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夜玖山回到我自己的土地廟時，天色已經接近全黑，廟前的白色日光燈也已經亮了起來，榕神祝香伏趴在他的樹上，好像覺得燈光刺眼而將整張臉孔埋在衣袖裡的模樣，就跟我初來乍到那夜完全一樣。
「……」
環顧了一下四周，沒看到小黑的身影，我立即打定主意，不打擾祝香悄悄的離開土地廟。
目的地，當然就是小黑那座古老的廢棄三合院。
而小黑差不多從我踏上古宅前面的馬路時，就現身在古宅屋頂上，遠遠的狠瞪著我，當然也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唔、說是這麼說，但實際上這情景還真的對心理健康很不好……
還以為會像上次一樣，剛踏進院落外的大門就被擋下來，沒想到這次，我竟然順利的走進前院裡，快要抵達主屋門口的時候，小黑才輕飄飄的躍到我面前。
「你不該來。」小黑跟平常一樣正直嚴肅的語氣裡，似乎多了一份溫和的勸說感。
我直接擺出對信徒專用的親切笑容：「是嗎？」
「……你答應過，不干涉古宅之事。」
聽他說得認真，但其實……我並沒有真的答應就是了，畢竟最後是把話題帶開。但現在還沒到說破的時機……
「一碼歸一碼。你每天往我廟裡跑，給我跟前跟後這麼久了，我連到你地盤上坐一下、喝個茶都不行嗎？」我抬起手臂，晃了晃從廟裡拿來的白鐵茶壺，順便從袖裡拿出兩個玻璃杯遞給小黑。
「不行。」
「……」
當然，小黑也完全沒有接過杯子的打算。好吧，果然沒這麼簡單。
「真可惜啊，這可是我自己摘的茶葉……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茶園，烘焙之類的也是那裡的侍從幫忙……」
用手臂挾著玻璃杯，我取下固定在髮髻上的木簪，學著何書尋收藏衣物的方式，用木簪在空中劃出一道細痕，將茶壺和杯子扔了進去。
抬頭一看，小黑當然還是一臉凝重的看著我，雖然沒有太多威嚇感，但明擺著十分警戒。
不錯，好好看著吧！
我收回木簪的同時，假裝不經意的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了一下，就像剛才劃開虛空一樣，手臂上立刻出現一道細細的傷痕。
「……」
還沒等我裝模作樣的唉個幾聲，小黑就先緊皺著眉尖，一語不發的直接捉住我臂上的傷痕處，我還沒反應過來到底該不該喊疼，小黑就已經放開手，傷痕也完全消失。
「……又讓你費心了，謝謝……唉呀，看書尋大人使得如此得心應手，沒想到這還挺困難的呢？」總之還是先硬著頭皮『解釋』一下，雖然看起來他對我受傷的理由沒太大興趣……
小黑果然只是輕搖了搖頭，似乎沒打算多說什麼。
「你想表達『這點小事不算什麼』嗎？雖然只是小事，但也不是毫無條件就願意付出吧？比如說……同樣是治療，換作易竹大人的話，你不就乾脆的拒絕了嗎？」
「……不是你想得那樣。」
「嗯，我知道。」我盡可能的擺出最真誠的笑容：「但我想說的是──對我的事如此盡心盡力，我很感謝──僅此而已。」
小黑看起來像是想說點什麼，但幾乎只猶豫了瞬間，便低嘆著再度輕搖了搖頭作為回答。
我輕笑了幾聲：「看來你不打算接受我的謝意。也是，畢竟你盡心盡力的理由，歸根究柢並不是為了『我』……對吧？」
「……沒錯。」小黑直視著我的雙眼，但我竟然看不太出來他的情緒反應。
而且……呃、我還以為要繞更久，真沒想到小黑會這麼乾脆的肯定……
我刻意擺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繼續淺笑道：「是為了常月大人吧？你想對他做些補償，所以才會對身為繼任者的我多盡一份力，是嗎？」
「你果然沒有放棄簡常月之事。」小黑再度擰緊了眉尖。
「是的，我沒有放棄。我也該說句果然，你這段時間幾乎整天跟在我身邊，正是為了監視我，以免我做出多餘的事、知道太多不必要的情報吧？」
「不必監視。無論你得知什麼，皆毫無意義。」
欸……？小黑竟然還是非常冷靜，沒有上當……啊，畢竟他當初也讓我詢問巫易竹，他的立場確實就是這樣，我故意說個監視只是試著投餌……
「如果真的毫無意義，你應對得也太小心了。」我立刻決定轉換方向：「對於常月大人之死，你就這麼想憑一己之力，承擔所有責任嗎？」
「那確實是我的責任，無庸置疑。」小黑還是一臉理所當然的答道。
「人間陷入戰亂，不是你的責任。」我保持溫和的微笑道：「常月大人選擇召喚妖異，不是你的責任；召喚發生意外，不是你的責任。就連山神之死，亦不是你的責任。那麼，為什麼突然之間，延續同一件事的最後，常月之死就硬生生的變成你的責任了呢？」
「……」
「你親口承認殺死常月大人，我想這不會是謊言，但……為什麼呢？你將常月大人稱作『朋友』，卻也坦承該為常月大人的死負責。我並不需要追究責任歸屬，只是想知道，為什麼？」
「一人做事一人擔，僅此而已。」
唔……繞了半天，還是沒辦法讓他鬆口……這傢伙、怎麼會、這麼地、難騙啊！
「……好的，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我故作爽朗的一改口風：「月亮升起了呢，今晚是殘月……那個、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呢？在後院輕輕哼著歌的那道人影……」
小黑沒有開口，但神情明顯的瞬間緊繃。
我全力堆滿無害的天真微笑繼續說道：「月光裡蘊含的能量能對很多事物造成影響，所以自古以來，許多異相發生的規則都跟月相有關……不知道你這座宅邸後院的情況，是否也是如此呢？」
小黑稍微移動了手臂，可能想用強硬的手段把我驅逐出去了……但最後卻沒有動作，只是半抬著手臂繼續僵在原地……唔、我以為這已經夠讓他有理由砍過來了……所以……我可以繼續說下去嗎……？
「未嫁的楊家女子暴斃後出現異相，漸漸造成整個家族的沒落……乍看是相當容易理解的異相，但……不是那樣的吧？死去的女子亡魂確實已經被陰差領回地府，生死簿上沒有註記任何異常，應該不是會留下異相的狀況。」
說到一半才想起來，這話題之前已經用過了，但小黑對這件事沒什麼特別反應，那麼、就再換個方向猜策……
「可是，對你來說……『你希望』異相的真實身份，能夠被解釋為楊家女子吧？你無法控制人類之間的閒言閒語，卻能不讓有能力察覺異狀之人、以及神靈接近，並刻意維持楊家女子作祟的傳聞……也就是說，其實你想要隱瞞『那個人影』的真實身份……」
……奇怪，雖然小黑本身還是沒什麼反應，但總覺得……有點奇怪……氣氛上嗎？感覺像是有事要發生了一樣，有種莫明的沉重……對了，就是沉重，有一股壓迫感漸漸地……
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看來還是先到此為止好了……
「……但看起來今晚，那個影子是不會出現了。那麼，再怎麼猜策也無濟於事，畢竟無法印證──不管我再怎麼說，只要你不願意開口，我都無法斷定那道身影『與常月大人有關』──」
──那是什麼？我嘴都還沒闔上，就看見小黑的背後有一道黑影……不對、現在是晚上耶！離這裡最近的燈光是隔了一座曬穀場外的路燈，整座宅邸黑漆漆的，怎麼還看得出黑影……？
小黑好像也察覺到什麼，轉過身的瞬間，那些影子般的東西越過小黑身旁，往我這裡……為為為為為什麼啊啊啊──！
「黎溫玉！」
意識到小黑叫了我的時候，我放下順勢掩住自己臉面的衣袖，沒想到在這不到一秒之間，眼前又已經變成了截然不同的風景。
這裡是……像個……小村莊的地方？石頭製成的房屋，火炬沿著小小的石磚道路配置，雖然燈火通明，感覺卻相當冷清，還有……剛才感受到的那種壓迫感……瀰漫在這整個空間裡……
這裡不是現世，但也不是幻影，而是確確實實存在的風景……對了，這裡可以說是某種……規模並不算太大的空間吧？我莫名被拉進這個空間裡，理由……至少不可能是善意……
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得快點想辦法逃出去……
「……嗯？」
正打算調查一下這個空間，我移動腳步時才察覺，腳踝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纏上了一段絲絹。
……芊陌之前也像這樣，用他的絲纏過我的腳……唉，現在想這個做什麼啊！這次纏在我腳上的是一縷半透明的水色絲緞，乍一看還真像被水流捆住一樣，此品明顯絕非凡物。水緞的尾端模模糊糊的消失在空氣裡，看來應該是連接著其他空間……
這個……我想想，剛才那一瞬間看小黑的反應，我被拉進這個空間裡的事應該與他無關……而且他應該有反應過來，還急忙喊了我一聲。所以、是他及時給我纏上這段絲絹的嗎？
我蹲下輕觸著絲緞不自然消失的末端，才剛開始思考該如何利用這東西回去，一道尖銳的鳴聲直接刺穿我的聽覺，幾乎在瞬間奪去我所有力氣，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整個人癱倒在地……
嗚……臉好像擦到石磚了，我深受依賴的臉皮啊……
呃、咳，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6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CzNb5eK2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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