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五天(7)

　　一支武裝隊伍迅速穿過夜間的林中小徑，寂靜的林地響著馬蹄聲、車輪滾動聲，和金屬盔甲搖晃的碰撞聲。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BkWDCIFF5

　　他們或騎馬或坐著平板馬車前進，數名騎士舉火把幫助隊伍行進。路線稍有崎嶇，但維持快步前進也不至於有人脫隊。約五十人的行列正順利地往北走。

　　在隊伍最後頭的蓬布馬車上載著武器，但並沒有裝滿，這輛空馬車要在事成後載運戰利品。這裡只派了兩個人坐在裡頭看守。

　　「操，老大這次是認真的。」馬車上的一個戴頭巾的幫派成員說。他努力抓緊手上的劍，免得一個顛簸讓劍跟人一起摔到車後。

　　「你是指老大之前都不認真？」坐在他隔壁的另一個成員回應。「被他聽到的話，會把你的舌頭給拔了。」

　　「我是說，他這次找來了武器、皮甲，和一支傭兵團耶，以前不都總叫人拿棍棒就上場打架嗎。他怎麼辦到的？」

　　「東西是傭兵給的，而那群傭兵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果然是為了錢嗎？」

　　「廢話。我聽副手說他們是欠了領主一大筆錢，不得不聽他的話。所以說什麼尚武精神、習武之人不隨便動用武力，碰到錢還不是乖乖跪下來舔。」

　　「噓，會被他們聽到的。」

　　「你是想跟他們做好朋友啊？那群自大鬼才懶得理幫派內鬥呢。他們說不定還會把我們推上前線，自己躲在後面看戲。」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他們得先解決競爭對手，再順便搶劫仲裁庭和貴族。這次行動的重點在幫派內戰上，暗殺大臣反倒是其次。

　　但誰該做苦差事，上戰場流血送命，讓別人享受最後的甜美果實？這兩人都是幫派中地位最低的新人。他們的同輩死的死逃的逃，苟活到今天也沒有得到該有的尊重，更別說是出人頭地了。他們從經驗中學到，自己不會是那拿到賞金的幸運兒。

　　「我說，」一人靠近頭巾男悄聲說。「等等出事的話，我們就先溜吧。這不值得。」

　　「溜？能溜去哪？」

　　「離這爛紛爭越遠越好。我還不想跟著送死，好嗎？」

　　「柏木一樣會殺了我們的。」

　　「今天死、晚點死，你想選哪個？」

　　「神靈啊，這可不是我離開部落所想要的……」他嘆了口氣。「那你想怎麼做？立刻逃跑？」

　　「白痴啊，會被他們抓住的。我說的是在他們開打的時候趁亂逃跑，有馬就騎馬，沒馬就徒步逃跑，也沒別的方法。」

　　「真隨便啊……」

　　「要是等等走散了，就各自逃跑，不要再找人了，懂嗎？」

　　「懂，別把我當小孩。」

　　他們又持續走了好一陣子，這段時間足夠兩人胡思亂想，氣氛愈加沉重，直到領頭的騎手突然出聲，長隊伍陸續停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頭巾男焦急問。

　　「安靜。可能要開始了。」另一人起身抽出劍，撥開布簾的一角。

　　外頭響起腳步聲，卻沒有任何人大喊或發號施令，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

　　「我出去探探情況。你待在這裡。」

　　他跳出馬車，被留下的那人無助地瑟縮著。

　　「車夫？你在嗎？」他試著對著車前叫喚，沒有人回應。

　　他做好了最壞打算，但還不能輕舉妄動，他知道胡亂逃竄會成為箭靶。

　　他打從心底祈求不要出事，卻直覺緊握住劍柄，捏得手指都在發疼。

　　必須做點什麼。

　　對，箭，要弓箭的話我們也有。被這想法驅使的他收起劍，翻開平板箱，從中拿出一把做工精良的弩。一把威力巨大的凶器，一發箭矢就能射穿盔甲殺死精銳士兵，令那些貪生怕死的貴族聞風喪膽。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RjCTRLE3M

　　這是把單人用的弩，但他並不確定該怎麼用。他把弩的前端靠在地板，手抓住弓弦，用盡吃奶力氣向後拉，總算是掛到了鉤上，他差點以為會弄壞這玩意。

　　裝上弩箭的同時，他的恐懼轉化為依賴，依賴又化成輕薄如紙的信心。只是瞪著箭矢的尖銳箭頭，就安慰了他許多。

　　有任何風吹草動，就扣下扳機。他邊想，邊將弩瞄向馬車的出入口。

　　外頭那片黝暗逐漸使他不安，越看越是覺得到處都有人潛伏。會不會有人在幾十尺外的樹叢盯著這裡？或許不該坐以待斃──

　　同伴的頭冒出來，弩箭箭頭正對著他，把兩人都嚇得叫了出來，反射性地壓低頭。

　　「你他媽的在幹嘛！？把我半條命都嚇掉了！」馬車外的同伴大罵。

　　「我──」頭巾男說不出話來，他趕緊睜大眼睛確認手上的武器，弩箭還在弦上。「先別說我，外面怎麼了？」

　　「太暗了，屁都看不見，我不確定那是什麼，但絕對是出事了。」那人邊說邊盯著弩箭箭頭。「你可以挪開了嗎？」

　　「抱歉。」他終於放下弩。「所以究竟是什麼？」

　　「路上好像是被插了根木樁。我們被攔路了。」他一腳踩到馬車後的腳踏板時說。

　　「所以我們該跑了？」

　　「不，再等等，至少要有人被殺之後再──」

　　啪嚓。那是他頭一次聽見這種聲音。伴隨清脆聲響飛出顱骨碎片和腦漿，濺到了車棚上，飛來的箭矢插穿了同伴的頭顱，像插肉串般直接乾脆。同伴中箭失去意識跌出車外，待在車內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張大了嘴，但震驚和恐懼堵住了喉嚨，想叫也叫不出來。他意識到被襲擊時，連呼吸都停止了。

　　叫喊聲、雜亂奔跑聲、馬匹驚慌的嘶吼從四面八方傳來，馬車卻沒有動靜。隊伍被包圍，再怎樣思考也沒用了，浪費每一秒都是徒增死亡的可能性。

　　他逃出車外時差點跌跤，大步一跨才不至於用口鼻著地。看到同伴的死狀令他不禁咒罵。

　　馬車停在了一條狹窄的小路中，前方是陡峭的上坡彎路，隊伍都被塞在路上，平地是稀疏的長草與樹叢，完全無處可躲。

　　兩個橙黃星點呈拋物線飛來。他本以為是錯覺，直到星點同時落到馬車上，引燃布棚，才發覺是遠處射來的火箭。

　　黑暗中陸續有人影出現，長草被劍砍開，後頭的人扛著大斧走來，一群人從後包圍車隊，凶惡目光朝他投來。下一個目標只會是他。

　　他急忙朝人影扣下扳機，弩箭順著一聲彈射飛出，但還來不及確認有沒有命中，就扔下了弩拔腿狂奔。

　　那拿弩的傢伙完全不行。在上坡岩石的後方，半舉著弓的莉絲心想。將弩配發給一支有組織的軍隊輪流齊射，會蹂躪戰場上的一切；但除此之外，只能讓貴族在打獵時玩玩。將一個高磅數弩拿到野戰場合使用，絕對是自殺行為。

　　她問：「妳確定把馬車燒了好嗎？」

　　「沒事的，他們會護住委託書，還不至於蠢到丟下錢財不管。」紫陽花擺弄武器，一一將武器裝到自己身上。

　　「我就怕他們太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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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照顧好自己，我先去找人了。」紫陽花說。她上半身穿著簡單皮甲，右手腕甲裝上她愛用的特製腕弩，腰部左側備好短刀，右側則是一袋弩箭，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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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等著看妳表演。」

　　「哦，妳不會失望的。」紫陽花陰冷淺笑，隨即全身伏低貼地，以驚人的速度扭動身軀前進，深入有火炬點綴的黑夜前去，加入了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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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莉絲不需要跟著她衝鋒陷陣。她待在安全遠處觀察情況，能隨時趁亂逃跑，說不定還能把領主的「委託書」搶到手。

　　與被偷襲的柏木方不同，紫陽花的手下大多都喝下了顛茄製的夜視藥，微量毒素能放大瞳孔，在黑夜中看得更清楚。莉絲覺得可疑沒喝，紫陽花本人則不需要——據她說她有自己的尋敵方式。

　　但那個柏木在哪裡？紫陽花有說過他的長相，但在這一片混亂中什麼都看不清楚，每個流氓都是流氓樣。

　　就莉絲的立場來看，這群幫派份子全都死不足惜，不小心殺錯人對她也毫無損失。之所以不把這裡的人全殺了，第一是箭矢數量有限，第二是她還得演戲。

　　莉絲不疾不徐拉起已搭箭的複合弓，兩指穩穩夾住箭尾，微傾頭，引弦緊貼吻部，瞄準她看中的目標。

　　弓身、弓弦、箭矢，這三樣事物在眼前組成的形狀，深深烙印在她的記憶，乃至靈魂深處。她生平射出無數箭，「射箭」不再是一門技術，而是如同呼吸一般平常的規律，成為了直覺與反射，不須思考、不須分心，不會意識到自己射箭的每一個動作。

　　而這一箭，她沒有發覺。

　　一個柏木的手下跟著同伴上前應戰，對面卻有彪形大漢同樣朝他衝來。他本能思考著該不該逃跑，但在這猶豫時，一支飛箭帶走了他的思緒。

　　哈瓦辣沒看到那中箭的傢伙，熱血沸騰的他顧不了這點小事。

　　「是那鬥技場的──」一人驚得忘記要舉劍，連話都沒說完，臉上就紮實地接了哈瓦辣的直拳。他的臉被從凸的被捶成平的，刺耳碎裂聲與噴出的血花爆散，整個人噴飛出去，頭撞上地面後沒了呼吸，歪曲的口鼻湧出鮮血。

　　徒手打斷骨頭的觸感、殺氣騰騰的吆喝、血的氣味、殘留在手上的刺痛，都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感受。哈瓦辣感覺像回到了鬥技場上，不由得笑了開來。兩邊都是不講榮譽，為金錢殺個你死我活的戰場。還要有多少人要來給他揍呢？還會流下多少血？光想就讓他血脈賁張。他大吼一聲，向前衝刺。

　　對方完全沒想到會遇到赫赫有名的鬥技場王者，在最前頭的倒楣鬼被一拳解決後，前排隊伍頓時氣焰全消，停下了腳步，全副武裝的他們沒人敢惹這赤手空拳的半裸男。來不及逃的人只能拚一把，掄起長劍短劍大叫虛張聲勢，這卻讓哈瓦辣更加興奮。

　　他側身躲開一個刺擊，上前抓住對方手腕，腳踢下盤，小個子傢伙就騰空飛起，帶著脫臼的手臂一頭撞上平板馬車。

　　另一人趁機向他揮出好幾劍，卻都被他以分毫之差閃過，這般軟弱不精的劍在格鬥高手眼中如同靜止般。打手大動作揮劍想後退重整態勢，卻被哈瓦辣鑽進懷中，賞出上鉤拳。他急忙閃過，拳頭簌地擦中他的下巴。那人以為自己躲過了，想趁隙回擊，頭和身體卻不聽使喚，整個人昏眩趴倒。拳頭的衝擊力直接震暈了他。哈瓦辣跨過了倒地的人，留給後面跟上的同夥解決。

　　剩下的一個人似乎很有自信，前後跨步低舉長劍，擺出架式想以守為攻。這是最標準的對決架式，他的劍術並沒有問題，只做錯了一件事，就是不該單獨對上這位冠軍。

　　哈瓦辣輕拳試探，對方輕易以劍架開。他蹬地扭腰，肩膀帶著右拳朝臉直擊。對方往一邊低身迴避後反擊，快速揮出左右連砍。哈瓦辣後退迴避，被限制住行動，打手踏前刺擊。他來不及躲開，胸口被劃中，打手乘勝追擊，再向喉頭刺出一劍。

　　這次哈瓦辣反應了過來，在劍刺出的同時朝路徑上揮出上鉤拳，他預測成功，拳頭擊中了劍身，攻擊偏向，一個偏頭及時閃過這劍。打手的積極進攻讓自己進入危險的極近身範圍，他發覺被看透了。

　　哈瓦辣以右手手刀擊向對方手腕，打落長劍。在打手為了被打斷的關節哀號時，肩膀被兩手抓住，腹部接了一記膝擊。重重一擊直接讓對方吐出了穢物和血的混合物，噴到了哈瓦辣身上，他並不在乎，再一拳打在那人臉上，打手飛進了一旁樹叢，沒再起身。

　　「就這樣嗎！」哈瓦辣的吼聲響遍山林。「還不想死的話，就給我找來個真正的對手！」

　　他帶領部隊前進，就將對方嚇得落荒而逃。就像在自然界一樣，獵物越是逃跑，狩獵者就追得越快。

　　幸好他站在我們這邊。在最後頭躲著的穆卡想著。之後跟緊這戰神，就能確保自身平安無事。

　　他並不會為此感到羞恥。在過去的三人盜賊團時期，哈瓦辣是負責出力氣、打群架的那個人。他總是追求戰鬥的刺激感，似乎不偶爾流點血就不過癮，全島可能也找不到其他人如此熱愛打架。

　　「跟著他吧，海爾莉，我們可以──」

　　穆卡轉頭才發現他說話的對象不見了。他不意外，卻感到頭疼至極。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1EvX9qMH9

　　「柏木！你在哪！」海爾莉一個人朝向平板馬車衝去，那裡有幾個人試著解開馬與馬車間的連接桿，似乎要騎馬逃走。在抽出雙劍的人衝來時，他們也抽出武器迎戰。人數佔優勢的他們並不怕她，以為這女人是來送死的瘋子。

　　最前頭的人出刀，被海爾莉左手一劍架開，他見到那對尖銳的狼眼時，脖子和氣管就被劃了個口，倒在泥地中。海爾莉沒有停下腳步。這時眾人發覺對方可能沒有尾巴，警醒起來應戰。

　　她的憤怒和瘋狂超乎想像。海爾莉突進一人的懷中，打手還來不及反應，皮甲薄弱處的脇下就被細劍刺進，內臟被深入的劍刺破，抽出後鮮血直噴，他跪倒嚥氣，臉栽進了地裡。

　　另一人朝向海爾莉攻擊，踏步揮出一刀，她雙劍交叉擋在面前，接住了對方的直劈，她藉反作用力使力往上一頂，打手的武器被頂開露出正面大破綻，上半身被劃出大叉，海爾莉的渾身一擊砍穿了亞麻甲。她再順著砍出的縫朝胸口刺入一劍俐落抽出。打手抖了一下，翻起白眼，像喝醉酒般往旁邊跨了幾步就倒下。

　　海爾莉轉身不及，被側面衝來的兩人圍攻。她跳開來試著保持距離，組織下一次進攻，但兩人不給她機會，窮追不捨猛攻。

　　經驗不足的海爾莉在戰鬥中完全依靠衝勁和速度，以主動攻擊保有優勢，在敵人發覺她的弱點前解決對方。她能活到今天代表這招是有用的，但今晚的勝負恐怕難定。

　　她被逼到不得不進攻，對著持長劍的一人舞出雙劍。對方改變架式防守，一連兩劍都被精準擋下，海爾莉再出劍，第一劍朝右肩砍，被躲了開來，第二劍舉橫揮出，但在揮出時改變角度從左下撈起，削過了對方的手臂。但這一下太淺了，只砍過皮手套切出皮肉傷。犧牲打並沒有成效。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ujl6YoxOV

　　另一人快速揮舞短劍，海爾莉試著格擋，但腰部仍被刺中一劍，她忍住痛楚，後跳騰空躲避，同時朝兩人擲出細劍。兩人沒料到這招，紛紛閃躲，這給了海爾莉撤退的機會──

　　斧頭朝她面前揮來，她以直覺下腰閃開，看著斧面從上空掠過，差一點就要和腦門說再見。她還來不及抽出身上的備用小刀，就被單手斧的斧尖插中胸口，海爾莉的呼吸被奪走，向後摔倒。她太專注於眼前的兩人，忘記這裡陷入混戰。

　　「再囂張啊！」男人怒吼高舉斧頭，就要往她劈去，卻遲遲沒有動作，男人凶狠的表情垮了下來，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

　　斧頭落在腳邊，龐大的身軀直挺挺地向前倒，海爾莉得趕緊翻身才不致被壓扁。男人的後腦被一支弩箭插穿。

　　「那裡！在樹上！」一人大喊，指著一片漆黑的樹叢間，同時被那方向飛來的弩箭射中腹部。他咬牙撐住握劍維持架式，跟著同夥一起向那裡衝去。

　　上鉤了。紫陽花笑了出來，這招屢試不爽。

　　她如彈簧般將全身向前彈出，從黑暗中襲擊，以全身撲倒人，她手中的小刀深入對方心臟，男人手腳抽動後停止了掙扎。她抽出刀，立即向下一人突進。

　　「是她！蛇在這裡──」剩下的一人大喊警告他人。紫陽花低身俯衝的速度快到他無法反應，蛇已攀到他的身上，割開咽喉，切口深得見骨。倒地的他徒勞地摀住切口，發出淒慘的嚶嚶聲，刺入背上的小刀終結了他的痛苦。

　　身上沾滿溫血的冷血動物起身，回頭看了海爾莉一眼，那是遺憾的愁容。

　　「我對妳有更高的期望。」紫陽花只對海爾莉說了這句話，就遁入暗中失去蹤影。海爾莉低頭撫著割傷，感受痛楚。

　　海爾莉不想被人發現傷口而掩住腰。她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在意起來，猜想是因為那個離開了她的人生，又在今晚出現的那個男人的緣故。明明不揮劍的他已不知躲到這戰場上的哪裡去了，卻在意起他來。

　　在需要他的時候無影無蹤，真是一點都不讓人失望。這令她更是惱火，起身抽刀，急著想將怒氣發洩在敵人身上。

　　「柏木！你出來的話，我可以考慮留你們一條小命！」紫陽花朝著戰場喊，同夥們朝她的方向集結推進，敵人也相應後撤，包圍網逐漸縮小到馬車的中心點，許多馬匹也被控制住了，對方無處可逃。

　　己方有所損失，但遠不及被偷襲的敵方，人數從起初的劣勢轉優，連紫陽花都沒料想到能如此順利。她在大喊後迅速換了位置，躲在樹梢上，拉起弩箭，然後加強感官專注力，開始重新整理戰場的資訊。

　　紫陽花的雙眼無法在黑暗視物，但她有更強大的武器。她的頰窩能感應到遠方的微弱熱量，將熱能反映在視線中，在場所有目標的輪廓和動作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搭配蛇信捕捉空氣中的稀薄氣味，她能分辨對方所拿的武器、所穿的裝備，甚至是情緒。掌握他人無法獲得的資訊，擁有絕對的優勢，也成為對方特別提防的對象。

　　她尋找著柏木的蹤跡，卻看到朝中心點進攻的同夥一一被擊倒刺死，倉皇逃竄的模樣。

　　在其中一輛平板馬車旁，出現一支全副武裝的小隊。三人合作前進，兩人在前一人在後，懲罰不知好歹接近他們的敵人。他們裝備樣式並不統一，但都做工優良，整備有其紀律，身上沒有代表其身分的任何圖樣。紫陽花觀察出來，這是支老練的傭兵團。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qsHIi7QJk

　　與周遭一身皮甲和刀劍就上場的土匪不同，前方兩人都配備完整的棉甲內襯、鎖子甲和全身板甲脛甲，覆面頭盔完全蓋住臉與頸部，吻部突出留下適當的防撞空間，全身沒有裸露的部位，尾巴也有延伸的鏈甲保護。前方兩人均舉著一面箏形盾，盾面漆黑沒有家徽，護住了他們的上半身，儼然形成字面上的人牆。右手穩穩握住長劍，沒有多餘的動作。

　　後方的一人穿著長袍與頭罩，袍底下似乎也有棉甲一類的厚實裝備，擺出應戰姿態緊盯敵人，卻雙手空空，持續待在安全處。

　　難道柏木真把那個找來了嗎？紫陽花有所猜想，而她寧可猜錯。

　　身著重甲的前鋒推進，無人能擋。一些人殺紅了眼，朝著傭兵衝了過去，下場都是還沒出手，就被砍倒或迎面而來的大盾撞倒，被下刺追擊後成了屍體，死得毫無價值。

　　前線戰鬥人員發覺這隊特異的存在，也試圖要對付他們。

　　「不要怕！先集中解決其中一人！砍左邊那個！」某人發號施令，隨即帶頭攻擊。他做對也做錯了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戰術喊了出來。

　　在五個人同時上前亂劍進攻時，傭兵先一步反應過來。被圍攻的傭兵舉盾擋下兩刀，其他三人正要繞過去攻擊死角時，另一個傭兵箭步衝上朝三人揮砍，最靠近的一人低身跨步閃開劍鋒，順勢還擊，此時處於守勢的傭兵由右上舉劍輕揮，讓他分心閃避，攻擊也落了空。發起攻勢的傭兵傾盾輕易架開攻擊，朝重心不穩的對方一刺，他缺乏保護的鎖骨被劍尖挑斷，血濺當場。他想掙扎起身，卻倒在自己製造出的血泊中。

　　其他人沒有分心，朝其中一個傭兵猛攻，想破解他的守勢。但就算僥倖以連續攻擊越過了盾牌和長劍的防守，傭兵的板甲也盡責地彈開砍擊，衝擊力道都被內襯鎖子甲和棉甲吸收。他們像是往固若金湯的堡壘進攻，卻沒帶上攻城錘般，所有攻擊都是徒勞。四人對上一人卻居於劣勢，如此狀況超越了幫派份子對打架的理解。

　　他們的進攻嘗試沒有持續多久，被圍攻的傭兵本來採取低姿態防禦，卻突然大步後退，寧可露出破綻也要遠離四人。此時待在後方的第三名傭兵有了動作，他舉起右手，手勢呈爪形，手指之間竄過閃亮絲線，在黑夜中一清二楚。

　　他手掌往前一推，絲線化作一道閃電朝四人襲去，轟隆爆發聲震耳欲聾。樹枝分岔狀的電擊穿過他們的身軀，立即麻痺了感官和肢體，全身抽搐，劇痛彷彿皮膚被從裡層掀了開來，背上毛皮都被燒黑冒出煙霧。其中一人當場失去呼吸倒下，剩下的三人直愣愣杵著被前方的兩名傭兵斬殺。

　　柏木找上了奇術師。紫陽花感到不安。

　　世上有些具有天賦的人能使用稱為「奇術」的能力，憑著意念就能控制自身的能量為己所用，加熱升起柴火或冷卻一杯啤酒、運用輕微電流在紙張上烙印簽名，或在小意外發生時治癒傷口。對世人而言，奇術就如同日常的便利工具，卻也僅僅如此。而擁有足夠天份，能應用於研究與實戰的，僅有極少數人，是稱為「奇術師」的存在。

　　這些天賦異稟的人常會由貴族收養，或受軍隊和國家管控，他們的奇術強大到足以奪取性命。他們必須像裝入劍鞘中的劍，被好好地保管著，敬畏著，被國家計入名冊中。許多奇術師也了解自己的天生才能帶來的危險處境，選擇默默接受管理。但也就像所有的工具一樣，有些人懂得「善用」奇術師。在過往的戰場上，不時會有奇術師的身影，許多稀有人才也因此橫死沙場。

　　然而奇術需要強大的精神和集中力，才能持續不斷使用，再怎樣強大的奇術師也只能持續高強度作戰十分鐘。他們無法做為戰場上的主力，而是在小隊作戰中善用多變的冰矛、雷擊和火焰應對各種場面，出奇制勝。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hbWvDAtHB

　　對方明顯有備而來，帶上昂貴的裝備和武器，能充足對付紫陽花的人馬。光是前方持劍的兩名戰士就能援助雙方，展現出十足默契，後方還有奇術師作掩護。即使靠著人數優勢壓制取勝，也絕對會傷亡慘重。

　　紫陽花的目標只有柏木，但她了解他是個貪生怕死的人，一定會躲在他特地找來的這群傭兵團後面，委託書也會被他藏得好好的。不解決傭兵團和他的幫派，就別想解決這件事。

　　紫陽花在思考該怎麼突破困境時，又有人自告奮勇上前挑戰傭兵團了。

　　「都給我過來！我要把你們全部揍飛！」哈瓦辣情緒高昂地吼著，朝他面前的人衝刺，誰被盯上誰倒楣。現在輪到了這三名傭兵。

　　哈瓦辣氣勢滿滿地對著一名傭兵連續揮拳，怒濤般的連擊傾瀉在盾牌上，低沉的打擊聲響個沒停。

　　傭兵並不打算白白挨打。另一名傭兵朝這大塊頭迅速揮劍，哈瓦辣以不符身形的敏捷動作接連閃過。面前的傭兵趁機筆直刺出一劍，而哈瓦辣這等著這一刻，他側身舉高手臂，讓刺來的劍伸入他的腋下與背後，然後上臂使勁一夾，直接將對方的劍「夾」飛出去。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cQrS4NyJ3

　　被卸武的傭兵顯然嚇了一跳，退後重整態勢，另一個傭兵做掩護上前猛攻。哈瓦辣正要上前對決時，卻看見了後方的閃光，他直覺往後跳躍閃避，但奇術師的轟隆閃電仍然擊中了他，四肢被麻痺。他忍住了痛楚，硬是讓身體動起來，才勉強躲過了傭兵的追擊，同時大力揮拳讓對方也選擇後撤。雙方就此僵持。

　　哈瓦辣凸出的肚皮被劃中一劍，血從皮肉傷流淌而下，這劃傷倒讓他清醒許多。

　　傭兵拉開距離低身拾起劍，右手掌卻被某個東西卡住。一整支箭矢射穿了他的手甲，幾乎要釘到地上，他清楚聽到了骨頭碎裂。危機感凌駕於憤怒和痛楚之上，他趕緊舉起左手的盾護住自己，另一支飛箭猛力插上厚實的木盾，但沒有穿透。

　　遠處的莉絲失望地咒罵了聲，這兩箭本該射穿傭兵的喉頭，那是板甲的連接處，雖有鏈甲保護，但仍是防護最為薄弱的地方。她本期待大傢伙能自力突破重圍，但傭兵不打算讓他太好過，她才冒著暴露自身位置的風險支援，沒想到對方的運氣和反應都意外地好。如果有帶上穿刺箭或電擊箭的話，三兩下就解決了。

　　在敵人發現有狙擊手的情況下，想再殺敵是難上加難，她得等待時機。莉絲收箭揹起弓，低身前往下一個掩蔽處──

　　飛來之物擦過莉絲的頭頂，隨著堅實的釘入聲，一發箭矢插進她身後的樹幹，木屑飛濺到臉上。她直覺地撲倒，連自己幸運撿回小命的念頭都沒有。

　　對方也有狙擊手？是誰？從哪射來的？該怎麼辦？思緒飛過莉絲的腦中。危機感湧現，她集中感官，每一吋肌膚接觸空氣的感覺都變得銳利真實起來。莉絲有好幾年沒有這樣認真過，這幾天以來的刺激旅程給了不少複習的機會。

　　又一箭飛來，命中與上一箭同樣的位置，兩支箭緊緊相依。這下莉絲能肯定對方箭術了得，而且躍躍欲試，這正是寄給她的挑戰書。

　　莉絲即刻分析對方的戰法。射來的箭很短，並非制式長度，是自製的箭矢。箭是斜向飛來，對方可能是在移動的同時射擊，威力不強，但足夠貫穿頭骨。對手不但技術不錯，也很有自信。

　　她懷疑是鳥族，但多數鳥族在這季節已遷徒離開了泰莫爾，少數留下族人的棲息地也不在這地帶。而且他們的羽翅巨大，飛行時必定會伴隨明顯的拍翅聲和氣流，而莉絲沒有感覺到。能確定對方也是陸上種族。

　　弓箭手對決，她從沒遇過如此浪漫又愚蠢的狀況，真遇上了也該極力避免，這只可能讓自己白白喪命。但在理性判斷應避戰或逃跑時，感性卻要她接受挑戰，她可能再也遇不到這機會了。

　　莉絲並不衝動，長年來的戰爭與戰鬥經驗，讓她學會自動思考勝算最高的戰術。此時走為上策，但這絕不能稱作「勝利」。然而接受對決的話正是中了對方的下懷。

　　既要找到委託書，又要解決追殺她的對手，背上剩下不到十枝箭。會有兩全其美的方法嗎？

　　莉絲至少想到了個作法，但只給自己一次機會，就一次。進展不順利的話，就得離開這裡。她不確定能不能自律，因她總是能成功。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NaNAnxI9d

　　總有一天她會失敗，但不會是今天。莉絲總是這麼想。她偷笑了出來，低身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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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蛋了。頭巾男躲在平板馬車底下縮頭縮尾。他趁著混亂趴在這裡，但這根本不算躲著，就算是在夜晚中，任何人往這裡一看都會找到他。每一個接近的吼叫聲、刀劍撞擊聲和臨死的慘叫，都令他心驚肉跳。

　　他想著自己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在部落中被欺壓，犯錯後逃了出來到城市中闖蕩，結果落入社會與幫派的最底層，跟他一起逃走的同夥也不知去向，比在部落中還慘。他很對不起教他說通用語的頭目，想回去對他道歉，但太遲了，他會死在這裡。

　　他緊閉起眼，同伴那不成人形的死相揮之不去。不論睜眼閉眼都是地獄，他咬牙強忍著，如窒息般難耐。

　　過了不知多久，吵雜聲遠離了。他悄悄從車底爬出，周圍沒有持武的流氓，他們都在遠處的戰場廝殺著。沒人注意他，也沒人能阻止他。

　　神靈對他展現了奇蹟，要他實現願望。他抓住這個機會，頭也不回地狂奔。操他的同伴、操他的幫派、操他的錢，他只管顧著小命逃出這裡。

　　他背對著已轉移到下坡的戰場，往上坡連滾帶爬地跑。他身體緊繃，腳上像綁了石塊，跑沒幾步就快喘不過氣了。至少在逃出這個地獄之前還不能倒下──

　　謎樣的嗚噎聲不知從何傳來，讓他嚇得跳了起來，連人都沒看到就對著聲音的來源連忙求饒。

　　「神靈啊！對對對不起！求你不要殺我！」頭巾男急得差點哭了出來，不過他從瞇起的眼中認出莫名熟悉的臉。

　　在林中的小路上，正中央插著一根比人高一些的木樁，穩固地深入泥土。這突兀的存在擋住了車隊的去路，很難想像是用什麼樣的蠻力固定在這裡的。而木樁上綁著一個男人。

　　「薩燕！喔貝！是你嗎？這裡竟然會有族人……」頭巾男訝異用族語問，但喔貝回不了話。他被五花大綁綑在柱子上，嘴也被細繩綁住，一邊的臉頰被打腫留下瘀青，口中還被塞了顆石塊，發出奇怪的鳴聲。

　　頭巾男看傻了眼，喔貝開始掙扎怒吼，才讓他想起來要解開繩子。他確定周圍沒人接近後，才上前把喔貝的綁嘴繩和石頭都先取下。

　　「呸！那群該死的……」喔貝啐出一口血，憤恨難平。

　　「你怎麼會在這裡？」

　　「不似說話的斯候，莫耐，快幫我解開森子！」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3vn07f7HR

　　「啊！當、當然好！我們一起離開這裡！」莫耐回答。「那裡有刀，你等著……」

　　莫耐跑向倒在一旁的屍體，頭顱被砍進了一把砍刀，死不瞑目的人就像還活著，開口問為什麼自己會死在這裡。他盡可能不去看那死者的臉，把刀拔了出來，回到了木樁處。

　　「啦喔瓦伊安普擻喔，喔貝？嗨翁啦西馬亞？」莫耐興奮地說起族語，同時觀察該從哪裡割開繩子。

　　「不要縮族語，我沒那總心情。」喔貝厭惡說。

　　「你的通用語還是一樣講不好。」

　　「而你也還似一樣蠢。」

　　「被綁著的人沒什麼立場說這種話。」莫耐趕緊割起繩子。綁住喔貝的人相當精通繩結技巧，用了兩條繩子就把他的手腳和身體穩穩綁在柱上，但也得感謝這位專家的節儉，只要割斷兩處就能放人自由。

　　「我似被那情傢伙陷害了！我不想跟他們瞎攪和，硬似要把我拖進來！」

　　「你是紫陽花的人？」

　　「我不為任何人做似。我仔似為了一點私似早他們，就被綁起來了。竟然敢惹我，他們前部都死定了！」

　　「你……你還想回去戰場嗎！？別做傻事了，我們快逃吧。」1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VtcWjC8b8

　　「想跑自己跑企吧，膽小鬼！」

　　「回去那裡是自殺！」莫耐稍稍停下了割著繩子的手，觀察情況。如果他勸不動喔貝，或許還不能輕易解開繩子。要是喔貝太衝動的話，就連莫耐自己都會有危險。

　　「沒有任何意義？」

　　「不管有怎麼樣的理由，都不該去送命。我不知道你受到怎樣的對待，但拜託別衝動，以後想報仇還有的是機會。」

　　「你幹嘛要在乎我？又似為了你自己吧，別以為我不茲道！」

　　「對，我們過去不是什麼朋友，但我不能看你死在這裡……這不是吵架的時候。我只想一起離開這裡，好嗎？」

　　喔貝沉默了下來，他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在這晚難得變得冷靜。

　　「拜託了，我們不能死在這裡。」莫耐低頭說。

　　喔貝在片刻後開口：「好吧……我想你仄次縮的沒錯……」

　　「幸好你能理解。」莫耐在這時放心下來，割斷繩子放喔貝自由。

　　喔貝被放開後雙腳發麻，差點就要摔倒，舉起手肘轉了轉肩膀。

　　「能走路嗎？那我們快走，趁他們還沒發現的時候。」莫耐擔心地東張西望。

　　「在那茲前，先把刀給我。」

　　「唔？嗯。」

　　莫耐想都沒想，就把砍刀遞給了喔貝。他馬上舉刀，用刀柄底部重重敲了莫耐的太陽穴。沉重的敲擊讓莫耐的世界天旋地轉，原地跪倒氣若游絲。

　　「想想自己有多蠢吧。」莫耐聽不見喔貝說了什麼，在逐漸黑暗的世界中，喔貝的身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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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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