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你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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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的天空支柱，就像是一場高熱夢境時的幻覺。

輕易的破碎了，只留下了衰弱的後遺症，以及，總有一天，會再次遭遇痛苦的惶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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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海月人混進小鎮，只是為了彰顯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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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在紙上寫字，麻黃沈默的摸摸她的頭，像是把人給當成十歲小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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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我們是沒有確切答案的，只有猜測。威嚇，牽制，都有可能，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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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黃瞇了瞇眼，沒有接著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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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只能自行揣想，『人數不用多少，就能夠駕馭幻陣』這樣的威嚇，還是，透過那低劣的支柱幻象，暗示著『我知道你們的意圖了』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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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明白，可是也如同麻黃所說的，轟烈的戰火不允許人將一切給想明白，便繼續推著人前進，前往指示待命的邊境。

跟隨著部隊游擊，玩命推進，有時幾天都沒有動靜，只是窺探守候，輾轉進出補給常駐區整備，如此輪迴循環往復的日子，究竟是平穩，還是失常的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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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說不上來，只知道，偌大的樹林或者寬廣的沙丘，砲火魔咒又或者冷兵器突擊—軍旅生活再是驚險動魄，久了也遲早化為習以為常的平凡，人類的適應力就是這麼可怕。2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hPuUIH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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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即使如此，自最初就存在的惡夢，卻始終不肯消失，緊緊相隨，逐漸近逼，愈發鮮明而真實，茉莉習慣於被各種惡夢追趕，從前，她能在通鋪其他護士醒來之前，咬著枕頭，無聲調整好心態。

可以應付。

她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即使如今的夢境愈來愈混亂，擅自添加了縛咒遍地的埋伏，花式變化的惡意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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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意識的夾層，她踽踽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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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在鼓掌，大吼大叫，像是一群猴子，祭典裡，看戲的觀眾。

火光之中，混亂之中，只有她選擇躲進了黑暗，一個勁兒縮小自己。

行李箱子的縫隙極端狹小，呼吸在皮革表面凝結成水漬，只有一條小於指節的空隙之間，神明親吻過的雙眼，允許她看清了全部。

父親的心血，被倒入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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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器污染了這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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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了，卻不能夠理解，只見火把高舉，將袍子的滾邊繡紋映照的閃閃發光，人潮一圈又一圈的湧動，漆黑的夜如此熱鬧雪白的聖袍，盛裝聚集，純淨無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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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都說長兄如父，我叫你一聲哥哥，尊你為兄長，但你為了點錢，連家族的榮譽、自我的尊嚴，通通都可以出賣嗎？」

「跟海月人私通往來，販賣毒害人民精神之物，瀆神之罪不可恕！我已經提醒你了，你是如此執意成為惡魔的共犯嗎！」

「哥哥。我們的父親在天上會為你哭泣，說不定會因為你所帶來的恥辱，墜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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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這麼說？為什麼、是如此可怕的聲音呢？2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j6SPdcrdN

明明以前、同樣的聲音會溫柔的叫要她「小茉莉」，會牽著她的手從身側傳來「別跟你爸爸說，要多少糖，我買！」一起去買糖，寬鬆純潔的雪白側影是如此的美麗，所以，「我也要去學校！」她總是大聲地主張，而聲音的主人，會笑著摸摸她的頭，說，只要內心虔誠，總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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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葉⋯⋯」

「賤民！你有什麼資格直呼祭司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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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還只是竹葉的時候，會勾著父親的肩膀，凹著他賺錢了請客吃大餐，會跟自己幼稚的爭著誰來替一日辛勞的父親按摩肩膀，更早，更早以前，媽媽去世時，叔叔違規翹課，回修道院還被處罰了——

「慾望蒙蔽了你的雙眼。」

「你的靈魂早已被邪惡浸染。」2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25NBKlJ7f

小茉莉，你的叔父是不一樣的，父親說，竹葉是從小天資聰穎的孩子，被神明選中的人，如聖子一般純真善良，帶著光的祝福恩典出生，光耀了我們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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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茉莉總是嚮往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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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多麽的驕傲與自豪，是爸爸的女兒，是叔父的姪女，她那早早離世的祖父母留下了五個孩子，父親年輕就開始養家賺錢，所以沒有文化啊——父親總是這樣挖苦自己，雖然茉莉完全不這麼認為。

暴風沙裡求生定位方向，如何自由替換不同的口音，沙漠裡的哪些動物可以吃——多麽厲害的事情啊，但他卻搖搖說，那只是雕蟲小技而已，嘆了一口氣，不入流。

多好啊，茉莉金色的頭髮和竹葉一模一樣呢，父親總是開心的誇讚，金色的，在風中飛揚起來，就像是真正的陽光，光之神的恩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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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箱縫隙裡，壓縮的線條，似乎連光線都能夠歪曲，叔叔總是美麗的臉龐，扭曲成了怪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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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羞恥，」他低吼，像個怪物，「哥哥，你已向惡魔出賣了靈魂。我會負起責任，肅清你的罪行。」

叔父，向身後無盡的白，深深一鞠躬。

「這是我最後一次稱呼你為兄長。從今以後，」

「從今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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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殿禮拜堂雄偉純白的建築，反射著火光，刺眼的光芒劃破夜色，祭祀罩袍團團環繞，與地縛咒轟然觸動的畫面混在一塊兒了，全是一樣的，奔騰的火焰，爆炸的場景，地獄般的哭嚎，強壯的父親，被拖行踩倒在地，哀嚎求救，驚慌哭泣，尿水從褲腳露了出來，身體皺縮，在火中，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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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再無關係，卑劣無恥的賣國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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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摀住嘴巴，指甲陷進了臉龐。

火焰跳動，光線明滅之間，是父親，是此刻的她應該還不認識赤鬼，虛幻的褐色玻璃珠，混在沙土之中，毫無生氣地滾落，叔父一腳踩過，她害怕的全身發抖。

這不是她認識的叔父。

一身無垢純白，就像是陰魂不散的兇惡之鬼。

縮在狹小的行李箱裡頭，茉莉壓抑著喘息，她不可以發出聲，絕對不可以出聲，父親說了，不要看，不要看茉莉，她是個壞孩子，死死地盯著，有誰悄聲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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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那個小鬼呢？」

「誰？」

「你哥——惡徒身邊，總是跟著的那個，海月孽種。」2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LVhIz697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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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得像叔父的惡鬼，卻擺了擺手，漫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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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孩子能逃到哪去，附近都是森林餓獸，不回來也罷，連養育之恩都可以輕易捨棄了——雜種就是雜種。哥哥，要怪就怪你，看清楚你養了個什麼好東西嗎？」

父親蜷縮著，背影又黑又小，有人上前踢了一角，然後又有人跺了跺，連屍體也不肯放過，茉莉感覺渾身的血液凍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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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光明永恆照耀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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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照亮了星辰，也照亮了惡夢一樣的夜晚。25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0H89sj7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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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神罰，為什麼出於「人」的雙手呢？

她不懂啊，只知道自己流著罪孽的血液。

沒能拯救父親，什麼也沒做，這樣的自己，和叔父和村民們口中的那個東西，似乎也並沒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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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呼喚風。

召喚了水，指尖輕輕擺弄著小小的匣子，將裡頭的礦石掏出來，讓自己當作彈珠戲耍，盒子上面還有歪斜的蠟筆彩繪，年輕的女子，黑髮纏繞著石子的微光，將這在星辰是如此珍貴的資源，輕易的用在和自己嬉鬧的午後。

海月是邪惡的，犯錯就要付出代價，而父親的罪行不可赦免，唯有這麼說服自己，才能夠清醒面對明天的太陽，坦然接受神明的恩賜。

「小茉莉，醒醒啊，媽媽做了星草餅！」

「快，跟爸爸賽跑，先到的人可以吃掉三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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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誰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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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被子裡頭茫然地坐起來，茉莉才意識到那個人是自己。

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發脹，疼痛不已，大口抽吸著空氣，渾身肌肉抽搐，像擱淺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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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放聲尖叫，卻找不到聲音，渝還睡在隔壁，營裡沒有人知道自己會說話，她必須安靜，好像永生永世都逃不了，只要想活，就要龜縮在見不得光的皮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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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死了，卻不是被海月人所殺。

打仗的目的，不是為了保護家園嗎？

心底的深處，生存的本能警醒著內心，就像神殿的禱詞，驅退任何不潔。

可是，為什麼父親一定要死？為什麼桂樹一定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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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眾生平等，那他們何罪之有？為什麼⋯⋯非得贖罪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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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力抹去臉上的濕意，恨不得把臉皮給揉掉了，戰力和殘忍信念的差距根本無法比擬，或許神明就是偏愛海月人，因為發生在星辰的一切，她一點都無法理解。

為什麼？

懷念的面容，早該消失在時間的長流，記憶深處，一頭黑色長髮的母親，卻是那麼的溫柔。

父母的輪廓隨著夢境的溫度流失，茉莉忽然覺得噁心，抓緊床單捂嘴，她不能、也不想吵醒隔壁舖的渝，偏偏才這麼想的下個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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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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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藍的光芒，出現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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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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