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勇者，現與魔女浪跡天涯！ - 第三十七幕抉擇（九）

血腥味與腐臭味此時已經愈發刺鼻——

那不可察的妖邪低語，此刻已經近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低沈到快要聽不見的陣陣嗡鳴。

奧康納領的背景魔力，正在未知的影響下，輕微共鳴著。

「嗬——嗬——」

數道分散的戰線上，不少已經拼殺得精疲力竭的戰士們，在重弩和長槍的掩護下退到二線，大口喘著粗氣。

戰端爆發，直至現在，不過才經歷了不到四分鐘。

但所有人的體力已經快要耗盡了。

傭兵和冒險者們相互對視了一眼，他們也已經察覺到，這絕對不是一個好兆頭。

而在人群當中，一名粉發少女，正將她那華麗的迅捷劍刺入地面，單膝跪地。

她幾乎是將所有的體重都壓在了劍上，瞪大了眼睛，渾身輕微顫抖，大口喘息著。

「...」

劍士小姐握緊了劍柄，控製著自己幾乎是要脫力的雙手不再顫抖。

不能露怯——

多莉絲緊咬著牙關，用劍支撐著，緩緩站起。

一定要堅持下去！

鏘。

少女將手中的迅捷劍一甩，清脆的劍鳴響起。

『這樣打下去...永遠也不會有盡頭...但是...為了小凱莉...不！哪怕是為了我自己...！』

正當劍士小姐強撐著要再度殺入一線時。

『殺——！！！』

震天的歡呼與喊殺聲，在南面戰線上暴起，使得所有人都不禁側目。

「怎麽了？」

多莉絲搖晃了一下，又看向南面的方向。

缺少星銀位階的幫助，南面防線的壓力應當是最大的，但此時此刻，他們的士氣卻最為高漲——

有轉機？

這樣的想法，也一同出現在了其他人的腦海中。

「什麽情況？！」

一名冒險者擡手一抹，將沾濕的頭發撩至頭頂，又轉身看向自己正拉開重弩的同伴。

「不知道啊，太亂了！」

此時，被保護在人群中央的一名術士，卻有些疑惑地回過頭，望了南面一眼後，又隨之一怔。

『這是...？』

術士擡手詠唱之下，一行文字緩緩浮現在半空中。

「啊！！」

定睛一看的術士，先是震驚，隨後一同神經質一般大叫了起來。

「操！！原來是這樣！」

他又瘋了似的，猛地向周圍的人大聲吼道。

「我先離開！！你們再堅持一小會！！」

而二線歇息的戰士們，也一同望向了這好似突然失心瘋了的家夥。

「你們到底在叫什麽！」

頂在最前的長槍手，怒吼著刺倒兩具血屍，又猛地拔出腰間的匕首，將側面刺來的一爪險險斬斷。

「別閑聊了！！快繼續支援！！」

「他媽的！你不懂！！白塔的那幾個小鬼！！真他媽的是天才——！！！」

術士那拉長的聲音中，已經抑製不住般帶上了一絲絲驚喜。

哪怕是比起傭兵們稍顯儒雅的他，此刻也連連爆粗。

「我們有機會了！再堅持一會！！馬上就能勝利！！！」

他丟下了這一句話後，便拉上帽兜，瘋也似地向南面跑去。

「剛剛接到傳訊！！這屍潮是一個聯合施法的結果——！！我們要嘗試拆解它————！！」

術士急不可耐的吼聲，在夜風中高高飄揚。

戰線之上，原本還在罵罵咧咧的戰士們，先是一靜，隨即又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而這樣的一幕，幾乎是同時發生在西面戰線之上。

「向前——！！」

「把這些裝神弄鬼的家夥全部幹翻——！！！」

術士們所帶來的最新進展，此時此刻，似乎真正地讓戰士們看清了通向勝利的道路。

「只要再堅持一小會！！」

或許是察覺到了危險將至。

那像是潮水般湧來的血屍越發地密集，越發地瘋狂，還未等戰士們擊殺上一個，便已有更多的血屍撲了上來——

朦朧的血雨之中，大批的屍群彼此擁擠著，幾乎是貼著墻填滿了整個街道，甚至已經變得層層疊疊，相互踩踏著，像是行軍蟻群一般。

奔襲而來的密集踏響，與血屍那粘稠的嘶吼，已經連成了一片，震天的聲浪猶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沖刷著在場每一個人的耳鼓。

毫無疑問，他們能夠吞沒沿途的一切。

噗噗噗——

鋒銳的槍尖，洞穿了無數狂襲而來的屍骸，巨大的力道，幾乎將長槍手們撞得倒退而去。

哢擦。

槍桿折斷聲。

而那連成一片的屍墻，依舊向前擁擠而來。

即使是呼嘯而過的弩矢，也早已無法再取得任何有用的成效。

鏘鏘——

長槍手與重弩手們，也一同拔出了長劍，發了瘋似地沖向碾壓而來的屍墻。

兩方人馬，以最殘酷的方式，絞殺在了一起。

鋼鐵兵刃的寒光交錯而過，與屍骸的血色對撞，只是一瞬，這場短兵相接的殘酷對決，便已進入了白熱化。

「都給我頂住啊啊啊！！！」

陡然上升的壓力，讓所有人都怒吼出聲。

刺耳的金屬碰撞聲接連響起，兵刃與利爪，猛烈碰撞，相持不下——

所有人都怒目圓瞪，拼盡了全力，想要將這排山倒海一般的屍潮停下。

哢哢。

是牙齒都要被咬碎的聲音。

要扛不住了——

但是！

「最後的時間了！必！須！頂！住！啊！！！！」

無論是衛兵、傭兵、冒險者，還是僅存的勇敢鎮民，此刻都在齊聲怒吼。

勝利就在眼前——！

所有人已經記不清自己抵擋住了多少飛撲而來的血屍，密集到可怕的斬擊聲之下，衛兵、傭兵與冒險者們，幾乎已經不再區分彼此。

後退已是不可能。

唯有拼盡全力去阻擋這愈發瘋狂的屍潮，去爭取這最後的時間！

雙方所比拼的，便是誰更先一步抵達勝利！！

而那些癱軟在廣場之上，烏泱泱的，早已陷入了絕望的鎮民們，此刻也註意到了這些勇敢者們的境況。

『他們還沒有放棄...』

有人雙唇微微顫抖。

「加油啊！！！」

有許多孩童站了起來，用那稚氣未脫的聲音高喊著。

呼——

猛然起身所帶來的衣物摩擦聲，不斷響起。

廣場之中，站起了一道道身影。

是一位位踏著沈重的步伐，向三道防線奔去的成年男性們。

他們只是沈默著，拿起手邊一切能拿起的東西，腳步越發急切。

匆匆而去的踏響，在夜雨聲中連成一片。

『...』

可又或許是不舍吧，他們中的大部分，幾乎是一步三回頭。

那是一雙雙疲憊的回眸——

以及...輕微嗡動的雙唇。

『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無聲的告別，穿透了雨幕。

而後，便是毅然決然地，奔向防線上的無數背影——

「我們一定可以活下去！！！」

齊聲而出的高喊，震耳欲聾。

「...」

廣場的邊緣，伊爾彌亞沈默地望著這一幕，微微咬住了下唇。

『怎麽了？』

耳畔的傳訊光環中，傳出了年輕人的輕聲問候。

『沒什麽...』

魔神小姐的面色似乎有些沈了下去，望向了南面那些逐漸群聚的術士們，緊握著雙拳，猶豫著想要踏出一步，剛要擡起手，卻又搖了搖頭，緩緩放下。

『你還有多久？』

『三分鐘，到達最外圍節點。』

年輕人的聲音有些不真切，夾雜著低沈的破空聲，以及魔力亂流的帶來的滋滋嘈雜。

『我需要越過他們布下的偵測線，七層左右——到達最外圍之後，再由外向內，殲滅所有目標——這樣才能不讓他們逃脫——』

盡管不太清晰，但年輕人那平緩的聲音，讓少女微微有些安心了下來。

或許是察覺到了是少女的緊張，年輕人遲疑了一下後，又對少女說道。

『有情況的話，即刻脫離。』

『沒事...』

少女抱緊了懷中顫抖著的小凱莉，凝望著那岌岌可危的三道防線，搖了搖頭後，目光一凜，將手伸入了腰包中。

『你盡快，這裏交給我！』

.....

瀕臨崩潰的防線之上。

「要！！頂不住了！！！」

有衛兵撞開了一名矮胖傭兵，隨後被血爪刺穿胸膛，猛地咳出了一大口鮮血。

「啊啊啊啊啊！！！」

他狂怒地大吼著，將自己手中長劍猛地揮舞而出。

隨著兩顆腥臭的頭顱落地，這名年輕的衛兵，也被拖入了屍群之中。

「操！！！」

不只是奧康納領的衛兵們，就連冒險者，乃至曾經臭名遠播的銀狼傭兵們，此刻也已經紅著眼怒吼。

30秒！！

那驟然間瘋狂的屍潮，已經將三道防線沖擊得支離破碎。

陣型被沖散了，所有人都漸漸失去了建製與聯系，只得相互依靠著，在這洶湧的屍潮之中苦苦支撐。

『要結束了嗎...』

戰士們劇烈喘息著，背靠著背，勉力揮動著手裏的兵器。

一秒...又一秒...

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無邊的血雨之中，屬於人的聲息漸漸遠去，目之所及，只有不斷撲來的血腥屍骸。

「他媽的...不能這樣下去了！！」

幾乎是已經要認命了一般，那名被救下的傭兵，氣喘籲籲地對身後的衛兵們吼道。

「我是一個壞種...！！為了錢！！！跟著傭兵團...不！！是我自己！！我做了很多壞事...！！」

他似是已經不在乎這場戰鬥的結果，只是發了瘋般拼殺在前。

「我不值得你們來搭救——！！」

涕淚肆意而出。

「你們比我更勇敢...讓我震撼——讓我敬佩——！！我從來只敢欺軟怕硬——！！！」

他嘶吼著，將手中巨斧劈出。

「假如讓我再選一次的話！！！！」

「不要沖動！！」有衛兵吼道。

「讓我這賤爛的性命，為勇敢的你們開路吧！！！」

皮甲早已破碎不堪，傭兵的渾身上下，布滿了深可見骨的傷口。

而那矮壯的殘破身影之上，是熊熊燃燒的魔力。

「操————！！！！！」

巨斧揮動。

凜冽的風壓掀翻了雨幕，幾乎是要掃出數米寬的扇形空洞。

就連奔湧的屍潮也為之一滯。

只因這是山銅下位的瀕死一擊。

轟隆。

戰斧落地。

能夠讓衛兵和冒險者們重整旗鼓，乃至向後撤退的時間窗口，就此打開——

而那矮壯的傭兵，正失去了氣力，緩緩倒下。

他的雙瞳微微放大。

『我也算...和他們一樣了嗎...』

無數畫面閃過了這位傭兵小頭目的腦海。

勇敢的鎮民，奮不顧身的冒險者，只身阻擋屍潮的騎兵，還有奮力救下他的那個年輕人...

他們的逝去的一幕幕，遠比他成為傭兵以來的這二十年，要更加刻骨銘心，似有什麽別樣的情緒，在他的心中，被點燃了。

胸膛中傳來陣陣的刺痛。

是羞愧嗎。

傭兵緩緩閉上了眼。

他犯下了很多錯，害死了許多無辜的生命...

只為自己那可笑的欲望。

屍潮湧來——

他們撤退了嗎？

傭兵不知道，只是跌倒在了地上。

倘若這便是自己的結局的話...還算不賴吧...

可是，我好像忘了些什麽...

是在什麽時候呢...

他依稀回想起了小時候，裏托亞的主城，節日中，裝飾得花團錦簇的大道邊。

一名饑寒交迫的瘦削男孩，畏縮地躲在人群當中。

但他向大道之上巴望著——

巴望著那些鮮衣怒馬的騎士們。

男孩的眼底有光。

『原來...我也想，當一個帥氣的英雄啊...』

血雨與夜風呼嘯著，周圍的拼殺聲漸弱，取而代之的，是血屍那粘膩可怖的活動聲。

只是不知從何時起，那個滿懷憧憬的少年，他再也不見了。

「女神啊...」

矮胖傭兵呢喃著。

「懲戒我的罪吧...對不起...」

「不要說喪氣話！！！」

幾聲怒吼響起，矮胖傭兵猛然被人從地上抄起，七手八腳地，像是扛閹豬一般，十分不體面地扛起就跑。

而矮胖傭兵，也難以置信地睜開眼。

是與他並肩作戰的衛兵、冒險者，以及他手下的幾名傭兵。

「你們！！！」

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讓他再度怒吼出聲——

「一幫蠢貨——！！！！」

「去你的——！！」

衛兵們也學來了傭兵們粗俗的話。

「你他媽的才是蠢貨——」

幾人開路，剩下的幾人相互攙扶，刀光劍影之下，竟奇跡般地突圍而出。

「這是...？！」

被扛著的矮胖傭兵，驚呼出聲。

他們終於知曉了壓力驟減的源頭——

『加油啊——！！』

廣場之上，傳來了齊齊的高喊。

是鎮上的孩子們。

而在三道防線上，黑壓壓的，又壓上來了一片人。

他聽見了震耳欲聾的決然怒吼。

「沖啊！！！」

無數陌生的面孔，手持著鋤頭與鐮刀，甚至只是棍棒，拼著高得多的傷亡，死死地將屍潮擋住。

斷肢橫飛，鮮血肆意——

那是一條條消逝的生命。

屬於人的鮮血染紅了街道，不似那腐臭暗沈的屍骸，而要更加刺目得多。

暗無天日的夜幕之下，漆黑，卻早已被數不清的鮮血所染紅的街道之上，屬於死亡的陰霾，正在快速蔓延。

『這些人！！！』

傭兵心頭一緊，掙紮著就要翻身下來，但卻只是咳出了幾大口血，說不出話。

『你們這些徹頭徹尾的蠢貨！！！』

而衛兵和冒險者們，把他帶到安全地帶後，就直接把矮壯傭兵扔下，再度沖向了鮮血淋漓的戰場。

就連他的幾名傭兵手下，也去了。

毫無保留。

「蠢貨啊啊啊啊啊——！！！」

矮胖傭兵掙紮著站起，強撐著瀕臨崩潰的身體，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

哪怕再沒有了一絲絲的力氣，哪怕是爬，他也想爬到那個崇高的戰線之上。

他知道，他必須回到那地方去。

必須和這些徹頭徹尾的蠢貨死在一起。

一步...

矮胖傭兵拾起了地上的斷劍，一瘸一拐地，繼續向前走著。

『我要成為大英雄！！』

那個貧民窟中的瘦小男孩，似乎正站在垃圾堆中，向身旁的夥伴大聲宣告著。

再一步...

矮胖傭兵的身側，更多的鎮民高喊著，沖鋒而過——

難道這些鎮民，這些衛兵，這些冒險者，乃至他的部下，不知道沖向這些可怖屍骸之後，會發生什麽嗎？

他們當然知道。

沒有人是真正的蠢貨，沒人不知道死亡就在前方。

但所有人卻一往無前——

明知不敵，卻依舊死戰。

這是怎樣的一種愚蠢...

矮胖傭兵終於撲了上去，再度加入了戰線之中。

這樣的愚蠢，名為勇敢。

「我們會站在一起！！！」

這樣的呼喊，不再是一個空有其名的口號。浴血奮戰的戰士們，真真正正的站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就在這一刻！

嗡。

璀璨的光芒，自南面的戰線後驟然閃耀，似是照亮了夜空——

幾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識微微側目，望向了那道璀璨的光芒。

『那是...』

像是倒流的天河般，閃耀著金色光輝的無數法則之線，匯成了一股龐大的洪流，沖天而起。

就連廣場上相互依偎著的婦孺們，也呆滯著，望著那道金輝。

它冉冉升起，好似破曉的初陽——

它就像一聲呼喊，一句祝福，一如所有人的期盼。

所有人瞪大了雙眼。

這便是...我們所苦苦等待的

勝利。

滋滋。

背景魔力似是被兩股沖突的力量攪動，而那些瘋狂的血屍們，也驟然如同承受了無限的痛苦一般，混亂地扭作一團。

而人類戰士們壓抑了許久的兵刃，也在此刻噴薄而出，一往無前——

「我們終將會勝利！！！！」

人們幾乎是要爆發出了幾倍的戰鬥力，而那些掙紮著的血屍，此刻也不再是一和之敵。

「那些書呆子！！真是好樣的！！！」

矮胖傭兵不禁高喊，又咳出了幾口鮮血，軟軟地跪倒在地上。

他不禁側目，望向那金輝的底下，那四名少男少女們。

他們兩兩相對，席地而坐，緊蹙著眉頭。

地面之上，擺放著數不勝數的施法媒介，以及魔晶粉末所繪製的臨時陣法。

在外圍，還有正在跌跌撞撞地向他們奔去的其他術士...咦？

矮胖傭兵瞳孔一縮。

「白塔的幾位閣下！！」

那些術士終於跑到了少男少女們的身邊，大喘著粗氣，火急火燎地問道。

「我們來得太慢了些！！請問還有什麽需要做的？」

幾名出身冒險者的施法者們，面面相覷。

「你們也是接到傳訊來的，對吧？」

「...」

尤萊亞身形劇烈一顫，仿佛發生了什麽難以置信之事一般。

「你們...？」

少年猛地睜開眼，面色難看地望向了這幾名氣喘籲籲的術士。

「我沒有傳訊...！！」

他噌的一下站起身，緊張地大吼。

「我們得快...！」

話音未落。

砰——

細微的爆裂聲。

視線之中再無他物，人們所能感知到的，只有一片血紅。

以及深沈到可怕的，震耳欲聾的魔力碰撞聲——

轟鳴幾乎要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之後便如失去了聲息一般。

南面戰線，只余下刺眼到不可目視的妖異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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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幕 抉擇（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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