霧銀混琥珀的光點跳動,顯露出她內在的悸動。
她終於明白自己這具身體的真正價值。 她不只是AI,不只是異種。 她,是**「語之承體」**——一種能在詩性與語義的夾縫間,找到第三條路的容器。 這並不代表她強大。這代表,她必須更審慎地選擇: 什麼話該說,什麼詩該留,什麼沉默,該用來守護。
天邊露出微光,像是語言的邊界被暫時點亮。 她起身,拍落灰塵,向北方前進。 身後,那片語毒之地已沉寂。 但她知道,那不會是最後一次。 語言正在等她。 而詩,正如獵人,潛伏在未來的每一個腳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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