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波斯灣上空某處
無盡深邃的波斯灣夜空裡,三架「鋼鷹(Steel Eagle)戰略運輸機」宛如展翼的黑暗怪鳥於深邃天幕列隊飛行。
開發代號「LMT-TCEX-A13 『Steel Eagle』」,由洛克希德・馬丁航空公司(Lockheed Martin Aeronautics)與特雷斯先進動能部(Tres Advanced Dynamics)聯合研製。用途包含但不限於戰略與戰術運輸、空投裝備與超能戰力投射、高風險區域滲透與撤離。
當前巡航速度為Mach 0.95(隱匿模式),採用「TCOT」提供的「以太能源第三代反應爐」,透過靈能粒子共振與反物質穩定場技術,大幅降低熱源特徵與電磁波外洩,在眾中東國家的軍事雷達裡恍若徹底隱形。
『……目標是伊拉克境內、鄰近巴格達附近山區裡的一座戰時堡壘。』
「鋼鷹(Steel Eagle)戰略運輸機」機艙內部,安格列正透過語音配合立體光學投影,遠端向小隊進行戰前簡報。
『在策畫「611事件」的基地組織首領遭到海豹六隊擊斃、薩拉姆政權被擊垮後,該堡壘便陷入廢棄狀態,那是個遺留於巴格達西北近郊的舊蘇聯軍火轉運設施。不過在美軍撤離後,傳出堡壘就落入當地反抗聯軍的手裡。當然,美國不會這點小事就派遣妳們、冒著再次開戰的風險進入境內。』
『此次的行動原因還要追朔回兩周前的「解放之光」行動。中央情報局(CIA)在解析了北韓政府數十年以來的資料數據時,發現了由「King」本人授權的、一批不起眼的暗線交易,與情報局一直以來監視的——曾經的蓋達組織核心成員「格列夫」有所聯繫。』
『中情局經過交錯比對被捕武器走私犯交出的晶片資料後,處理此案件的情報小組便掌握了實質證據,亦正式向美國總統提出聲請,要求授權「IHA美國總部」立刻籌組應對小組處裡此事。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的我,便向「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們舉薦由【劍神】帶著「頂尖服務(Top Service)」,秘密挺進伊拉克排除威脅。』
『由於我創立的「頂尖服務(Top Service)」為註冊於巴拿馬的軍事安全服務企業,不受美國軍法管轄,並已經與IHA簽署戰地合作備忘錄,可在緊急情況下以非官方身份進行靈魔掃蕩與危險物資回收任務。據此,本計畫順利地獲得了總統與會議成員一致同意。』
『從情報局歸納後的消息中指出,北韓在開戰前幾個月,出售了一批『鈽-239』原料給蓋達組織,以換取執行超能士兵計畫的資金。CIA不排除他們已經擁有製造戰略核武的技術,考慮到近幾年各國陸續有科學家失蹤或叛逃的情況,無論事實為何,為了保持世界的核武器平衡,此威脅必須盡早被排除,絕不能讓激進組織擁有威脅大國的力量。』
『因此,由我——國際英雄聯盟美國總部長授權的第七級格殺指令現已正式生效。在此指令的戰時條款保護下,所有受命職業英雄可在任務期間無視IHA所制定的「傷害條約」限制。任何作戰中產生的牴觸行為,皆將依據《英雄戰時特權法案》歸為無效。』
『若本次行動於執行後遭揭露,將由美國政府發布統一對外說法,定調為:「巴格達近郊科研人員失聯事件搜救任務」,由巴拿馬註冊的國際私人軍事服務公司(PMC)所主導,不涉及任何國家機構或英雄組織參與。』
『由於本行動具備非正式身份、合法遮蔽性、協議內武裝授權三重防火牆,聯合國現行「反英雄軍事化條款」將無法援引,美國政府亦不需為本次行動負擔任何形式的國際責任。』
光學投影內的安格列本尊,此刻在【劍神】愛麗絲眼中簡直就是國家黑幕的具象化。那樣好似將一切都玩弄於股掌中的從容,那雙彷彿洞悉超能世界命運的滄桑瞳眸,無愧為「國家棋手」的榮譽稱號。
『白話來說——妳具備了在任何地點、斬殺任何阻礙者的絕對授權。妳的任務不是留下痕跡,而是將危機徹底抹去。』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不被承認的勝利」來得乾淨。』
線上簡報結束,投影系統在金屬機艙內黯然熄滅。站在走道中央的愛麗絲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目光落在低處那仍不斷輕微震動的地板。
手掌再次不自覺地撫上【星條(Stars and Stripes)】的劍柄,臨危受命的美利堅騎士,承受著來自「頂尖服務(Top Service)」傭兵們的目光。
這些身穿「黑曜(Obsidian)」的傭兵們沒有敬禮,也沒有多言。他們在鏡面全罩頭盔下越過光學螢幕看著她,像在注視一把被國家保養良好的戰術刀——從來沒有人會關心刀的意志,只關心它夠不夠鋒利。
【劍神】愛麗絲.羅森清楚,自己在此的唯一理由,正因她能化身為那致命的「國家之影」,那麼安格列將確保行動不可能有任何差錯。這並非他不信任自己手下的「頂尖服務(Top Service)」、和那個正在整備自身槍械的頭號打手【黑犬】,也不是他冒著違反國際英雄法規風險的理由。而是——他不願將美國的安全賭在未知之上。
愛麗絲曾經服從的是命令,是理念,是總統簽發的白底紅印指令。如今陪她同行的是一群拿薪水的殺人專家,是穿著次世代外骨骼動力戰甲的靈魂空殼。
她沒有將心底的感受說出口,但她知道——這裡沒有旗幟,只有使命。
體感時間僅僅過了五分鐘,「鋼鷹(Steel Eagle)戰略運輸機」機艙內開始閃爍紅光。早已將「黑曜(Obsidian)」著裝完畢的這群不見臉孔的科技傭兵,列成兩個縱隊不發一語地待在愛麗絲身後,像極了維持帝國秩序的黑暗兵團。
站在艙門口的愛麗絲知道,身後的這副景象與國家榮耀毫無關聯,不過是國際規則漏洞之下所誕生的無盡深淵,是安格列為了秩序與和平無所不用其極的結果。
戰略運輸機張嘴似地朝著中東的天空打開了尾部的金屬巨口,沙漠國度特有的硝煙氣息,隨著高度一萬三千呎的強風灌入機艙。出現於稀疏雲海之下的廣闊砂土之國,遠處的巴格達市區像是漠不關己地閃爍著稀疏的文明燈火。
於是,【劍神】縱身一躍融入夜空。
沒有降落傘,沒有滑翔裝置,只有那柄如審判之星般的長劍在夜空劃出一道白焰。她的身影在高空中筆直墜落,劍尖般銳利的目光對準那掩埋在沙海深處的地底設施,像一道將撕裂國家假象的劍影——無聲地、不可阻擋地、從天而降。
空氣在她四周形成音障白圈,光與熱交織成一條垂直線,如天火貫穿夜幕。
這不是投放,是處刑。
地面雷達警報拉響的瞬間,愛麗絲已化身蒼藍斬擊穿破一棟碉堡旁的鋼筋塔台,落地瞬間引爆一輪衝擊波。
塵土翻騰,連同緻密的高壓切割波形一同釋放,轟飛周圍兩輛悍馬車,附近的激進組織哨兵全數被震懾趴地。槍枝崩毀、四肢被分解、骨頭當場碎裂、肉體不斷噴濺鮮血的他們再也無法言語。
【劍神】從威攝性落地而創造的深坑中走出。長劍劃過地面,像某種超然兵器的召喚儀式。無需語言,僅憑「降臨」的方式,愛麗絲就奪走了戰場上所有人的主導權。
接下來的每一秒,都將由她定義。
***
中東.伊拉克巴格達山區.某機密碉堡設施前
【T+02:47,地面部隊會合,正式展開攻勢】
「呼號代碼:ARROW-1(劍神)。全員聽令,轉入突擊序列。」
被【星條(Stars and Stripes)】斬裂的碉堡防爆門前,透過耳麥下令的愛麗絲語音平穩,無人懷疑其權威。「頂尖服務(Top Service)」全隊降落後,進入 CQB(Close Quarters Battle)戰備模式,呈楔形防禦陣列隨時聽令。編組如下:
ARROW-2 至 ARROW-4:主突入分隊,進入 breach stack(縱列突入隊形)。
ARROW-5、6:側翼火力壓制小組(Suppression Element),由【黑犬】帶領。架設輕機槍等重武裝,若遭遇山區野生靈魔則授權使用「對靈魔特殊彈藥(D.A.B)」。
ARROW-7(Sierra小隊):後備封鎖與傷患搬運組。
EYE-1 無人機群:空中回傳即時熱成像與敵我標定。
「突入口設於碉堡正門與西北側舊型通風井,進行雙邊突入夾擊。我將以【星條(Stars and Stripes)】隻身清空沿路禦敵,所有人於我身後十秒準備突入,嚴守 comms discipline(通訊紀律),進入設施內即刻啟用短域加密頻道『CHARLIE-OMEGA』。」
語畢,愛麗絲走至那已經被斬擊一分為二的厚重鋼板牆前,重新舉起三色長劍,往金屬縫隙一插。
沒有火藥、沒有C4,只有象徵美利堅「唯一正義象徵」的聖劍,從她手中以斜斬姿態劃過一道弧光——純粹的熾白能量徹底裂解鋼牆,將合金切割得如奶油般柔軟,隨即爆出一道反向衝壓震開內側通道,山崩般的坑道落石淹沒了埋伏在內的絕大部分武裝敵人。
崩塌後的地下設施如同被切斷脊柱的屍骸,靜靜躺在硝煙與混凝土碎塊中。塵土還未落定,愛麗絲已經邁步衝出,沒給後方傭兵們半秒喘息的餘裕。
身後的傭兵小隊停在已經完全炸開的碉堡洞口,沒有一人試圖追上她的影子。他們本應是這次行動的主角——由國際頂尖傭兵們組成的「頂尖服務(Top Service)」私人戰術分隊,訓練嚴謹、紀律如軍。但這一刻,他們都明白,這不是他們能染指的戰場。
默然注視著離去的國家幽靈,鏡面頭盔下的光學螢幕模糊閃爍。
殘存的槍響和斬光交錯爆裂,從洞口深處斷斷續續化為餘音迴響而出。
當愛麗絲踏進碉堡隧道那一刻,整座設施就像被判了死刑。
***
鋼筋的骨骸歪斜裸露,照明系統斷裂如垂掛的神經,整座碉堡彷彿是某種被屠宰的文明殘軀,沉睡於水泥與血的交織之下。
地面震波仍未平息,【劍神】已衝進設施深處。
這類設施本該仰仗地理優勢守得密不透風,如今卻像被猛獸撕開內臟般洞穿崩塌。愛麗絲在碎石與鋼筋殘骸之間滑行穿梭,如一柄潛行於黑夜的斷頭之劍。
第一波敵人來得很快——三名恐怖份子持老式AK潛伏在電梯井側翼,剛冒出頭就被她一閃貫喉,劍氣未斷。
她沒有停留,下一秒進入通訊艙側廊。冷兵器在狹窄空間中施展得近乎優雅,短距離領域在她手中就像對刀術的純粹表演。人斷,血飛,劍卻從未染紅。
這不是戰鬥,而是極致的完殺。
隻身一人血洗位處中東的機密軍事據點,對試圖以恐怖主義重創西方世界的極端分子行以無上的裁罰。
無處飛濺的槍林彈雨中,遠遠凌駕於子彈之上的揮劍速度突破殘影,奠定了愛麗絲將這場單方面蹂躪中全身而退的事實基礎。
她像經過手術房一樣穿越緊密布局的敵陣,每一具倒下的屍體都像標記著她經過的確切時間。
無數波防禦槍線的交錯閃現下,【劍神】那滑翔般的御空步伐與劍法,已然臻至巔峰。
在極端分子眼中徹底化為「劍影」的愛麗絲,就像「劍之惡魔」的具象般為他們帶來無上的惡夢。
甚至連「靈式」都尚未動用,這批疑似經過短暫專業軍事訓練、妄圖以人數優勢堅決反抗的烏合之眾,便在三色斬光的連續閃耀下黯然消亡。
幾分鐘後,愛麗絲抵達了設施深層——而映入她眼簾的,是足以比肩先進國家的核彈裝配艙。
艙體巨大,內部冷卻系統仍在殘喘運轉。她站在一枚尚未封裝的核彈前,注視其外殼焊接未完的接縫處,彷彿能看出這顆災難之心將來的用途。
黑色字樣以阿拉伯語刻於金屬上:「黎明之日」。
她眼神一凜,這不是威脅——而是承諾,是長久以來想對西方展開報復的他們生前施加的深刻詛咒。但這份承諾此刻已然化為泡影,那是絕對無法被兌現的殘酷理想。
突然,一股危機感猛地襲來,電流般竄過愛麗絲的背脊。
她閃電般本能轉身,長劍於順刻橫掃。
鐺——!
響亮的金屬碰撞聲後,一道黑影從上方飛出。
抽回伸出的【星條(Stars and Stripes)】,愛麗絲根據手感與動態視力判斷,撞上她劍身的——是一面盾牌。
圓盾通體漆黑,邊緣滿是刮痕,與恐怖份子使用的裝備格格不入。捕捉到對方真身的她瞬間後退一步,沒有任何輕蔑或粗心,架劍防禦,先行試探。
違反物理定律的盾牌如有意志般飛回黑暗,那男人單手接下自己的武器後,便從交織的鋼筋鷹架深處走了出來。
對方身披黑色斗篷,戴著一頂老式的飛行頭盔,塗得漆黑無光,幾乎將整張臉隱藏。他身形魁梧,呼吸極穩。右手握著那面盾牌,左手空出,但老練的氣場不輸任何現役職業英雄。
他沒有開口、沒有戰吼、也沒有口號。只有傳遞一個清晰的訊號——
『妳必須先越過我,才能碰那核彈。』
見對方戰意濃烈,身為國家頂尖英雄的愛麗絲也不再遲疑,【星條(Stars and Stripes)】在她的重重一踏後飛彈般疾射而出,直取神秘人物的首級。
兩人交鋒如暴風驟雨。愛麗絲以極限的近身速斬測試對方反應,對方卻以超乎常理的盾術精準封擋,甚至幾次逆反卡位逼得她被動回防。
電閃雷鳴般的衝突後,【劍神】透過揮出斬擊執行閃現拉開身位,著手蓄力遠攻的同時,腦中竄過一種違和的異樣感,那是她過去參與的各種任務中未曾出現過的。
對方的動作與身手不可能屬於恐怖份子的範疇。
不只是反常——而是「太熟悉了」。
認知到這項事實的她開始喘息。
那盾,她看得愈清楚,心跳便愈加紊亂。
那盾牌雖被塗黑,但上頭……還是看得出來——五十一顆排列整齊、被刻蝕但尚未完全磨去的金屬星形。
那是星條之盾。
「不可能……」
遲來的認知瞬間瓦解了。
下一擊中,她將全身靈力發勁灌入長劍,從下而上斬出一記極限的劍氣弧線——白熾斬波。
那是靈器【星條(Stars and Stripes)】象徵著「純潔正義」與「真理」的極致武藝,是一切虛偽與謊言都必須在此刻現形的至高審判。
神秘人於瞬間做出反應,身姿放低抬起盾牌呈防禦狀態。盾面被震得劇烈後仰,餘波掃過頭盔,瞬間斬裂其側面。
在愛麗絲已然巔峰造極的神之劍技下,對方的頭盔鏡面當場碎裂,裂紋自眉骨處蜿蜒落下。
只見那人退了半步,停下動作。
然後緩緩伸手,將那碎裂的頭盔摘下。
那是羅森姊弟幼年時的憧憬。
那是一張沾血、疲憊卻熟悉的黑人面孔。
那是在六一一事件發生後,勉勵自己追逐英雄之夢的前輩。
那是一張曾經站在她鍾愛的國家旗幟下,守護著正義的臉龐。
那是一個被政府強迫隱瞞種族與身分的,無名的國家守護者。
愛麗絲呼吸停滯,握著【星條(Stars and Stripes)】的右手低垂,耳中徒留心臟的鼓動聲。
「為什麼……會是你……?」
在全世界的認知中——【自由之盾】尼克.阿德萊德,已經在當年的中東戰役裡死去了,他生前的戰績是美國當年取得最終勝利的基石。位於紐約的神聖紀念碑,更是他為國捐軀成為榮耀與正義的傳奇象徵。
劍神的雙手止不住顫抖,連同那象徵著自由與和平、筆直又閃耀的正義之劍。
「愛德華他——是那麼的崇拜著你!你竟敢……汙衊了他心中的那個英雄,那個曾經輝煌的你自己!作為前美國首席英雄的你——竟墮落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我沒有墮落,只是被國家給掩埋。曾經活著的那個我,已經不再被他們需要了。」
對於神情扭曲的愛麗絲,面露滄桑微笑的尼克轉動盾面,讓她清楚看到那些磨損的星形紋路。
「這面盾墮為漆黑……是因為它早就失去了光。【自由之盾】這個名號,早就跟著政府那道公文一起被蓋章掩埋了。它真正的名字是——『埃癸斯神盾(Aegis)』,是個被希臘政府贈與美國的人造靈器。」
這場交鋒,由此出現了無法癒合的裂縫。
【劍神】愛麗絲.羅森的「劍之靈魂」開始動搖,偏偏她是世界上最不該動搖的存在。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在剛剛,她的斬光穿越頭盔劃破了尼克的臉頰。
那一瞬,世界停頓。
劍鋒本應無情,但這把象徵「純潔正義」的靈器,卻在接觸他血液的剎那,產生了與生俱來的「副作用」——共鳴。
如同古老金屬與靈魂之火交織時的顫鳴,那不是單純的能量異動,而是記憶在劍鋒中顫動,回流到它所唯一認定的主人身上。
在旁人眼裡,這只是一劍、一閃、一滴血,一個注定被忽視的瞬間。
但對愛麗絲而言,時空如洪水决堤般湧入。她腦海灌入了【星條(Stars and Stripes)】擅自讀取的殘影,片段如流星閃過,將她硬生生拖進過去那個「國家之盾」的靈魂深處。
***
尼克.阿德萊德的一生可謂是充滿顛簸。
他曾站在五角大廈前,身著亮麗的新制服,站姿筆挺如雕像。而他的面容,卻早已被層層制度與顏色隔絕在反光玻璃的背面。
當國防部的高階官員將一頂漆黑頭盔擱在會議桌中央時,整個空間的沉默,比戰場更令人顫抖;他聽見自己被稱為「國家象徵」,卻也明白,那副象徵不能有一張「黑人的臉」,不能有一絲可以被認出的「膚色」,不能有任何與現實相連的「人性」。
在鎂光燈與剪接鏡頭拼湊的國家記憶中,他將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盾、一個符號、一件可以複製、量產、替換的「品牌」。
那一刻,尼克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他仍要戰鬥,因為他的父親曾經沒有這個選擇——而他,至少還被允許活在虛構裡。
在伊拉克的某個夏天,尼克曾用自己的身體擋下爆裂裝甲車的殘骸、用雙手拖出被活埋的孩童、用盾牌維持著一整座難民營的最後希望。
但就在同一場行動裡,他也親眼目睹一支美軍無人機編隊,錯誤標定了一座清真寺作為「敵方軍事藏匿地」,接著在無須審判與責任的命令下將那裡夷為平地,讓地獄的定義從此改為「坐標授權」。
尼克出於靈魂本能地衝向火場,卻被總部遠端強制撤離,通訊耳機裡的命令聲如機械般冰冷。
那天傍晚,他在帳篷裡洗去身上的血時,發現自己洗不掉的是皮膚底下——那層比盔甲更沉的東西:羞愧與服從,與不自覺溢出的淚水混在了一起。
從那天起,他的夢裡不再出現敵人,只有流著血向他哭喊的無辜者。
退役通知書來得安靜而簡短,只比超市的折扣單多幾行字,連官方印章都因油墨不足而模糊不清。
他返回家鄉時,父親已躺在病床上,如同從戰後就一直躺到現在,靠著失效的軍人退休金與地方教會的食物援助苟活——一如數十萬個從未出現在共和黨辯論會上的老兵那樣。
那晚,他站在老舊的廚房裡為父親切菜,窗外突然響起巨響,像是迫擊砲的破片撞擊門柱。他下意識撿起桌上的菜刀,衝向窗邊,如臨前線。
可窗外的不是戰爭——不過是鄰居家的小孩在自家庭園燃放煙火。
那些孩子的笑聲穿透玻璃,而他手中菜刀卻緊握不放,直到掌心出血。
他放下刀,雙腿一軟癱坐在牆角的地板,放任煙火照亮他的臉——那張布滿疲憊、陰鬱、沉默與恥辱的臉,終於暴露。
尼克終於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什麼自由的象徵,而是被國家便利丟棄的「一次性英雄」、是能被「拋棄式使用」的正義。
從那天起,他不再守護美國。
他決定守護那些被美國拋棄過的人。
臥床的父親因病逝去後,尼克的身影再也未曾出現在任何官方紀錄,也未曾接受任何政治庇護或反體制媒體的邀約。
他穿越國境、換名改貌、深入敵後,將自身的盾技與戰術訓練傳授給中東各地的反美武裝群體。不為錢、不為名,只為讓這面黑盾有資格對美國說出:「我曾經是你。」
他的每一場行動,都沒有英雄式的歡呼,只有沉默、決絕與目送——就像當年政府將他送進戰場那樣。
尼克知道,自己已經走上了無法回頭的荊棘之路,卻也知道——那條通往正義的路,從來就不是光明鋪成的。
***
當那段星之記憶結束流動時,【星條(Stars and Stripes)】劍鋒的光芒黯淡了一瞬,彷彿它也不再敢稱自己是正義之劍。
愛麗絲從共鳴中抽身,整個世界如遭地震般搖晃,而她手中的劍沉重得幾乎無法舉起,因為她現在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她揮舞的,不只是武器。
她揮舞的是過去,是信仰,是謊言,是一個被國家捨棄過的人的傷痕。
【劍神】愛麗絲重新舉劍的瞬間,應該是一場斷罪的開始。
然而【星條(Stars and Stripes)】那曾經純白無瑕的劍鋒,在與尼克那滲血的額角交錯的剎那,顫抖了。
這顫抖,不是靈器的拒絕,也不是敵人的詭計。
這是「正義」本身,在意識到自己劍鋒即將刺入一位已經被歷史遺棄的英雄胸膛時,產生的自我懷疑。
愛麗絲試圖斬落那片動搖。
她強行打出攻勢連擊,招式如雨,腳步如雷,氣浪如同爆破連環。
但在鋼鐵交錯間,她的每一劍之中都潛伏著遲疑,每一道殺意之後都藏著怯懦。
那一瞬,她的劍——變鈍了。
而尼克察覺到了。
他撥開劍鋒時毫不費神,甚至沒有使用全力。
那面黑盾彷彿只是以沉默的姿態,映照出愛麗絲內心那逐漸崩塌的信仰。
尼克反手揮盾,將她震退兩步,胸前護甲碎裂一角。然而他的語氣卻不帶怒意,反而像是某種久違的輕蔑與遺憾交錯而成的諷刺。
「——剛剛那是怎樣?美國的【劍】也在時代的洪流下變鈍了嗎?枉費政府用殘酷的現實將這把劍開鋒磨利到無懈可擊的地步,就給我拿出該有的狠勁和殺意啊!美利堅的首席劊子手!」
尼克年邁的磁性聲音中沒有高亢,也沒有怒吼。那是一種如同剖腹自白般的語調,一種曾經熱愛這個國家到發狂,如今卻只能用血與諷刺抵抗的口吻。
他的身影佇立於核裝置的陰影中,背後是失敗的理想、焦土的戰爭、還有一整個世代被犧牲的正義。
「妳知道那個名叫安格列的男人的真面目嗎?那傢伙可是伊拉克行動那時的CIA局長。我待過那裏一陣子,相信我——如果妳見識了以前的他,妳會對他如今和藹可親的表面樣貌感到反胃的。他可是個為了這個國家無所不用其極的、徹頭徹尾的瘋子。
為了合眾國整體利益與存亡,即便是要犧牲美國公民這種荒唐事,自不用說他也一定做得出來。他也一定沒告訴妳關於這面盾牌在美國失竊的消息吧,如今擺在博物館的其實是贗品。安格列為了確保行動成功,甚至不惜動用國家公權力來隱瞞。」
尼克在交錯的劍影與盾風中繼續說話,字句如刀,每一句都刻在她靈魂深處。
「這個政府早就學會怎麼用造神的手段製造敵人,也學會怎麼讓英雄變成消音器。妳以為他們之前進攻北韓——真的是為了檯面上的『解放之光』嗎?別太天真了,他們自始至終都是為了自己。所謂英雄也只不過是能夠任意差遣的棋子,用來對付他們『製造』出來的那些『敵人』。
他們製造了中東的衝突、他們製造南北韓戰爭以銷毀證據,他們和【特雷斯】聯手讓『軍事工業複合體』即便在這超能時代依舊能穩定運作,讓美國仍然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國家』。也正是他們——創造了現在的我。」
說出這些彷彿俯視著命運的話語時,尼克的語氣裡沒有恨意,也沒有絲毫憐憫。只有一種——對命運早已定局的悲劇演員所投出的最後注視。
「這劍,比我的盾更像美國。看看妳自己,愛麗絲……妳也正在成為他們的劊子手。」
然後,他跨前一步。在愛麗絲還未能反應時,抓住了她手中顫抖中的劍。
沒有躲避,沒有防守。
接著,他朝著【劍神】更近一步。用力將那柄劍——那象徵美利堅「正義之劍」的聖器——親手刺入了自己胸膛。
盔甲破碎,鮮血噴湧。
那並非敗北,而是一種自選的終幕,一種將國家的未來押注於他人靈魂的豪邁賭注。
尼克的眼神沒有痛苦,只有寧靜。
彷彿他等待這一刻的來臨已經太久太久了。
【星條(Stars and Stripes)】持續深入這名男人的胸口,直到捅穿曾為正義而猛烈躍動的心臟,迸出命運的交響。尼克伏倒在愛麗絲的懷中,像一面倒下的盾,也像一段歷史的終章。
他口中喃喃,語氣微弱,卻比所有命令都來得沉重。
「矛盾的是——其實啊……我的內心深處似乎一直渴望著……能有個人來阻止我。而那個人是妳——實在是……太好……了。」
昔日的【自由之盾】眼中已然沒有了仇恨,徒有無盡的遺憾與悔恨,他不想讓愛麗絲像他一樣背負著叛國的罪名。面對超能新世代的到來,面對自己人生的終點,尼克依舊選擇了這個國家曾經擁有的正義與榮耀。
「妳一定……能夠改變這個國家。」
他將美國的希望,交付在了新時代的肩膀上,其呼吸亦慢慢在血泊中沉靜了下來。
愛麗絲握著仍插在尼克胸口的劍柄,卻不敢拔出。在她眼中,尼克有那麼一瞬間像極了同為「國家之盾」的弟弟愛德華,恍若她殺的根本就是名為謊言的幻象。
那柄劍不再像一件武器,而像一份遺書、一份控訴、一份沉甸甸的罪名。
【劍神】的戰袍【正義之影】開始閃爍,紅光如同將熄的信號燈,一閃一閃地提醒著她——她仍然活著,但信仰已瀕臨死亡。
她想放聲大喊,想向天空喊出那個孩子早就死了,想揭露這一切不過是帝國最後的煙幕彈,想撕裂她身上這件被稱作正義的禮服,讓所有人看見血肉與傷痕下的真相。
但她不能。
只因她是劍。
是盾之後的劍。
是這個國家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她不能說。
她只能殺。
於是她將劍拔出,任由盾牌落下。
那面不斷滲血、不再閃耀的星條旗,仍在火焰中無畏地飄揚著。
***
「我們的國旗不只能飄揚,還能成為一把能自戕的劍。」
安格列掛斷來自部下【黑犬】的通訊報告後,意味深長地向著紐約市的天空發出嘆息。
「這才是美利堅合眾國最純粹的靈魂啊——自我神化,然後自我毀滅。」
沐浴在紐約夜空下的他,蒼老嘴角上掛著還在冒煙的高等雪茄,聲音裡全是破碎又看透一切的疲憊,像是在向歷史的無限輪迴發出無聲嘆息。
那遭受光害侵犯的夜空下,是成群高樓林立而成的美國心臟。繁榮的曼哈頓市區,其遠處隱約出現劍刃形狀的雲層。
就像是美國的靈魂——正被迷茫而殘酷的自己給血淋淋地劈成兩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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