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贏就咬你 - 第七章你是誰的狗？

碼頭的風裹著機油和鹽粒，夜裡的水聲拍在防波堤上，像有人在暗處數著倒數計時。

煬呈從倉庫側門一路快步追來，跑到一半才發現自己甚至沒脫手套，纏帶上的血已經乾了，但指節還在抖。

他喘著氣，像是追著某種還沒看清楚的東西。

然後他停下。

前方幾公尺外，唐曜正站在昏黃的碼頭燈下。

黑色風衣被風掀起一角，他一手插在口袋裡，另一手拎著水瓶的瓶口，塑料膜包裝在風裡嘩啦作響，像面沒展開的白旗。

「你怎麼——」唐曜語氣極輕，抬頭看見他時，眨了一下眼。

但下一秒他就恢復平靜，把水瓶舉了舉：「你現在這樣，應該需要補水。」

煬呈盯著那瓶水，突然發現瓶身貼著一張褪色的標籤——和地下拳賽贊助商的LOGO一模一樣。

他沒接，渾身濕熱，像還沒從賽場上退下來。

他瞪著唐曜，眼神像要拿那水瓶砸他。

「剛剛那一場，打得還行。」唐曜語氣淡得像評論天氣，眼神卻像X光一樣從他臉掃到指尖，「不過——你呼吸節奏還沒穩起來。左肩收力太慢，下盤重心不穩……」

「閉嘴！」煬呈低聲說，咬字幾乎咬破牙根。

唐曜沒回，只是像真的「忘了」這人剛剛才從地獄裡滾出來似的，繼續慢條斯理道：

「你那個對手，Mutt，應該不是第一次研究你。」

「你都知道。」

「我也沒刻意隱瞞。」唐曜看著他，語氣冷淡中還透著一種幾乎禮貌的遺憾，「我只是不知道，你會氣成這樣。」

「你安排的？」煬呈終於吐出一句，字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鐵屑。

唐曜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碼頭燈忽然閃爍一下，把他睫毛的陰影投在顴骨上，像道小型傷口。

只是問：「你還記得第一場輸給我那天，你是怎麼走下擂台的嗎？」

煬呈胸口劇烈起伏，想撲上去，卻被一句輕飄飄的話生生擋住：

「我看你那樣，很可惜。明明打拳不是這個樣子的。」

唐曜走近一步，把水瓶輕輕放在碼頭的舊鐵箱上，語氣轉輕：

「煬呈，我不是要你變成誰。我只是……知道你可以比這更好。」

風掠過燈下兩人之間的空氣，像什麼即將炸裂。

煬呈終於咬牙問出口：「所以你今天來，就是來看我怎麼輸、怎麼崩，是不是？」

唐曜眼神一頓，低頭笑了一聲——不是嘲諷，是一種對熟悉野狗的無奈。「不是。」

他抬起頭，聲音壓得極輕，像釘子也像提醒：「……我要是想看你輸，不會選今天來。」

一秒靜止，風聲像忘了要怎麼吹。

煬呈怔住，一瞬間像整個人被拆開。

唐曜看著他，語氣終於不再繞圈：

「你不想再被誰安排、被誰模仿、被誰壓著走對吧？」

他走近一步，聲音幾乎貼著煬呈的耳後低語：

「那你要不要學？我親自教你。」

一秒靜止。

「教我？」他嗤笑一聲，拳頭在口袋裡攥緊，「你他媽是不是早就等著我來求你？」

唐曜沒回答，只是將水瓶往前推了半寸，玻璃瓶底磕在鐵箱上，清脆得像鈴聲。

他不甘心。

不甘心唐曜總是站在風裡、站在上頭、站在所有人目光以外的地方——然後還說得出那種話。

他看著他，一字一頓：

「你憑什麼？」

唐曜卻只是低頭看他，語氣柔到像在安撫一隻咬人的狗：

「因為你現在這樣，只會讓人看穿。」

煬呈呼吸卡在喉嚨，像吞進一口帶著鏽味的海水。他眼前一黑，不知是怒氣還是血壓衝上來。

他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唐曜站在那裡，一身冷靜得像沒受過傷，一句話就把他的掙扎點破，像撕開繃帶給人看還沒結痂的傷。

「……我不需要你教。」

煬呈啞著聲，像刀子從齒縫擠出來，他抬起下巴，脖子繃得像一根隨時會斷的弦，「你什麼都懂，那你打啊！現在來打一場，看誰先倒下。」

唐曜沒動，眉眼冷靜，彷彿真的在衡量這個提議的成本與風險。

「你現在太亂，打了也沒用。」他語氣仍然是那種惹人厭的平靜，眼神卻更深了些，「我不是想打贏你……我是想把你拉回來。」

煬呈全身一震，那句話像匕首插進他腦海深處某個不敢碰的回憶。

——拉回來。

當初是誰贏的？是誰先轉身走掉的？

是誰從他生命裡消失，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出現在觀眾席上，看他在非法擂台上跌跌撞撞？

「我早就不在你那裡了，唐曜。」煬呈低聲說，語氣裡是一種快被撕破的倔強，「你怎麼可能拉回來？」

「是嗎？」唐曜看著他，眼神裡一閃而過什麼，像煙火熄滅前的最後一道亮光。

「那你為什麼追出來？」

空氣瞬間被問句劃破。

煬呈怔住，拳頭在口袋裡不自覺地收緊。他什麼都沒說，卻什麼都暴露了。

唐曜見他沒回答，語氣更輕：

「你可以不承認。但你心裡那一塊……還是沒關門。」

這次換煬呈退了一步，像被什麼燙到。

他低頭，一隻手撐上旁邊的鐵箱，手套貼在冰冷金屬上，氣還沒喘順，喉嚨卻像被堵住。

煬呈：「……別這樣講話。」

唐曜慢慢靠近，步伐輕到像怕驚動什麼。

他站在煬呈面前，伸出手，像以前那樣，掌心向上——

不是挑釁，不是命令，而是邀請。

「你可以討厭我，但你不能騙你自己。」

風忽然轉向，把他們衣角都往後掀了一下。空氣裡是海、是鐵、是過去和未來都沒有說出口的東西。

煬呈終於抬起頭，喉結一動，像忍了很久。

他沒有握住那隻手，只是用一種快把人咬死的眼神盯著他看。

「我會讓你後悔今天這麼說。」

「那你就讓我後悔吧。」唐曜微微一笑，眼神卻沒有退，「用你自己的方式。」

唐曜沒動，煬呈也沒再說話，兩人就這樣在燈下對看了一秒，直到風又開始吹。

──

這一夜，碼頭風聲未止，但兩人的沉默，比海還深。

碼頭燈光遠去的時候，煬呈像是整個人都泡在海水裡，連意志都泡皺了。

他沒接唐曜的水瓶，只是轉身走進夜色。拳帶還纏在手上，汗和血早就混成一片。

當他走回地下拳場那區簡易休息棚時，天快亮了。

空氣裡全是鐵味與疲憊的煙味，選手們不是睡倒，就是還坐在地上揉著膝蓋抽菸。

有人看到他，往旁邊讓了讓——沒人想擋住剛剛贏了比賽卻一臉殺氣的人。

撒哈拉靠在集裝箱邊，手裡拿著一份總決賽名單，看見他時眉頭動了動。

「還有一場，知道吧？」她語氣沒有起伏，「你對上是泰勒。上次在墨西哥把人打到吐血那個。」

煬呈沒說話，站在她面前，像一根沒擦乾的火柴。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距離比賽還有——」

「我不打了。」

這句話來得太快，太乾脆，甚至沒有情緒。

撒哈拉眨了一下眼，像沒聽懂：「……你說什麼？」

「我不打了。」煬呈眼神垂下來，不看她，「棄權，怎麼登記你決定。」

風從棚子縫隙灌進來，捲起地上的拳套殘片與紙杯。

撒哈拉沒立刻說話，過了幾秒，她才緩緩把那份名單收起來，靠近他一步。

「你是不是——」

「跟你沒關係。」煬呈聲音低啞，像用盡全身才擠出來，「我累了。」

他不是肌肉累，也不是神經累。

是那種，把整個人放進擂台、拋給觀眾、再拋給某個站在遠處的男人——最後發現，自己根本沒打贏自己。

他靠在牆上，額頭抵著冰冷鐵皮，嗓音像被什麼碾過：「拳擊不是這個樣子的……」

撒哈拉聽見了，卻沒有追問。她只是低聲嘆了一口氣，像是早知道他會走到這裡。

「那你先回房休息，我會處理。」

煬呈沒回答。

那天早上，他沒有站上總決賽的擂台。

地下拳場傳出罕見的消息：一個贏了兩場、聲勢正盛的選手，棄權退場。

沒人知道原因，也沒人敢問。

只知道，那天的擂台邊，一張貼著舊標籤的水瓶，被人扔進了海裡。

—

同一時間，城市另一端——

撒哈拉把手機摁進耳邊的那刻，剛從地下拳場後台出來，鞋底還踩著汗味和泥塵。

通話接起。

「我不收學生。」電話那頭，煬霏的聲音懶洋洋的，背景音裡有拳擊沙包被連續重擊的悶響，像誰的心跳正在超速。

撒哈拉沒打招呼，語氣直接：「你弟剛才棄權了。」

對面安靜了一秒。

煬霏：「……什麼意思？」

「總決賽資格，拱手讓人，他一句話也沒多說。」撒哈拉聲音冷清，就像擂台邊斷掉的圍繩，誰都知道會出事但沒人修，「比完第二場後就情緒崩了，我沒攔住。」

煬霏沒回話，電話那頭只剩輕微的背景音，像是哪間健身房裡的風扇聲，還有拳擊沙包被打得砰砰作響。

過了三秒，她才出聲：「是因為那個藍頭髮的？」

「八成吧。」撒哈拉說，「對手叫Mutt，模仿他，還在比賽前講話嗆他，煬呈整場都像被鬼壓著打，輸贏不重要，他快把自己逼瘋了。」

「……」

「而且那個人就在場邊，看他比賽，看完還等在碼頭。」撒哈拉像是不吐不快，「他不講話還好，一開口，你弟整個人就炸了。」

電話那頭靜得太久。

撒哈拉停下腳步，靠在路邊的鐵門上，抬頭看了一眼灰濛濛的天色。

「煬霏，」她語氣罕見地低了下來，「我不知道你弟這次會不會撐得過去。」

「……他從來都沒撐過。」煬霏終於開口，聲音低下來了幾度，「他只是把那些碎掉的東西包起來，然後擠笑、硬撐、繼續打。」

「這次不行了。」撒哈拉說得乾脆，「他已經不是在輸人，是給輸自己。」

煬霏沒講話，卻傳來一聲細碎的指關節喀聲，像是在掐拳頭。

她低聲道：「他人在哪？」

「我讓他先去選手休息室那邊躺著，他不講話，我也不想逼他。」撒哈拉頓了頓，又說：「你要不要過來一趟？」

電話那頭靜了幾秒，傳來翻衣架的聲音和拉拉鍊的聲響。

「我今天本來不想動。」煬霏嘆了口氣，語氣像平常那樣毒，「但看起來，我家那隻小狗又發瘋了。」

「拜託，」撒哈拉冷淡接話，「他都快把自己咬死了。」

「那我總得先把他嘴掰開，免得他連自己的舌頭都咬爛。」

煬霏語氣一轉，像是下一秒就能走進戰場：「給我地址，二十分鐘內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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