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圖書館的閱覽室像一口倒扣的鐘，將窗外旺角的喧囂濾成模糊的背景音。阿凱縮在靠窗的角落，指尖划過《香港的日據時期》泛黃的紙頁，目光卻屢屢飄向桌角——那裡壓著一本用牛皮紙包著書皮的雜誌，露出的邊緣印著大谷翔平揮棒時的動態剪影。他趁管理員轉身的間隙，迅速翻開雜誌內頁，日本職棒賽場的歡呼聲彷彿穿透紙面，在寂靜的閱覽室里掀起一陣無聲的熱浪。1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i3QVfGgK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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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同學，你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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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輕快尾音的國語突然在頭頂響起，阿凱猛地抬頭，撞進一雙彎月般的眼睛裡。女孩個子不高，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頭髮隨意地束成馬尾，幾縷碎發被風吹得微亂。她手裡正撿起那本被她不小心碰掉的棒球雜誌，指尖還捏著牛皮紙書皮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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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沒關係！”阿凱慌忙伸手去接，卻在觸碰到雜誌時頓了一下——女孩手腕上戴著一串翠綠色的手環，葉片編織得細密精巧，散髮著一股淡淡的、類似艾草的清香。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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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喜歡大谷翔平啊？”女孩把雜誌遞還給他，眼睛亮閃閃的，像落進了星星，“我超愛他在投球時的樣子，那個速球簡直帥到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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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愣住了。在香港，很少有人會這樣直白地談論棒球，更遑論是一個女生。他看著女孩背包上掛著的迷你棒球手套鑰匙扣，旁邊還晃悠著一個巴掌大的木雕小魚，魚身上刻著細密的波浪紋，做工古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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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是交換生？”阿凱結結巴巴地問，感覺臉頰有點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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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我叫林雨晴，從台東來的。”女孩笑得更燦爛了，露出兩顆小小的梨渦，“你好像對棒球很著迷哦。”她說話時，手腕上的月桃葉手環輕輕晃動，香氣若有若無地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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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阿凱……。”他下意識地攥緊了雜誌，“我只是……隨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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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卻像是沒察覺他的拘謹，自顧自地拉過對面的椅子坐下，把自己的帆布包放在桌上。包上除了木雕小魚，還別著一枚繡著彩色紋樣的布章。“才不是隨便看看呢，”她指著雜誌封面，“大谷的‘二刀流’在台灣也超火的！不過說起來，香港打棒球的人好像很少哦，我來這邊三個月，都沒見過有人練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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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很少。”阿凱的聲音低了下去，想起自己在天台偷偷揮棒的日子，“場地難找，也沒什麼人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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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雨晴歪了歪頭，馬尾辮掃過肩頭，“可是我們台灣很多人都打棒球耶！我表哥以前是台東體中棒球部的投手，超厲害的！”她接著說，“台東的高中棒球隊裡，阿美族同學可多了，我們那裡的小孩，很多是在海邊跟著大人學會揮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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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阿凱抬起頭，想象不出在海邊打棒球的樣子。旺角的天空被高樓切割成碎片，離海很遠，他只在歷史課本的插圖裡見過香港早年的海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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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雨晴從手機裡翻出一張照片，遞給阿凱，“你看，這是我表哥他們在台東，用漁網當全壘打牆，浪打過來的時候，球要是掉進海裡，就得脫了鞋去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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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裡，幾個皮膚黝黑的少年站在金色的沙灘上，身後是碧藍的太平洋，海浪拍打著岸邊，他們手裡握著球棒，笑得肆無忌憚。阿凱的手指輕輕划過屏幕，那片海的顏色，和他天台上看到的香港夜空截然不同，充滿了陽光和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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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手環……”阿凱忍不住指著雨晴的手腕，“是用什麼做的？聞起來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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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嗎？是月桃葉編的啦。”雨晴把手腕伸過來，讓他看得更清楚，“我們阿美族常用月桃葉做飾品，防蟲又好聞。我奶奶說，月桃葉是祖靈賜給我們的植物，戴著它打球，手會更穩哦！”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這個小魚，是我阿公刻的，阿美族靠海為生，魚是我們的好朋友，也是勇氣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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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看著那串精巧的手環，又看看照片裡海邊的少年，突然覺得眼前的雨晴像一陣從台東吹來的風，帶著太平洋的氣息，猝不及防地闖進了他在香港的，充滿水泥味的生活。她身上的一切——月桃葉的香氣、木雕小魚的掛飾、說起棒球時眼裡的光——都和他熟悉的世界如此不同，卻又莫名地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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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阿凱，”雨晴把手機收起來，認真地看著他，“你有沒有加入學校的棒球隊啊？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聊聊棒球呀！我帶了很多台灣職棒的雜誌過來，還有我表哥比賽的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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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人邀請他“一起聊聊棒球”，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他看著雨晴真誠的眼睛，那裡面沒有嘲笑，只有純粹的熱情。他想起天台上孤獨的揮棒，想起深水埗那副破舊的手套，喉嚨有些發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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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沒有入校隊，”他深吸一口氣，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承認，“我只是自己……在天台上隨便練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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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卻眼睛一亮：“天台也可以練球嗎？好酷！像漫畫裡一樣！”她完全沒覺得奇怪，反而露出羨慕的表情，“在香港能找到地方揮棒就很不錯啦！對了，我知道學校附近有一家台灣奶茶店，他們牆上貼了好多職棒海報，要不要一起去坐坐？我請你喝珍珠奶茶，超大杯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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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陽光透過閱覽室的玻璃窗，在雨晴的發梢上鍍上一層金邊。她說話時的語氣像極了她阿美族名字“Palam”——風，帶著不可阻擋的活力，吹開了阿凱心裡那扇緊閉已久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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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凱看著她手腕上那串隨風輕擺的月桃葉手環，又看了看自己放在桌下、因緊張而攥緊的手，終於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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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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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他覺得空氣似乎都變得清新了些，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來自台東海邊的風的味道。而他不知道的是，這陣風，不僅帶來了棒球的話題，還將在未來的日子裡，把太平洋的浪濤聲，真正帶進他在鐵皮屋頂下的夢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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