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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訥訥道:「可我也玩得十分盡興……」
穆重明皮笑肉不笑地道:「被狗追也高興?」
樂安公主十分仗義,見狀連忙道:「朝露方才還救了我呢!那隻白色的野犬就是他射中的!明哥哥,他這怎麼也得算有功罷?」
朝露聞言卻縮了縮,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此事,眼下卻躲不過質問了。
穆重明沒好氣地斜了樂安公主一眼,道:「得了,先去找回妳的愛駒罷,其他的事情等會再說。」他掐了下朝露的腰,低聲道:「你也一樣!」
兩人共乘一騎,帶著慘兮兮的樂安公主在林中繞了一會,總算找回了樂安那匹膽小的愛駒,三人順著原路回到草原,甫一出林,幾名護衛和袁去疾便找了過來。
袁去疾見到樂安公主,總算鬆了一口氣,卻還是擔憂地問道:「我聽見幾聲槍響,聞聲趕了過來,卻見到這兩位護衛也追丟了,真是五內如焚,妳這……是碰見猛獸而落馬了?沒摔傷罷?」
樂安公主死要面子,頂著一身半乾的泥漿,豪氣干雲地道:「沒事!有驚無險!爾等可以退下了!」
卻有另一名男子接言道:「樂安殿下,您說誰可以退下了?莫不是在說本王?」
原來在袁去疾身後的護衛群中,竟藏著一位英挺的乾陽男子,他雖已年屆不惑,面容卻仍俊美得難以逼視,一身威儀極盛,不怒自威,即便微服也難掩其氣度。
樂安公主頓時成了鵪鶉,低聲道:「宬王皇叔……」
穆重明在馬上朝他一揖,道:「下官穆重明,參見宬王殿下。」
此人正是退位的攝政王,袁去疾的父親袁宥煊,更是本朝唯一的外姓王。宬王銳利的目光掃過幾人,最後責備地瞪了袁去疾一眼,袁去疾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樂安公主恍然驚覺,袁去疾與宬王竟有七分神似,她先前沒認出來真是鬼遮眼了!
宬王緩緩道:「本王已經知曉了前因後果,說來也是本王教子無方,讓犬子這般不知輕重,竟與樂安殿下如此玩鬧,本王定會好生管教,讓他往後不敢再犯,本王亦會親自去向太后請罪。」
自從先帝驟然崩逝之後,宬王便奉命監國,同時也依從先皇之命管教皇子皇女,他們也都喊他一聲「皇叔」。而宬王半點也不曾含糊,就這麼做起了嚴父,每隔幾日便會來查他們的課業,因此樂安公主至今仍然十分畏懼他。
而她之所以認不出袁去疾,則是因為袁去疾並非宬王妃所出,而是近年才認祖歸宗的私生子,又因身子不好極少露面,否則他們本該是青梅竹馬的交情。
樂安公主雖懼怕宬王,但為了這位遲來的玩伴,她還是掙扎道:「是本宮任性,他怎麼能攔得住我?皇叔,您還是不要責罰他了──」
宬王卻斷然道:「妳是君,他是臣,無論殿下做錯什麼,他都有勸諫之責,殿下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才是。」
樂安公主一聽見這話,唯恐宬王又要她再把《論語》罰抄十遍,便不敢再多說半句了,只能策馬躲到穆重明身後。
穆重明只得道:「下官還要護送公主殿下回宮,告退。」
兩批人馬擦肩而過時,穆重明嗅到了宬王身上的些微香信味,不由心生幾分排斥,又聽見宬王道:「鳳聲,你也別縱著你那小奴,他雖身份微賤,卻同樣有勸諫之責,既然失職就該懲罰。」
穆重明微微挑眉,忽然勒馬停了下來,不卑不亢地對宬王道:「朝露是下官的人,下官自會管束。宬王殿下倒也該管一管舊部,別讓他們淨是玩忽職守,否則敗的也是您的名聲。」
說罷,穆重明一夾馬腹便跑開了。朝露仔細思索他那句話,想起戶部尚書江哲是宬王的妻弟,在壽宴雙屍案上有教唆殺人之嫌,卻沒有證據能定他的罪。難道侯爺和皇上疑心宬王也涉案了?
朝露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回過神時,樂安公主已經哭哭啼啼地被護衛押上金鳶,而穆重明卻牽著他,往方才那一架更小巧的金鳶走。
朝露好奇地打量著它,這架金鳶生得輕巧,全長不及兩丈,座艙就在梭形的機身內部,艙頂更有兩對翅膀般的頁片,看上去有些像蜻蜓。
穆重明見他如此感興趣,隨口介紹道:「這架是御賜的『金蜓』,京城內只有少數王侯持有,關外便是用它來和蠻子作戰,不過它雖然迅如雷電,坐起來卻沒有『金鳶』舒坦。」
朝露點了點頭,渾然忘了自己搭金鳶時是如何死去活來,眼睛都亮了起來。
穆重明無奈道:「你還記得我要追問火銃的事罷?」
朝露的笑容立時消散,穆重明觀其神色,竟感到有些不忍,索性扭過頭不再看他,按著朝露的肩將他帶上金蜓,往後座坐了下來。前頭有兩名負責駕駛金蜓的飛官,與後座的他們稍有距離。
金蜓的四片翅膀開始搧動,嗡鳴聲越來越響,在某時某刻忽然騰空起飛,鍋爐與破風的噪音吵得人心煩意亂,卻也隔絕了前座士兵的耳目。穆重明沉下臉,冷聲問道:「老實招來罷。你為何會使火銃?從哪學的?」
今日的發現實屬意料之外,讓穆重明心煩得不得了,比起相信朝露會使火銃,他更願意相信朝露是歪打正著,但朝露身上的種種異樣已經不容忽略,他直言相問,也算是給朝露一個辯解的機會。
朝露會說什麼?說自己只是運氣好才射中?或者乾脆說是樂安公主看錯了?
而朝露卻盯著他自己的膝蓋,沉默良久。他分不出來是金蜓的震顫,還是他自己在顫抖,腹中沒有辯辭,唯有絕望。過了好一會,他澀聲道:「我說了,侯爺便會信我嗎?」
穆重明有些聽不清,壓下身子湊了過去。朝露卻大膽地攀住了他的頸子,吻了上去,穆重明感覺到朝露顫個不停,卻吻得無比珍重,好像這是最後一個吻了。
此時金蜓隨風顛簸了下,穆重明從詫異中回過神,隨手撈住了朝露,卻又摸到他冰涼得出奇的手。或許是乾陽的本能作祟,他心裡竟然生出幾分憤怒,沒有人可以傷害他的坤澤,包括他自己。
穆重明將朝露擁入懷,俯身加重了親吻,懲罰這個對他有所隱瞞的小騙子,隨後道:「你先說來,本侯再決定要不要信你、又該如何處置你。」
朝露嚇得渾身一震,絕望地瞪大眼,囁嚅道:「若我真的記不清呢?」
穆重明輕撫著他的下頷,又像是抓著他的要害,一面道:「記得什麼就說什麼,我自會判斷。」
朝露見他神色平靜,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澀聲道:「我在百花閣裡學的,確實是舞藝和伺候恩客而已。可是在更早之前,我曾在另一個地方被逼著學過火銃、弓弩,當時我年紀太小,既不明白爹娘為何拋下我,更不知道自己被關在哪裡,只知道裡頭全是和我一般大的坤澤。
我在那裡交到了一個朋友,可他、他……被看守我們的人抓去取樂,最後死了。自那日之後,我只要見血就暈,他們大抵覺得我是不中用了,便把我攆了出去,轉交給百花閣……」
朝露臉色發白,吐息急促,似乎說不下去了。
穆重明見到他的神色,想起了那些頭一回殺敵的士兵,有些心思細膩的士兵見過沙場殘酷後,便也是這般模樣。
穆重明終究還是於心不忍,再度吻了他,用涎水中的香信將他安撫下來,又道:「慢慢說。你朋友叫什麼名字?他是怎樣的人、又是如何死去的?」
朝露因香信暈了一會,卻也定下了心,緩緩道:「他叫作莫藍,是我唯一的朋友,性情……有些愛管閒事,不過是個很好的人,當時我是那裡年紀最小的,容易被欺負,往往都是他幫著我。」
朝露頓了頓,又道:「至於他的死因……看守我們的人像是私家兵,幾乎人人都配有火銃。那日訓練我們的教習外出了,那些士兵喝得爛醉,夜裡闖進我們的睡房,想把我和其他幾人拖走,莫藍挺身而出救下了我,卻被他們給帶走了,隨後我就不清楚了……也不敢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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