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謹獻給你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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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隨後，在渝的率領——或者說一人搶先的情況下，收拾了敵方十幾人的游擊隊伍，便開始如同飢餓的野獸，四處尋找獵物的味道，一路上會合了檸檬草等人為首的偵查散兵們。

趁著打掃清理戰場時，他一手抓茉莉，啟程前往第三、第四探勘座標。

茉莉恍惚只記得，渝搶過了自己手中反覆作畫到糊掉的投影紙。

冷藍的雙眼，透露出銳利的光芒，指尖一點，他以絕對的自信，推測了軍隊「本體」可能的位置，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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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令下，待命的人馬，包夾而上。

「殺了他們，那是我的，全都是我的，啊哈哈哈！！」

腳下，遠處，隨風衝擊散亂的激昂叫聲之中，茉莉只看到了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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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佔領本體的激烈大舉進攻，她是渝的手提行李，被迫塞進了前排的免費觀眾，近距離觀看部隊推進，廝殺。

殺紅了眼的幾天，幾夜。

總覺得內在的感知與雙眼所見的東西逐漸剝離，茉莉難以形容這是什麼感覺，只知道，如果身處在腐敗的血之中，久了，無論是面對腥臭的味道或者發黑的碎塊，她也逐漸不會乾嘔了、就算一時轉頭，看到掛在樹梢的人體，也不再會感到驚訝，僅僅是認知著身邊所發生的一切。

「大、功、告、成，了、喔。」

報上了幾個成功攻破的偵查點座標後，緊接著，是他那絕對不符合正規格式的捷報，透過傳送陣最後一點兒能量送出，渝歡笑著跳了起來，彷彿依舊擁有著無窮精神——終於，鬆開了茉莉。

身邊疲累的士兵們仰躺倒地，顯得稍微正常了點兒，眼見他們脫力地笑著喘息，碰拳，茉莉才有了些許自己並不是發瘋了在做夢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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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是如此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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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接下來三天，看著用營火燒烤的肉，茉莉完全失去了食慾。

埋葬我方犧牲的兵士，隨著大隊，負責當軍醫的行李包，扛著繃帶素材，就這麼在隊伍墊後，佔據海月搭建的臨時區，搜刮器械，她左看右看，試著融入保護色，於是和士兵們一起舉手，無聲歡呼——茉莉始終茫然地，跟著。

大獲全勝，追擊也全盤成功，除了等待其他部隊來會合，補給，暫無其他指示，悠閒了下來，軍人們竟然就地捕獵了起來，「這座森林裡，有肉螈欸！！」

「哇⋯那代表水也很乾淨囉？太好了！我去看看能不能叉個魚——」

士兵們興奮的討論著，聚在一塊兒。

幾人中間是被五花大綁，奄奄一息的肉螈，一種表皮光滑無毒，非常好處理的蠑螈，而且體積巨大，遠遠看著，就像是菜市場已處理好掛在攤頭的一塊肉，因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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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看了眼，又縮回了樹墩的一角，繼續縫補莫名就堆給了自己的各式破衣、爛鞋。

而那晚，吃飯時伙食終於加菜了，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她卻克制不住反胃。

「⋯⋯」茉莉奇怪的看著自己的鋼碗。明明前幾天看多了真槍實彈的，今天不過是水煮熟的肉，突然之間，怎麼回事？

「哎呀，女孩子就是不一樣啊，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小鳥胃？」

渝作弄浮誇的模仿，惡劣地逗笑一眾糙漢大叔們，她裝作嬌憨不懂地，抓了抓後頸，跟著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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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前行，延續著勝利所帶來的暖意，敞篷貨運開著座艙與前座的天窗，凝聚魔咒的砲管等特殊機材蓋上布料子稍作遮掩，運輸載具緩緩飄浮前進，迎著風，夾道觀望的好奇居民們，獻上食物和鮮花，慰勞士兵。

部隊終於到了有人煙的地方——指的是，真正的城鎮，不再是兵士隱藏的刁鑽據點。

「過了這個鎮，我們就要推進到海月的領土，我的樂園啦，真期待。我會再帶你到處看看的，要是殺紅了眼忘了哈哈，記得提醒我啊。」

如果說戰場是樂園，那麼自己，或許是對方一時心血來潮把玩的新玩具吧。心中蹦出這樣的想法，茉莉卻違心的點點頭。

不久前的過去，她會認為渝只是白目的開著不合時宜的玩笑，但現在，她卻隱約知道了，湛藍輕鬆的目光一眨也不眨，直白的口吻，他⋯是認真的，樂園、遊樂場這樣的說法，什麼的。

無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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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那天就不要看窗外，早知道士兵告白得時候就不要逗留。

⋯⋯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眼角餘光，有什麼毛絨絨的在晃動。

回神，身邊，一名小小的孩子墊起腳尖，臉頰紅咚咚地呼喚了自己一聲姊姊，茉莉有些驚訝，左右看了看，確定是在和她說話，這才匆匆點頭，用口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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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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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不確定的指著自己，口型無聲道，再左右張望，卻見小孩紅撲撲的臉頰揚起甜甜笑靨，踮腳，雙手一伸。

「大姐姐，漂亮！」

「⋯⋯」

不確定地，接過嬌小女孩獻給自己的花朵，孩子眼神一亮、『啊、等、』

開心的，一溜煙鑽回人群之中。

茉莉有些出神地轉頭看著歡騰的街道。

『⋯⋯謝謝。』

心中對於這歡騰的人煙感覺不適應，或許是在森林中與世隔絕太久了…嗎？

左側，再次跑過一群抱著紅色的藍色的花朵的少年，嬉笑著，一路蹦蹦跳跳，人群尾端有個嬌小的孩子似乎跟不上他們的腳步，來到茉莉身邊時，踉蹌的摔了一下，她下意識伸手去扶，眼角餘光，卻看見側面竄出一道黑影——那是一隻伸出的腿。

長腿，將小男孩一腳踢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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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捕捉到了風聲，斷裂的聲響，目測不出十歲的小孩身體唐突地折成了詭異的形狀，周遭爆發出一陣驚恐的呼喊，渝卻只是向前，動用了魔咒，空氣中殘留著焰影，他用腳尖挑起摔翻在地上孩子。

那不是臉。茉莉在那一刻意識到。

抹平了五官似的，密密麻麻的咒文不詳的發著紅光，旋轉，隨著心跳收縮般噁心的鼓動，男孩臉孔扭曲痛苦的捂著胸口，尖叫道：「去死吧！野蠻人滾出我的家鄉，還我弟弟妹妹！！」

奇怪的指針形狀光束纏著指尖，男孩舉起手指向渝，茉莉驚恐的向前一步，在幾天前的戰場上才看過的，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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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少校！」

「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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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驚呼，渝卻彷彿一點兒都沒聽到，彎身握住了男孩的手，直接拉著他幼小的手戳項渝自己的額頭，又向旁邊滑過肌膚，針尖滴溜地轉指向太陽穴，茉莉摀住雙眼，直接就地趴下，半晌，卻什麼也沒有，她瞇眼抬頭。

就只是，口型啵了一聲，這樣的角度，可以看到側面，渝微笑著。

「碰——！什麼的，開玩笑的啦，哈哈哈。」他鬆手，一腳踩在小孩的背上，對方嘔出一口鮮血，一臉震驚，咒文忽明忽滅，「謝謝你的禮物，可惜我不能收下，只能讓你過過乾癮了。」

「走開，走開！骯髒的野蠻的星辰人去死啊啊，啊啊啊！你這個惡魔！」

「嗯？對我來說，你比較像惡魔耶，看，好醜，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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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狀、微血管似的紅色絲網覆蓋男孩的全身，擠壓陷入肉裡，他的膚色忽然漲紅發紫，壓著喉頭猛咳，機敏的村民已經意識到不對，氣氛轉瞬改變，開始大叫著逃竄，如同蟲繭的紅色爆炸開來，原本是「男孩」的地方，發出強烈的光芒，反覆震盪著轟爆聲。

像只不甘心憤恨拼死掙扎的野獸，卻一再被紅色的光束無情收縮壓抑，血液所波及之處燃燒，卻只是徒勞無功，大部分都被光網限制在極小的範圍內。

群眾的高喊，尖叫，卻奇異的壓過了男孩的哀嚎，爆發的衝擊聲響⋯⋯不動了。

就這樣，無人挽救、無人在乎，失去了聲息。散亂的街頭，落著鞋子、雜物，卻無人回頭，爭相推擠，如潮般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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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咦，跑什麼呀。這可不是我做的。」渝咋舌，雙手半舉，「太誇張的誤會了吧？茉莉你也是，這種眼神真是高看我了哈哈，我會不好意思的。」

歪頭笑著，對於眼前剛慘死的小小屍體似乎毫無所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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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子才是我的手筆，我的⋯誒，這麼好心的壓下了大爆炸了耶，大家跑什麼跑嘛，沒事沒事，安全了呀，喂——話說，你們看，他的『老師』準備的還真是全套，完全就是人肉大禮，白費這隻好苗苗，可惜。」

「剛剛還這麼歡迎我們的，說溜就溜，我還想要吃蛋糕呢。啊、接下來幾天，這些人肯定會閉門不出吧，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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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絕對存在著某種異常，不是人，不屬於人。

茉莉艱難的想著，惡魔。殺人犯。變態。什麼都好，她拒絕相信對方面上的坦然與歡快，罪惡悲傷什麼的一點都沒有，這不可能。

渝轉頭看著四散的人群，嘆了口氣，滿臉的感情，除了普通的失望，一無所有，「就這樣？」

紅髮的青年頭也不回地揮揮手，「走啦，繼續前進，還在等什麼？」

隊伍沒人說話，茉莉看見有人漫不在乎的伸懶腰，似乎和渝相仿地並不當一回事，不過好在，該說是慶幸嗎？也有人垂下了視線，遠遠的，隊伍末尾，曾經間接幫助過自己的鐵樹軍官，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麼⋯⋯

碎肉火苗在地上、牆上仍微弱的燃燒著，可怕的瞬間爆發力量將一些血沫點點噴飛到不可思議的距離，無聲的前進許久，都還能看到蹤影。

事實卻如此赤裸，擺在面前，令人恐懼。茉莉緩緩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忽然感覺到臉頰濕濕的。

顫抖的指尖抹了抹，似乎⋯在剛才被火星噴中了，皮膚破了個口，此刻，食指上的溫熱才終於讓她回過神來，感覺到了刺痛，而手中的鮮花，血液，地上的肉沫，全都是相同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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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鬆，花束落在地上，綁繩彈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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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只是正常的花朵。

精緻漂亮的花瓣散落凌亂在地上，飽含著剛才那位女孩的期待，她卻再也無法拾起，胸口抽痛，那是罪惡感，以及更多的、更深的，不願細想的東西。

按耐著劇烈跳動的心臟，茉莉只能拖著腳步，跟緊大部隊，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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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獻給你的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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