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榆河 - 第三十九章（中）

導讀：菩薩三槍斃跑到隔壁大隊去做候補紅衛兵，大年三十晚上自告奮勇地留下來看押錢富農，沒有想到錢富農夜裡上吊了，這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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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中）

四人跑了好大一陣子才到了鴨子壩，差不多是到了中午放工的時候，鄒壩大隊的曬場上已經是人山人海，承闊承廣跟著源平承山費了老大的勁才擠了進去。

值班室門口邊上一張破席子卷著一具屍體，幾個人在圍著大哭，看樣子是家屬。

“源平，三哥，怎麼那邊還有解放軍？”

“二娃，那不是解放軍，應該是公社派出所的。”

“哦，破案的麼？”

“是的，過去看看。”

好不容易又擠了過去，發現幾個派出所的人正圍著一個人問話，還一邊記著，幾個人伸頭朝裡面一看，頓時大吃一驚。

裡面被圍著盤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大家久不見著的菩薩三槍斃喬亦涸，此時喬亦涸臉色煞白，正語無倫次地回著話，承闊承廣看得出來，他的身體都在發抖。

……

“你外大隊的怎麼跑到鄒壩來的？”

“革命不不……分沒地點。”

“你早上什麼時候發現的。”

“早上起起……來，想想他叫，叫他，發現門裡裡面被被關了。”

……

“哎！你不是樂大帥嗎？”承闊承廣幾人聽著喬亦涸說話非常費勁，不經意間承廣發現了上次在東台城裡城河操場上見到的樂大帥。

“嗯！你認得我？”

認得呀，夏天的時候城河操場，我大哥開拖拉機送化肥廠的人，你還記得嗎？”

“哦，記得記得。”樂大帥一拍腦袋，還真的想起來了。

“樂大帥，這到底怎麼回事呀？”

“哎呀，是這麼回事，昨晚我才從學校回來，聽說大隊的紅衛兵連正在批鬥錢富農，大家說這錢富農平時就愛躺在床上偷懶，不肯勞動，就把他拉起來批鬥，這也沒有辦法，革命需要麼？說句良心話，這錢富農確實是生病才躺在床上的，大家叫他認錯，可他病太久了，說話也不連貫，大家認為他態度不端正，就在昨天晚上把他關在大隊的這個值班室，大年三十的，這喬亦涸就主動留下來看守，本來是嚇嚇錢富農的，哪曉得夜裡他就上吊死了。”

“哦，原來是這樣，那夜裡就一直沒有發現？”

“哪個曉得這喬亦涸怎麼看的？早上起來發現房間的門被反鎖了，怎麼叫也不開，跑到後面窗戶上一看，才發現吊死了。”

“乖乖隆地咚，這房間的門也造得太好了。”

“不是房間的門造得太好，而是他們革命經驗不足。”

“經驗不足？”

“是的呀，我這次回來主要是傳授他們革命經驗，要是我早點回來，這錢富農就不會吊死了。”

“喔？”

“你是見到我們在城河操場批鬥那些假學究的，晚上我們關押他們的時候，綁在身上的繩子是不能解開的，就怕他們上吊自殺，但是繩子又不能幫得太緊，這需要革命的經驗和技巧，你想呀，都自殺了，到哪裡再去找批判的對象呢？要把這些對象充分地利用為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服務。”

“那些老師還在教學？”

“教什麼學呀？全部關進了牛棚，毛主席正在號召廣大紅衛兵造反奪權，打倒資產階級當權派，打倒中國的赫魯雪夫劉少奇鄧小平這樣的牛鬼蛇神，奪了他們的權，學校早就由我們東方紅的司令盧石根同志領導了，現在我們正在擴大力量，奪取更大的權利，消滅一切中國的赫魯雪夫。”

“哦！”承闊承廣聽了吃了一驚，這盧石根這麼厲害呀，承廣還依稀記得幾句當時盧石根在臺上的講話。

人群的嘈雜聲掩蓋不了哭聲，那哭聲聽得承闊承廣有些耳熟，加之源平和承山也聽樂大帥說得很明白，就不想再看審問喬亦涸了，於是順著哭聲又擠了回去。

“承闊二娃，那些個哭著的人中有個男的多麼像你們錢老師呀。”

“啊！？我來看看。”聽到源平的說話，承闊承廣擠到面前去一看，沒錯，真是他們錢老師。

兩人這才想起，去年新學校開學的時候，有個同學說過的，錢老師是富農子弟，家裡有個病殃殃的老富農，哥俩這才如夢初醒，原來上吊的這個人是錢老師的父親。

“承闊二娃，那封信可要收好了，千萬不能丟。”源平也終於確認了正在哭喪的就是小學部的老師錢胡楊，立刻想起那封信，趕緊小聲地说道。

“源平，你放心，我們藏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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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四鄉八鄰的人都趕過來了，圍得水泄不通，源平承山各自拉著承闊和承廣，生怕他們被擠丟了，過年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這對於不讓過年的人們來說無疑是突然之間來了一個精神上的巨大彌補，雖然是過來看死人的，但是人人興高采烈。

這麼多的人不是集中起來文化大革命，而是過來看熱鬧的，這不能被正在進行文化大革命的主流思想容忍，鄒壩大隊和派出所都意識到這一點，必須早點拿出破案結論，早點遣散人群。

終於，值班室門口被搬過來一張桌子，一個派出所穿著軍裝的人拿著一個鐵皮的擴音筒跳上了桌子。

“請各位革命群眾靜一靜。”

看到有人跳上了桌子，大家知道有人要說話了，都開始慢慢地靜了下來，很多人這才聽清了死人家屬沙啞的哭聲。

“經過四灶公社派出所各位同志對案發現場的認證勘察和對相關人員的仔細審查，本案通報如下：罪犯錢百興，系東台縣四灶公社鄒壩大隊第１6生產隊社員，階級成分富農，其人好逸惡勞、懶惰成性，剝削階級思想十分嚴重，對社會主義新中國非常仇恨，尤其反對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當紅衛兵對他進行批評教育時，說話故意拖拉、吐詞不清、裝聾作啞，這是十分囂張的反革命行為，是對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的無言攻擊，為促使該犯悔過，依政策對其進行關押，該犯意識到自己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故意將房門反鎖，於１９６７年２月８日至９日夜間畏罪上吊自殺，經過細緻地勘察，錢犯符合畏罪自殺的事實，所以經過廣泛的意見統一，一致確定本案錢百興畏罪自殺的結論成立。既然本案已經順利破案定性，請廣大革命群眾發揚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抓革命促生產的精神，不造謠、不信謠、不傳謠，以飽滿的熱情立即回到偉大的革命生產中去。”

雖然已經發話叫大家散開，但周圍的人卻絲毫沒有離開的跡象。

很快，承闊承廣發現，不知道幹部們對錢胡楊說了什麼，錢胡楊站起來彎著腰，他的家人帮助把屍體搬起來放在他的背上，艱難地朝家的方向走去，看熱鬧的很多人又不由自主地跟在後面走著。

承闊承廣等人回頭一看，早有人把大隊的值班室貼上了封條。

隨著錢胡楊背著他父親的屍體離去，大隊曬場上的人逐漸散去，承闊承廣也情不自禁地跟著錢胡楊的方向走，源平一看，反正已經過了午飯時間，索性跟著到錢胡楊家看看，於是拉著承山隨著承闊承廣了。

經過了彎彎曲曲的大約三裡多路，承闊承廣發現前面有一座和自己莊子上差不多的木橋，上面的木板一樣稀得能放進去一隻腳，源平見狀急忙一個箭步沖上去拉住承闊承廣兄弟二人。

“承闊二娃，不要過橋，就在這邊看。”

“源平，我們能過去的，不會掉下去的。”

“過了這個橋，第一個五架梁就是錢老師家了，你看那麼多的人圍在門口，肯定是了。”

“源平，我們還是過去看看吧。”

“不用去了，你們錢老師現在這個時候已經什麼心情都沒有了，還是回去吧，只要記得這個地方就行了。”

“就是，承闊二娃，回去吧，這有啥好看的，便宜了那菩薩三槍斃了。”承山早就不耐煩了，要不是源平硬拉著他來，早回去了。

“好的吧，我們回去，哎，源平，解放軍為什麼不把菩薩三槍斃抓起來呀？”

“你沒有聽講話嗎？錢老師的爹爹是畏罪自殺。那不是解放軍，那是派出所的公安。”

“那也不能便宜了菩薩三槍斃。”

“那能怎麼樣？承闊二娃，說不定這次菩薩三槍斃還會立功呢。”

“啊！怎麼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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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這天，承闊承廣早上起床很晚，桂花婆媳上工的時候也沒有叫他們，哥倆起來到土灶上喝了兩口粥後，就徑直走到了承山廚房裡的小房間，自從梁德凱死了以後，承山也很少去吳大宏家了，本來今天要去廟口的，但是現在不許過年風聲太緊，去了反而不好，所以一猶豫，大半個上午也沒有出門。

“三哥，今天沒有出去耍子呀？”

“去哪耍子呀？沒有地方玩嘍，今天起來得晚。”

“我們也是，二哥二嫂上工去了？”

“沒有，陪我嫂子回娘家了。”

“哦。”

“今天我們到哪裡去耍子？”

“時辰不早了，馬上要放工燒中飯了，這還能到哪耍子去？”

承闊承廣知道，原來二伯沒有死的時候，承山去磨洋工要瓶子，二伯會指導他很多事情的，現在二伯死了，三哥成了被蒙住眼睛的知了，不知道往哪飛了。

“這要是能過年多好，敲鑼打鼓的才熱鬧，哪像現在這樣，連撲克牌都不肯打。”

“昨晚吃飯的時候，我嫂說大年三十停止炮打臺灣了，讓蔣介石這幫壞蛋安靜過年。”

“啊！還讓這大壞蛋過年呀，這是劉少奇鄧小平走資派搞的鬼吧？”

“不是，我嫂說是毛主席，這正顯示他老人家寬大的胸懷。”

“怎麼會這樣，二嫂從哪聽過來的？”

“莊子前面的大喇叭呀。”

“啊！原來大喇叭還說這些東西呀，我只記得唱了一天《白毛女》的。”

“是呀，三哥，老呆在家裡也沒有意思，不如出去走走，說不定還能碰到好玩的。”

“好的吧。”承山一個人本不想出去玩，禁不住這小哥倆慫恿，也就關上門。

三人漫無目的地走著，快到大路的時候，哥仨發現梁承幹正從外面回來，承山不大願意搭理他，承闊承廣卻不一樣。

“承乾哥，你才從大隊文化大革命回來？”

“是的呀，二娃，早點回來吃中飯，下午還要去鴨子壩學習。”

“去鴨子壩學習？”

“是的呀，這都快中飯事了，你們去哪？”

“沒得事，瞎逛逛的。”

“哦，那你們耍子吧，我回去了。”

幾人正說著的當兒，大家已經放工了，陸陸續續地從莊子外面回來，承山一看，連忙拉著承闊承廣拐進了小路。

“三哥，怎麼不走大路？”

“不走，要是遇上我媽，她非得把我叫回去幫助燒火不可。”

“哈哈，三哥，真有你的。”

“等會兒再轉到大路上去，聽聽大大喇叭說些什麼東西？”

“好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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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仨在莊子上轉悠了半圈，發現大家都已經回家燒中飯了，這才轉到了大路，就遠遠地聽見莊子東面方向傳來了幾聲銅鑼。

“三哥，不是說不過年不許唱戲麼，怎麼還有敲鑼的聲音？”

“快跑過去看看。”承山也聽到了鑼鼓聲，立刻來了精神，急忙拉著承闊承廣朝莊子口跑去。

“嚄，真的有一幫人，舞龍的麼？”

“好像要進莊子了。”

“快去看看。”

靠近莊子口的人們也聽到了鑼聲，都以為是舞龍唱戲的進來了，都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跑過來看個究竟。

“咦！三哥，怎麼還有個人脖子上掛了一扇門呀。”

“是呀，還寫著字，看不清楚。”

“哎！敲鑼的人怎麼像是盧子涵呀？”

聽到承廣這麼一說，承山停下來定神一看，立刻轉身回頭，飛快地向莊子裡面跑了過去。

“三哥三哥，怎麼啦？”承闊承廣一看承山話都不說一句，就沒命似地往回跑，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跟後面追了起來。

承山跑得飛快，承闊承廣哪裡趕得上，跑了幾步就停了下來，沒有辦法，兩人只得回頭看那幫敲鑼的人。

路上的人越來越多，大家聽到了鑼聲，不約而同地都跑了過來。

等走到近前的時候，承闊承廣才發現，真的是盧子涵敲著鑼，後面跟著一個脖子上掛著一扇門的人，這一看不要緊，哥俩覺得這人太滑稽了，左半個頭的頭髮被剃光了，右半個嘴的鬍子也被剃沒了，後面跟著一群人，還有兩個人抬著一根長木頭，木頭上洋洋得意地坐著一個人，這一看不要緊，一看把承闊承廣嚇了一跳，同時也恨得牙根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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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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