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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文朗一行人發現殘忍的人販子事件時,另一頭,則有人正趁夜趕往太子的青陽宮。
尹江才走在燈火微暗的曲廊中,前方是領路的宦官,兩人一前一後,默然無語地朝皇宮內東側的方向前進。
途中偶爾有巡邏的侍衛隊經過,見到夜裡有外人入宮,便會警惕地靠過來檢查一番。
可往往只要領頭的一看清是他,神情就會立刻放鬆下來,抱拳退開,將人放行。
對此,他真不知該哭還該笑。
皇宮內苑,本就不是可以隨意來去之地,何況是在夜裡。
偏偏他身為太子在書院中指導修練的導師,雖非太傅,卻擁有隨時入宮教導的特權。當然,後宮內苑依舊是不許踏足的,他所能行動的地方只有青陽宮,若是違反一次,便會被剝奪所有身分與特權,並遭受牢獄之刑。
不過,他也不是次次都夜訪皇宮,之所以宮內侍衛會對他如此熟悉,是因為另一個原因……
繞過最後一個曲廊,青陽宮的宮門就在面前。
領路宦官上前向守門宮人知會了一聲,不一會兒後,尹江才就順利進到了青陽宮內。
站在主殿中,他和正在桌案前提筆練字的太子殿下打了個照面,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都有些尷尬。
宣冉先是放下手中狼毫,起身走向尹江才,有些迷茫地問道:「老師驟然夜訪,可是有事相談?」
尹江才捋了捋鬍子,倒也沒跟自己學生客氣,嘆了口氣,神色浮現幾分懊惱:「……老夫不是來找殿下的。」
聽聞此言,宣冉隨即露出恍然之色,無奈苦笑道:「看來又是孤那妹妹生出了什麼事,才逼得老師不得不前來。」
搖了搖頭,他伸手比向一旁的太師椅,恭敬地說:「老師稍坐,孤這就讓人去請容兒過來。」
說罷,便喚來宮人,令其去月蘅宮通報一聲,請月容公主前來青陽宮一敘。順帶又命人去沏了壺上好的龍蘭茶過來,給自己的老師緩一下氣。
尹江才坐了下來,端起茶碗淺啜一口,頓時,一股溫熱清香在口中漾開,享受淡淡回甘餘韻的同時,原本煩躁的情緒也跟著散去不少。
抬頭看去,見到太子一轉身又坐回書案前,重新拿起狼毫提筆練字,他臉上不禁露出讚賞之色。
「殿下近來修練書畫,可有所得?」尹江才溫聲問道。
聞言,宣冉眼神微微一頓,手下筆墨卻是未停,一邊低聲回了句:「不瞞老師,學生似乎正陷於瓶頸,所書所畫,雖可達傳意之效,卻只得一瞬,終是曇花一現。」
一個「靜」字很快書寫完成,宣冉落下最後一筆,那一鉤趯如銀鉤蠆尾,猶勁有力──
緊接著,殿內所有聲音都消逝了。
窗前簾影晃動,琉璃鈴輕輕搖曳,連帶著殿內兩人的呼吸,以及尹江才將空茶碗放回桌上的動作,全都沒有激起……那怕是一絲聲響。
一切安靜得詭異,令人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失聰了。
然而,不過短短兩息過去,那些聲音便又回到耳裡,清晰如常,顯然那一帖「靜」字的功效已然結束。
尹江才神色凝重,先是緩緩點頭,隨即又搖搖頭,輕嘆道:「殿下心中是否對自己尚有存疑?」
宣冉擱下墨筆,低頭看著桌案上的字帖,沉吟片刻,才壓著聲音回說:「學生確實經常搖擺不定,近來愈甚,不只心胸空虛,連腳下也踏得虛。」
尹江才自是明白太子在宮中的壓力,但這並非他所能幫忙解決之事,他的職責就是盡力指導太子,使其能在學者這一體系中修練至更高修為,如此而已。
故而,他避開宮內政治的話題,只輕聲指引了一句:「心若不靜,又如何使人靜?心不定,意不堅,萬物自無法受之。」
「心若不靜……」宣冉喃喃重述著尹江才的話,一邊閉起眼睛,手指緩緩敲著桌面。
思索了一會,他似有所得,睜開眼睛望向尹江才,輕輕頷首致意。
「學生受教。」
話音甫落,尹江才都還來不及說一句「殿下聰慧」,殿外就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緊隨而來的是宣扶容那嬌聲嬌氣的嗓音。
「皇兄──」
人未到,聲先到,殿內的宣冉和尹江才都一下住了嘴,回頭看向殿門口。
一抹俏麗身影出現在門外,身上一襲血色羅衣,外罩煙色廣袖披紗,搭上那窈窕的身段、脣紅齒白的精緻小臉,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哪個惹人憐愛的小公主。
宣扶容臉上神采飛揚,提著裙擺大步跨進殿內,嘴裡一邊叨唸著:「都這麼晚了,皇兄找容兒來是要挑燈夜戰──」
視線掃到尹江才的瞬間,她興奮的聲音便戛然而止,神色也跟著冷下來,不耐地撇撇嘴,直朝著尹江才問道:「你來做什麼?又想來跟我搶皇兄?」
「咳嗯!」
雖然已經習慣妹妹的口不擇言,但宣冉還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微微皺眉,低聲輕斥:「容兒,不許無禮。老師此番前來,是為了妳的事。」
「我?」宣扶容微微瞪大了眼,隨即也皺起眉頭,一臉莫名其妙地說:「我有什麼事需要他來找?」
「容兒!」宣冉再次喝斥,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唉唷,好嘛好嘛……」
宣扶容嘴上撒嬌,卻慢吞吞撇開目光,眼神裡閃過一抹狡黠,像是在盤算什麼,最後又轉回來,輕笑問道:「那麼,尹文首深夜來訪,是打算跟本宮談什麼正經事呀?」
尹江才聽她改成自稱「本宮」,就知道這小妮子又不安好心,偏偏又不好得罪這位公主。
且不說身分問題,以往幾次夜裡入宮,幾乎都是為了這位公主的事。不僅如此,一些繁瑣的入宮規矩也是她定的。
例如什麼,公主不好與臣下私自見面,所以須得經由太子轉傳。又說白日裡太子國事繁忙,且宮內耳多目雜,不好談事,便要他入夜後再來……等等。
這些規矩看似有理,挑不出任何毛病,實際上卻是麻煩至極,偏生他又不得不遵守,實在是有苦說不出。
尹江才從袖中拿出那塊墨玉竹符,攤開掌心讓宣扶容看清,一邊緩緩說道:「今日,有位名叫於望心的鏡使前來書院找老夫,說是要找這墨玉竹符的主人,又說是對方指名老夫,讓她過來的。」
宣扶容低頭盯著那塊墨玉竹符,眨了眨眼,狀似無辜地說:「所以你現在是要本宮幫你找人?」
尹江才面無表情,淡淡回了一句:「公主殿下的意思是,這塊墨玉竹符妳不要了?」
說著,便作勢要將手縮回去。
身為書院學子,太子每隔幾日都會進書院進修,也在書院中擁有一間專屬的廂房,不管是要靜心修練,或是私談密事,都很方便。
是以,公主知曉此事之後,為了能夠方便進出書院找太子,便向太子軟磨硬泡了許久,最後成功利用身分之便弄來一塊墨玉竹符。
這也是為何她並非書院學子,卻能擁有墨玉竹符的原因。
「欸,等等!」
宣扶容果然繃不住了,當即出聲擋下,手一伸,掌心朝上,眼神略微一飄,心虛地抿了一下嘴:「本宮看這符挺眼熟,好像是本宮前陣子……嗯,弄丟的那塊。」
尹江才停下動作看著她,並未交出那塊墨玉竹符,而是慢吞吞說道:「那位於鏡使說,這東西是她追查妖案時一名年輕女子所給,並聲稱自己手上有妖案線索,讓她事後拿著此物到書院尋老夫。」
說到這,他嘆了口氣,搖搖頭,故作無奈地說:「此乃書院通令,亦是身分證明,可公主殿下竟如此隨意就給了人做信物……」
宣扶容微微張嘴,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
眼看宣冉疑惑的目光飄過來,她咬牙一跺腳,乾脆破罐子破摔:「哎呀!本宮就是去查點線索,哪知被那女的給撞上啊!還把本宮當成妖,追著跑了好幾條街,像個瘋子一樣……」
她越說越小聲,嘴也慢慢翹了起來,手指絞來絞去,好像真的很委屈似的,「本宮又不能真的對她出手,為求自保,當然先把尹文首你推出去啦!總不能光明正大說本宮是公主吧?那多丟人呀!」
宣冉自然也是知曉那天晚上的事,畢竟派去的暗衛一直跟在宣扶容身旁,也詳細回報了所有細節。
但他又不好明說自己派人跟著妹妹,只好裝傻充愣,凝起眉頭故作沉重,無奈問道:「妳又偷偷去查那些事了?就不怕真遇上危險?」
對此,宣扶容倒是信心滿滿,不以為意地說:「我又不是直接衝上去跟人打架,而且師父畫的符我都帶在身上呢!比其他兩儀士的符都要強多了,打不過我還跑不過嗎?」
尹江才在一旁聽得有些頭疼,急忙插問一句:「所以公主殿下打算如何?老夫已約了那位於鏡使五日後見面。」
宣扶容一聽,兩手一叉腰,鼓著腮幫子回道:「當然是說你找不著人呀!」
說完,她手一伸,動作飛快地搶走尹江才手上的墨玉竹符,防賊似地往衣襟裡塞,一邊接著又說:「本宮本來就不打算見她,不過是區區一名青鏡使,能指望她幫上什麼忙?」
這話倒也說得沒錯,尹江才雖不知公主私底下在調查什麼,但若是觸及皇室或國家相關,那自然也不是一名鏡使所能接觸影響的事。
「老夫明白了。」尹江才點點頭,隨即馬上起身要告退。
既然公主回覆已定,那他也沒必要待在這裡,越早離開越好,免得等會又……
「欸,你起來做什麼呀?」
果不其然,宣扶容見他一副要跑的樣子,馬上抬手指著他,瞪著眼睛說道:「你才來多久就想走?等會我皇兄被人栽贓個夜會臣屬、密謀不軌怎麼辦?」
尹江才動作一頓,整個人僵在那,心底知道今晚是跑不了了。
「別忘了,外頭都傳說你跟我皇兄可是亦師亦友,忘年之交的情誼。夜裡入宮當然是為了挑燈夜戰、促膝長談!」
宣扶容挑了挑眉,說得理所當然,完全跳過這些謠傳都是從她口中傳出去的事實。
「不到天亮不許走啊!我可是忍痛把皇兄借給你的!哼!」
指著尹江才說完這一句,宣扶容才回頭看向宣冉,臉上燦燦笑著:「那容兒就先告退啦!皇兄儘早歇息。」
說罷,她裙襬一揚,也不看後方兩人五味雜陳的神色,直接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殿門,離開青陽宮。
殿內,宣冉與尹江才兩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宣冉先開了口,略帶歉意又無奈地說:「還請老師先到偏殿空房暫宿一宿,明日孤再差人送老師回去。」
尹江才早就不是第一次在偏殿留宿,也只能默然無語,點點頭,轉過身往偏殿而去。
他大概已經能想見,明日過後,宮裡的侍衛和下人間又要再流傳一次「文首夜訪宮中,與太子共宿一宿」、「兩人同床修練,挑燈夜戰」……等荒誕不經的謠言了。
走在青陽宮的長廊上,尹江才默默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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