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nius Club - 閉環

市郊外圍，好偏僻嘅地方。

呢度有個凹咗落去嘅地形，自然形成咗一片樹林。樹木種類好多，加上初春啱啱變綠嘅花草，別有一番世外桃源嘅感覺。

林弦同劉楓就企喺一個掘好咗嘅深坑隔籬，個坑入面放咗副木棺材，入面瞓住已經冇咗氣息，但臉上笑容依然迷離嘅李柒柒。

劉楓請嘅殯儀公司搞嘅一條龍服務。

喺機器嘅幫助下，無論係掘泥定係搬運、抑或係棺材落土，都變得簡單又有效率。

就好似喺工業化浪潮同生活快節奏之下，就連一個人嘅死亡都變得越嚟越冇分量。

真正咁隨風而去。

殯儀公司收完錢就走咗，淨係留低劉楓同林弦企喺個坑邊……隔籬仲插住兩把等陣用嚟填返啲泥嘅鐵鏟。

「呢笪地方係柒柒舊年就揀好嘅……」

劉楓眼眶有啲紅腫，佢肯定喺人哋睇唔到嘅地方喊咗好多次，畢竟李柒柒係佢喺呢個世界上唯一嘅親人。

但人個腦係有自我保護機制嘅，傷心過度嘅時候，人總會突然之間變得好冷靜同平和，就好似而家嘅劉楓咁，語氣好平淡，冇乜多餘起伏。

佢就好似機器讀旁白咁，似係同隔籬嘅林弦講解，又似係自言自語：

「龍國成日講咩落葉歸根……但柒柒佢本身就係福利院大嘅孤兒，有咩根可言？我雖然阿爸阿媽早死，屋企其實都有祖墳，但柒柒又冇同我結到婚，佢都葬唔到入我屋企度。」

「柒柒佢由細到大身體都唔好，冇人想領養個唔健康嘅細路，所以佢一直喺福利院大到成年，直到考到大學先離開嗰度……佢冇屋企，佢由細到大都冇屋企。」

「我以為你哋已經結咗婚添。」身後嘅林弦淡淡咁講。

劉楓搖搖頭：

「我同柒柒求過好多次婚，甚至畢業嗰陣已經到咗談婚論嫁嘅地步……但自從柒柒確診胰臟癌之後，佢就拒絕咗我，每一次都拒絕咗我。」

「佢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都係唔想拖累你。」林弦行前一步，同劉楓一齊望住棺材入面平靜嘅李柒柒。

「佢的確係咁講。」劉楓垂低頭，垂落嚟嘅亂頭髮遮住咗佢對眼：

「但我想畀個家佢啊……好似而家咁，死咗都冇地方葬。」

「柒柒好早就同我講過，佢驚火化，所以話等佢走咗之後，就靜靜雞將佢埋咗佢，唔好同任何人講，咩儀式都唔使搞，叫我有空就嚟睇下佢就好……」

「呢笪地都係佢預先揀好嘅，舊年醫生同佢講時日無多之後，佢就幫自己搵定死後葬喺邊，最後就揀咗呢度。」

……

劉楓滔滔不絕咁講咗好多冇乜紋路嘅嘢。

林弦都冇打斷佢，就由得佢咁樣自言自語咁傾訴。

佢知道，呢一刻嘅劉楓一定好難受。

難受嘅人，總係唔鍾意個口停落嚟，一係就大飲大食，一係就好似咁樣，不停咁講。

「節哀順變。」

林弦等劉楓終於靜咗落嚟之後，拍拍佢膊頭，安慰道：

「你要帶住柒柒嘅遺憾同願望，好好生活落去啊……」

呢句先係今日林弦特登過嚟，最想同劉楓講嘅說話。

呢條友個樣睇落就好似會殉情咁……千祈唔好諗唔開啊！

自己可是用咗三千萬巨款畀佢哋兩個落咗一場流星雨，目的就係想劉楓睇到李柒柒對佢咁深厚嘅愛、等佢重新振作返。

林弦都真係估唔到李柒柒會突然之間就走咗，呢樣真係意料之外，佢本來以為李柒柒仲可以頂多一排，啱啱好可以同自己一齊勸下劉楓。

諗嚟……佢其實已經死頂咗好耐喇，就算跟返原本嘅歷史，佢都唔會活多好多日。

不過事已至此。

無論如何劉楓都唔可以死啊。

如果佢睇唔開死咗，唔單止自己嗰三千萬白使咗，而且李柒柒個願望都白許喇，嗰啲先至係真正令人遺憾同傷心。

「放心啦，我唔會嘅。」

劉楓搖搖頭，重新抬起頭，望住林弦：

「我知道你擔心緊啲乜，但放心啦……我唔會做嗰啲傻事嘅。我之前唔係冇諗過同柒柒一齊死咗就算，但而家，我一定要好好咁活落去，我唔可以辜負柒柒。」

講完。

劉楓喺斜揹嘅單肩袋入面，攞咗本書出嚟，遞畀林弦。

「呢個係……」

林弦睇到呢本書個書名覺得相當意外——

《宇宙常數導論

作者：劉楓》

封面精美，質素都好好：

「唔係話你呢本書冇出版嘅咩？」

「柒柒喺淘寶搵舖頭訂做嘅……呢個唔算係出版，就好似印相冊咁，全世界都係得呢一本啫。」

林弦接過呢本沉重嘅書。

沉重嘅唔係本書本身，而係呢本獨一無二嘅印本上面，承載住嘅奇蹟同感情。

佢翻開書嘅封面，喺扉頁嗰度，寫住劉楓嘅作者介紹。

呢段嘢……

林弦實在太熟悉喇。

同佢喺夢境入面見到嗰本《宇宙常數導論》一模一樣！

佢快速將本書翻到最尾嗰頁……

果然。

喺最後嘅書頁入面，夾住一張白色細卡紙，上面啲字跡娟秀得嚟又有啲模糊。

嗰啲模糊……好似係寫字嗰陣滴落嘅眼淚，整濕咗張紙。

林弦知道，呢張細卡紙，一定係李柒柒寫畀劉楓嘅遺言，佢喺六百年後嘅未來見過。

只係嗰陣張卡紙上面寫滿咗睇唔到流星雨嘅遺憾，而家既然李柒柒如願以償睇到流星雨，張卡上面嘅內容理應唔同咗掛？

林弦試探咁望咗劉楓一眼，徵求佢同意。

劉楓點點頭，算係默許咗林弦可以睇張卡紙。

林弦抽出嗰張手掌咁大嘅細卡紙，上面啲筆跡娟秀得嚟又帶啲顫抖……呢一刻，彷彿六百年後嘅時空同而家嘅景象重疊咗埋一齊，令林弦真正體會到咩叫做跨越六百年嘅愛情奇蹟：

「親愛嘅楓楓：

嘻嘻，好開心呀！竟然睇到咁靚咁壯觀嘅一場流星雨。

我當然知呢場流星雨係假嘅……

但對我嚟講，仲真過真嘅。

楓楓，對唔住我唔可以再陪住你喇，但我期待住宇宙常數被全世界認可嗰一日，一定會有嗰一日嘅。

多謝嗰位送呢場流星雨畀我哋嘅人。

跟佢走啦楓楓，或者……佢就係你嘅流星，專登為你而嚟，接你返去更加閃耀嘅星空。

嘻嘻，我喺天上面望住你就好喇。

我哋之間嘅距離，唔會再遠㗎喇。

——永遠愛你嘅柒柒」

……

林弦默默咁將呢張細卡紙插返入書封底。

佢承認，睇到六百年後啲專家將呢本著作叫做「跨越六百年嘅奇蹟愛情」嗰陣……佢當時仲有啲嗤之以鼻，覺得有啲莫名其妙。

但而家，真正接觸咗劉楓同李柒柒兩個人之後，佢有啲明白，亦有啲理解喇。

呢係一種難以言喻嘅情緒，一種難以表達嘅感情。

佢將呢本全世界得一本嘅《宇宙常數導論》遞返畀劉楓，劉楓彎低身，將本書小心翼翼咁放入棺材入面，擺喺李柒柒身邊。

「唔留返個紀念咩？」林弦問。

劉楓搖搖頭：

「留畀柒柒啦。」

砰。

棺材蓋合埋，劉楓用鐵鏟鏟起第一抔泥，灑喺嶄新嘅棺材蓋上面。

呢一抔泥，從此陰陽相隔。

同時……

亦完成咗【歷史閉環】。

呢本獨一無二書籍嘅出現，令林弦搞明白咗六百年後《宇宙常數導論》嗰本書嘅由來——

唔知咩原因，六百年後某個時間點，李柒柒埋葬嘅地方俾考古學家發現咗。

因為複雜嘅地理條件，呢副棺木好似都保存得幾好，呢本全世界得一本嘅《宇宙常數導論》得以重見天日。

但經過六百年後啲科學家驗證，呢本書依然係毫無價值、通篇都錯嘅，就好似六百年前學術界對佢嘅評價一樣。

而就係喺呢種情況下，呢本書就俾人當垃圾咁丟咗出嚟，俾後生嘅黎成喺垃圾場執到，送到大臉貓個老豆手上。

最終，大臉貓個老豆經過十幾年研究，終於計到宇宙常數嘅結果——

42。

歷史……

林弦莫名咁感覺到歷史嘅沉重同奇妙。

呢個係需要幾多機緣巧合，呢本六百年前獨一無二嘅書先至可以送到六百年後大臉貓老豆嘅手上啊。

林弦攞起另一把鐵鏟，同劉楓一齊，將周圍堆起嘅泥全部鏟返入坑入面，最後將泥面鋪平。

拍咗幾下，塵歸塵，土歸土，濕淋淋嘅泥土將一切掩蓋，過幾日再落場雨……呢度就完全睇唔出掘過嘅痕跡。

呢一刻，劉楓流淚了。

佢明白。

李柒柒，真係走咗喇。

……

噠！

劉楓用火機點着支煙，含喺嘴度大力啜咗一啖，噴出嚟，望住啲煙霧散去。

「食唔食？」劉楓將個煙包遞畀林弦。

林弦搖搖頭：

「你食啦。」

兩個人坐喺舊石頭上面，望住地平線另一邊慢慢落緊嘅夕陽。

血紅色嘅火燒雲整齊咁排住隊，由東到西，好似矩陣咁，有種特別嘅威武同嚴肅。

「多謝你今日陪我。」劉楓雙指夾住支煙，目光直視夕陽：

「我已經好耐冇食過煙喇，都仲係咁苦。」

「過一排就冇嘢㗎喇。」

林弦笑道：

「我身邊啲煙剷，食煙就好似食糖咁。」

劉楓都忍唔住笑咗，笑住大力啜咗幾啖，將食咗一半嘅煙頭丟喺濕泥地上面，用鞋底踩熄：

「林弦，你係為咗宇宙常數嚟搵我㗎嘛？」

「係。」林弦如實承認。

「呢樣嘢對你嚟講好重要咩？可唔可以同我講下點解？」

夕陽打喺劉楓塊面度一片血紅，佢擰轉頭望住林弦，繼續講：

「所有人都覺得佢係錯嘅，齊延老師、愛因斯坦、甚至我自己都做過好多次驗證實驗……全部都係前後矛盾，解唔通。」

「佢本身就應該係一份錯嘅、毫無意義嘅學術垃圾……點解你肯為咗佢做咁多嘢？仲要咁信佢係啱嘅？」

「我係咁諗嘅，劉楓。」林弦目光直視已經沉咗一半落地平線嘅太陽：

「其實就好似你講咁，我的確唔識數學，更加唔明咩宇宙常數。由你哋學術界角度嚟講……一樣嘢只要錯一次，咁佢就肯定係錯嘅。」

「但我覺得呢個世界上、宇宙入面好多嘢並冇咁絕對。我覺得好多事——」

「就算錯一千次、一萬次、一億次，但只要佢可以啱到一次，咁佢就係啱嘅！」

劉楓呆呆咁望住林弦：

「例如呢？」

「好多事。」林弦望住自己隻手指頭講道：

「例如地球上生命嘅產生、第一個氨基酸嘅合成，呢啲都係幾十億年間無數次複雜反應之下，唯一嘅一次正確，所以地球上先至奇蹟咁產生咗生命。」

「準確嚟講，地球上第一個氨基酸嘅產生，應該算係化學反應入面嘅一次錯誤。」劉楓好嚴謹。

「啱同錯係相對嘅。」林弦淡淡咁講：

「唔理係啱定錯，總之，地球可以咁奇蹟同意外咁出現生命，的確只需要啱一次、或者錯一次就夠。」

「只需要一次就得。」林弦眼神認真，望住劉楓：

「我認為宇宙常數都應該係類似嘅嘢……就算所有人都話佢係錯嘅，就算幾十年、幾百年間，所有人都覺得佢係錯嘅，甚至佢本身就係錯嘅，但我覺得都冇所謂……」

「因為，佢可能只需要喺最關鍵嘅時候，啱到咁一次就夠喇。」

劉楓個嘴半開咁，望住林弦。

似乎俾林弦啲歪理說服咗，似乎又不明所以：

「林弦，如果真係好似你咁講，宇宙常數只會啱得咁一次……咁啱嗰一次又有咩用呢？」

「呢個好難講。」

林弦望住完全沉入地平線嘅夕陽。

回想起幾十億年前，暴雨、海嘯、行雷閃電肆虐嘅原始地球上，嗰一下閃電之下偶然形成嘅第一個氨基酸。

回想起幾億年前，嗰條由海入面勇敢爬上陸地嘅魚石螈。

回想起滅絕恐龍嘅隕石撞擊之下，喺熔岩同煙塵嘅夾縫入面苟延殘喘落嚟嘅細小動物。

回想起某隻猿猴仰望住天空，第一次挺直腰板，喺呢個星球嘅大地上企咗起身。

回想起高樓大廈平地起，蒸汽機、內燃機、工業革命、電子時代。

回想起大臉貓老豆間房入面，嗰啲爬滿牆壁同地板、佈滿每一個細小罅隙之間嘅「42」。

回想起六百年後，2624年8月29號凌晨00:42嗰道毀滅成個世界嘅白光。

「或者你個宇宙常數只需要啱一次……」

林弦合埋對眼，輕聲講道：

「就可以拯救成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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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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