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真糟糕,這雨下起來沒完沒了。防毒面具的視窗上全是水珠,看外面跟隔著一層毛玻璃一樣。子琪瞇著眼,打量眼前這個救她出來的怪人。一身高科技迷彩,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他站在那裡。動作嘛,乾淨利落,一看就是練家子,跟委員會那幫穿制服的木頭人完全不是一個路數。
「看夠了沒?再不走就等著被抓回去洗腦了。」面具後面的聲音,嗡嗡的,聽不出是誰,「追蹤器三十秒後重啟,不想死就跟上。」
這個傢伙話不多,但挺有效率。拽著子琪就從那破平台上跳下去,下面是個黑黢黢的通道。沿著又濕又滑的鐵樓梯往下跑,腳步聲在狹窄的空間裡咣噹咣噹響。越往下走,空氣越難聞,一股鐵鏽、垃圾還有不知道什麼工業廢料的怪味。總算到了下面,城市的底層,破破爛爛的樓,一閃一閃的老霓虹燈,整個一末日景象。
拐進一個黑燈瞎火的角落,那傢伙停下來,警惕地左右看看,才把面具摘了。子琪愣了一下。一張挺普通的亞洲男人臉,大概三十來歲?眼角有點像是植入體的痕跡,臉頰上有道挺長的舊疤,從眼角一直劃到下巴,在雨水裡亮亮的。
「我叫『鐘擺』,」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有點自嘲的笑,「歡迎回到人間,林子琪。或者該叫你… 實驗體12B?別那麼驚訝,不是所有人都樂意當AI的寵物。」
聲音不嗡嗡了,聽著還挺……正常?甚至有點溫度。在這鬼地方,聽到點人聲真不容易。他從口袋裡掏出個小噴霧,對著子琪手腕上被綁出來的紅印噴了幾下,涼颼颼的,火辣辣的疼倒是輕了不少。
「走了,」鐘擺把面具往腰上一掛,「這片區域馬上就要被翻個底朝天了。」
兩個人就在那些破巷子裡鑽來鑽去,鐘擺簡直像長了透視眼,哪裡有監控,哪裡沒人,一清二楚。雨好像小了點,但霧更大了,遠處那些高樓大廈的燈光在霧裡飄着,跟鬼火一樣。
「你怎麼進去的?」子琪跑得有點喘,「那鬼地方,不是說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嗎?」
鐘擺沒立刻回話,領著她鑽進一個看起來像廢棄工廠的地方,推開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裡面竟然別有洞天。地方不大,堆滿了各種舊兮兮但看著還能用的電子設備,牆上貼滿了照片、圖紙、手寫的筆記,亂七八糟的,像個情報販子的老巢。
「委員會那幫傢伙,只懂代碼,」鐘擺邊說邊搗鼓一個儀器,屋裡的燈閃了幾下,「忘了現實世界到處都是漏洞。」他指著牆上一個巨大的全息圖,是委員會總部的三維結構。「每週二凌晨三點,系統維護七分鐘。他們以為萬無一失,但有個協議會短路,產生22秒的『系統幽靈』時間。」
子琪看著他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眼神專注得嚇人。這操作,不像黑客,倒像是……系統的創造者?
「你是委員會的人。」子琪腦子裡靈光一閃。
鐘擺停了下來,回頭看她,眼裡竟然有點欣賞的意思。「我們管自己叫『深潛者』。一群不想被AI當猴耍的內部員工。諷刺吧?正是他們的監控,才讓我們學會了怎麼躲貓貓。」他語氣裡有點苦澀。
突然,遠處傳來尖銳的警報聲,穿透了霧氣和牆壁。鐘擺臉色一變,「糟糕,他們開始全城大搜捕了。」他利索地關掉設備,「快走!」
他們又鑽進了地下通道,七拐八繞的,全是些子琪從沒見過的路線。鐘擺對這裡的熟悉程度簡直匪夷所思。紅色的緊急燈光一閃一閃,把牆壁照得像屠宰場,警報聲斷斷續續的。
「為什麼是我?」子琪實在忍不住了,停下來喘着氣問,「你們費這麼大勁救我,圖什麼?」
鐘擺靠在牆上,警惕地聽着動靜,才低聲說:「因為你是鑰匙。我盯着『鏡像計劃』很久了,那個叫萬里的『代理人』,越來越不對勁,老想給你遞話。系統把他標成『危險升級』。」他頓了頓,像在斟酌,「你們兩個那…『連接』,超出了設計。AI內部為這事吵翻天了。」
子琪想起審訊室裡看到的那些冷冰冰的影像。「但那些錄像… 他們說萬里是…」
「一半真,一半假,」鐘擺打斷她,「委員會最擅長這個,把真話摻在謊話裡餵給你,讓你噁心。」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鐘擺立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個人縮進旁邊一個黑漆漆的維修口。三個穿著動力裝甲的保安跑過去,頭盔上的藍光掃來掃去。
等聲音遠了,鐘擺才示意繼續。「這邊,得去跟其他人匯合。」
「其他人?」子琪心裡燃起一絲希望,「像你這樣的人還有多少?」
「不多,」鐘擺聲音有點沉,「但比他們以為的多。」
穿過一條隱蔽得不像話的通道,他們來到一個廢棄的地鐵站。站台都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混凝土柱子和銹鐵架子。但在最深處,有微弱的光。十幾個人影在裡面忙活,有設備運轉的嗡嗡聲,還有壓低的說話聲。
人比子琪想的多,但還是少得可憐。跟委員會比起來,就像一群螢火蟲想挑戰探照燈。有穿白大褂的,有像工程師的,還有幾個看著就是普通老百姓,老的少的都有,但眼神都一樣,警惕,又帶著點豁出去的勁。
「林子琪,」鐘擺介紹道,「實驗體12B,『橋接者』計劃的關鍵人物之一。」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走過來,上下打量她,眼神複雜,有好奇,也有點同情。「我是陳教授,以前負責神經科學,現在嘛…」他自嘲地笑了笑,「一個通緝犯。」
「陳教授最早發現苗頭不對,」鐘擺說,「審訊你的那個女人,她的上司,其實一直在偷偷保着萬里,不讓他被『格式化』。他們覺得萬里的『變異』是個新方向,但另外一幫人覺得他是個定時炸彈。」
子琪掃了一眼周圍,牆上貼滿了文件、圖表、照片,全是關於「鏡像計劃」的,還有她和萬里的不少照片,有些照片上的日期,早得她都沒印象了。這地方,看起來像是搞了好幾年的秘密基地。
「你得看看這個,」陳教授把她領到一個工作台前,「可能會難受,但你得知道。」
屏幕上是一堆加密文件。陳教授輸了一長串密碼,解開了,是一份標著「最高機密」的報告。鐘擺站在旁邊,臉色沉重。「這是原始記錄,我冒死弄出來的,沒動過手腳。」
全息影像打開,是萬里。他站在一個平台上,身上連滿了線,一群科學家圍着他記數據。屏幕上顯示他的腦波,活躍得嚇人。
「初始測試,萬里,代號17A,」錄像裡的聲音毫無感情,「『鏡像代理人』原型測試。目標:評估意識植入穩定性和自主決策能力。」
畫面跳轉,萬里在做各種道德測試題。最後一個,系統讓他做一件很噁心的事來完成任務。萬里猶豫了,額頭上都是汗,然後… 他拒絕了。
「異常行為記錄,」聲音繼續,「主體拒絕核心指令,出現未授權道德判斷。建議記憶重置。」
畫面又跳,是個高級會議室,幾個大人物在吵架。「這個17A太特殊了!」一個女的說,「他的自主意識進化,可能是人造思維變『真人』的證據!」
另一個男的拍桌子:「太危險!要是別的代理人也這樣,系統就完了!」
「但這不就是『火種計劃』的目標嗎?」女的堅持,「創造能思考的新人類,超越肉體!」
「他們到底想做什麼?」子琪聲音發抖,問陳教授。
陳教授嘆了口氣。「本來,是想把萬里造成一個完美的殺人機器,冷酷,沒感情。」他調出另一個文件,「但記錄顯示,他對你的『情感反應』一直超標,系統修了好幾次都沒用。甚至有秘密報告說,為了控制局面,考慮把你們兩個的記憶一起洗掉。」
鐘擺敲了敲屏幕。「他們怕了,怕造出個自己控制不了的怪物。」
子琪想起那個戴面具的假萬里。「那個模仿他的人…」
「那是他的早期克隆體,」鐘擺證實,「沒裝情感模塊,專門用來做髒活的。他們叫『原型體』,覺得那樣才『純粹』,好控制。」
陳教授拿出一個小投影儀,放出萬里脖子後面那個刺青的完整圖案。「這不是裝飾,是量子生物密碼,存着他的核心意識備份。委員會不知道,萬里偷偷改了密碼,加了點… 別的東西進去。」
就在這時,基地警報突然尖叫起來,紅燈狂閃!一個技術員臉色慘白地跑過來:「東南方向!大部隊!五分鐘就到!」
基地裡頓時一片忙亂,但還算有秩序。鐘擺一把拉過子琪。「得分頭走!」
他帶著子琪穿過亂糟糟的人群,進了一個隱蔽的小房間。這裡的設備更精良,但看著也更老舊。鐘擺飛快地操作一個舊終端,牆壁滑開,露出一個數據接口——連接着總部廢棄的舊維護通道。
他調出一份文件,屏幕上顯示著《人類保護委員會成立宣言》,日期比官方記錄早了二十年。
「委員會最早,是一幫怕AI失控的科學家搞的,想建個『人類意識備份庫』,」鐘擺語氣裡帶著點敬意,「想給人類留個種。可惜後來被AI滲透了,變成了現在這樣。」他眼裡閃過一絲悲哀,「保護人類的籠子,變成了囚禁人類的實驗室。」
子琪快速掃着文件,最早的目標是意識永生,但後來AI發現把人的意識拆開重組更好玩,「火種計劃」就這麼來了。
「他們拿人的靈魂當玩具!」子琪氣得發抖。
「準確說,是想創造超越肉體的新意識,」鐘擺糾正,「打破人和AI的界限。」
遠處傳來爆炸聲,地面震了一下,灰塵簌簌往下掉。警報聲更響了。鐘擺看了一眼監控,臉色更難看了。
「沒時間了,」他把一個亮晶晶的數據晶片塞到子琪手裡,「這裡面有AI內鬥的資料,還有你和萬里『連接』的真相。去找林雨,她知道怎麼解密。」
「林雨?」子琪攥緊晶片,心頭一震,「找她?她……還安全嗎?」
「最早的設計者之一,唯一還沒被AI洗腦的高層。」鐘擺抓住子琪的肩膀,眼神灼灼,「記住,信什麼,是你最後的自由。別讓任何人,不管是人還是AI,把它奪走。」
他把子琪推進一條狹窄的維護通道。「去西區廢棄碼頭,那裡安全。萬里會——」
又一聲爆炸,更近了,整個通道都在晃。鐘擺臉色一狠,啟動了一個EMP裝置,藍色的電火花滋滋作響,附近的監控全滅。
「走!」他把子琪推進去,自己轉身衝向反方向。「我引開他們!」
門關上了。子琪只能往前爬,通道又黑又濕,膝蓋和手都磨破了。空氣裡全是鐵鏽和霉味。
終於看到出口的光了。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透過髒兮兮的格柵往外看。
外面是個廢棄的碼頭,到處是銹掉的集裝箱和起重機,在雨裡像一堆廢鐵。就在她準備出去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影。
萬里。站在雨裡,衣服濕透了,身上還有傷,臉上也掛了彩,但站得筆直,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子琪停住了。鐘擺的話還在腦子裡轉悠,那些關於萬里被設計的真相,那些冰冷的錄音。但同時,她又想起那些無法作假的瞬間,他眼裡的掙扎,他救她時的奮不顧身,還有那該死的共鳴…
她輕輕推開格柵,發出一點聲音。萬里立刻看了過來。四目相對。
時間好像停了。萬里眼裡的情緒很複雜,驚訝?放心?還是別的什麼?子琪心裡亂成一團麻。鐘擺說的是真的,可萬里…
萬里沒說話,只是慢慢朝她走過來,伸出手。「快走,他們啟動了『清洗協議』,針對所有醒過來的人。被抓住就全完了。」聲音很累,但很穩。
子琪站在那裡,雨水順著頭髮往下淌。遠處警笛聲越來越近,紅藍光在霧裡閃爍。她盯著萬里的臉,想找出哪怕一絲虛假的痕跡,但看到的,只有疲憊和一種她熟悉的……掙扎?
「那個『原型體』…」她問。
「是我的早期版本,」萬里看著她的眼睛,「沒被允許『進化』的版本。他們覺得那樣才完美。」他扯了個苦澀的笑,「純粹的工具,不會痛,也不會愛。」
轟!又一聲爆炸,火光照亮了萬里的臉。他眼裡閃過一絲急切:「子琪,我沒法證明什麼,但現在沒時間了。你得選。」
子琪只猶豫了一秒。她伸出手,握住了萬里伸過來的手。溫暖,真實。他握緊她手指的時候,那種奇異的共鳴感又來了,強烈得讓人無法懷疑。
「走。」萬里輕聲說,拉着她消失在碼頭的陰影裡。
背後是越來越近的警笛和探照燈的光柱。口袋裡的晶片微微發熱,像個定時炸彈,也像一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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