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鋸子猛地劃過寂靜的黑布,毫無道理地鑽進耳朵。警報。尖得讓人太陽穴直跳。子琪幾乎是彈起來的,眼睛還粘著夢的碎片,身體卻已經像老兵一樣滾下床,手下意識地摸向床底那冰冷的鐵疙瘩——習慣真是種可怕的東西。
「全員注意!安全協議啟動,馬上滾蛋!」基地廣播裡,林雨的聲音難得地失了那份冷靜,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重複!這不是演習!那幫穿制服的混蛋已經摸到門口了,十五分鐘內準到!」
十五分鐘。子琪腦子裡嗡的一聲。她胡亂套上作戰服,像往逃難背包裡塞罐頭一樣塞進必需品。門外已經亂成一鍋粥,腳步聲像急雨砸在地板上,夾雜著壓低的吼叫,紅色的燈瘋狂地轉著圈,把每個人的臉都照得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影子扭曲得不成樣子。
「他們怎麼找到這兒的?」角落裡,一個技術員的聲音抖得像篩糠,手裡的儀器差點親吻大地,「這鬼地方的屏蔽系統,按理說連個蒼蠅的腦電波都掃不到!」
「顯然,他們搞到了新玩具,」安娜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冒出來,臉色陰得能擰出水,手裡緊緊攥著那把改裝過的脈衝槍,「或者說——」她的目光像飛鏢一樣射向子琪,那意思再明白不過了,「有人給他們畫了地圖。」
萬裡。這兩個字像塊冰坨子砸進子琪的心湖,濺起冰冷的浪花。昨晚他的話,那句神神叨叨的暗號,他眼睛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這一切,到底是精心準備的劇本,還是一個快要溺死的人發出的最後呼救?她腦子裡一團亂麻,根本分不清。
主控室裡,林雨像個被釘在地圖前的標本,只是那根金屬胳膊敲桌子的速度出賣了她。「敵人用了新的量子追蹤系統,」她語速飛快,額頭的汗珠在冷光下閃著詭異的光,「這玩意兒,咱們昨天晚上才剛剛分析出來……」
「他們比我們早多久?」墨灰一邊問,一邊手指翻飛,瘋狂地清除數據庫裡的東西,像是要抹掉自己存在過的痕跡。
「至少三個星期,」林雨的聲音冷得像冰塊掉進了玻璃杯,「也就是說——」
「我們中間,有內鬼。」安娜這話說得乾脆利落,像拔掉了房間裡最後一根氧氣管。
空氣瞬間凝固了,沉甸甸地壓下來,只有儀器單調的嗡鳴和走廊遠處隱約傳來的雜亂腳步聲在提醒著——時間不多了。那一刻,子琪覺得自己能看見每個人心裡那份嫌疑人名單,萬裡的名字肯定被加粗標紅了。幾道視線像針一樣扎在她身上,裡面混雜著懷疑、同情,甚至還有點……可憐?好像她就是那個被騙財騙色的傻姑娘,說不定還幫著數錢呢。
「分頭跑,」林雨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但那冰層下似乎有了裂縫,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老規矩,三條路,別湊一塊兒。數據顯示那幫混蛋集中在北邊,所以,都他媽給我往南邊的舊排水系統鑽!」她像個戰場指揮官一樣快速分配任務,「技術組跟墨灰,醫療組跟安娜,機動隊……」她掃視了一圈,目光停在空處,「17號呢?他人呢?」
死一樣的寂靜。萬裡,不見了。
林雨臉上的表情像是瞬間被冰封了。「把他找出來,」她對著旁邊一小隊武裝到牙齒的人下令,聲音冷得能掉冰碴,「最高優先級。必要的時候……」她像是被什麼哽了一下,「允許擊斃。」
子琪的心臟像被猛地攥了一下。這已經不是懷疑了,這是判決。林雨認定了萬裡是叛徒。可為什麼這麼肯定?難道有她不知道的證據?明明幾個小時前,林雨還打算讓萬裡帶隊去送死……不,是執行任務。
「自毀程序啟動,」墨灰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帶著數據的冰冷,「二十分鐘後,這裡會變成一堆廢鐵和烤肉。」
「都給我記住自己的路線和匯合點,」林雨做最後的交代,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個人,在子琪臉上多停留了零點幾秒,「不管聽到什麼,看到什麼,別輕易相信任何人。」
房間裡的人像退潮一樣迅速散去,分成幾個小隊,消失在不同的通道口。子琪被分到了安娜那組,但她故意磨蹭了幾步,落在後面。有個念頭像野草一樣瘋長起來——她得找到萬裡。不是為了林雨,也不是為了證明誰對誰錯,就為了她自己,她需要一個答案,哪怕那個答案會把她撕碎。
趁著混亂,子琪腳下一拐,溜進了一條偏僻的通道,這是她之前瞎轉悠時摸熟的。通道盡頭有個不起眼的通風口,勉強能塞進一個人,後面連著基地更深、更少人去的區域。她幾乎沒有猶豫,像條泥鰍一樣鑽了進去。金屬管道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哆嗦,那種熟悉的幽閉感,像黑環的記憶又回來了,陰魂不散。
管道裡七彎八繞,像個巨大的金屬迷宮。但子琪的方向感異於常人,或者說,是那種被植入的「守望者」本能在引導她。她憑著記憶和隱約傳來的聲音摸索著,走走停停,豎起耳朵聽。大概爬了十幾分鐘,一種微弱但持續的聲音抓住了她的注意——不是空調,也不是管道滴水,而是某種電子設備運行的聲音,來自一個按理說應該空無一物的儲藏區。
循著聲音,子琪摸到了一個隱蔽的通風口。透過格柵的縫隙,她看到了一個人影——萬裡。他就站在房間中央,背對著她,面對著一個模糊閃爍的全息投影。藍幽幽的光線像鬼火一樣跳動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緊繃的背影。
投影裡不是人,也不是數據,而是一個……符號。極其複雜的幾何圖形,扭曲盤繞,像是某種來自噩夢的文字。子琪的心臟猛地一跳——這個符號,和萬裡脖子後面那個她偶然瞥見的刺青,幾乎一模一樣!
「時間不多,」投影裡傳來的聲音像是被機器嚼碎了又吐出來,冰冷,沒有半點人味兒,「進程必須加快。」
「他們已經開始懷疑了,」萬裡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緊張,「特別是林雨。她好像知道了什麼。」
「那個女孩怎麼樣了?記憶同步的程度?」
子琪的血液幾乎要凍住了。他們在說她。
「比預想的要快,」萬裡說,「而且……那種連接比數據模型顯示的要強得多。每次靠近她,我都能感覺到……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共振。」
「很好,非常好,」那個聲音裡透出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滿意,「這正是計劃需要的。記住你的首要任務。不惜一切代價。」
「明白,」萬裡回答,聲音突然變得平板而陌生,像是換了個人,「她已經完全信任我了。」
背叛。這兩個字像淬了冰的毒藥,瞬間滲透了子琪的五臟六腑。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鐵鏽味在口腔裡瀰漫開來,才勉強沒讓自己叫出聲。原來,所有的猜疑都是對的,所有的猶豫都是可笑的,所有的……信任,都他媽是個笑話!萬裡,徹頭徹尾的騙子!而她,就是他劇本裡那個被利用的傻瓜!
「關於解碼器的進展——」全息影像正要繼續說。
就在這時,整個基地猛地顫抖了一下,像是被巨人踹了一腳。遠處傳來沉悶的爆炸聲。通訊立刻受到了干擾,影像劇烈地扭曲、閃爍。
「他們進來了,」萬裡語速極快,「必須馬上撤離。下次聯絡,啟用備用頻率。」
「記住,如果任務失敗,」影像在徹底消失前,留下了最後一句話,如同來自地獄的判決,「啟動最終協議。不能留下任何活口。」
通訊中斷,房間陷入死寂。萬裡僵硬地站在那裡,肩膀似乎垮了下來,長長地、疲憊地吐出一口氣。奇怪的是,他臉上的表情不是任務完成的輕鬆,反而像是……痛苦?他抬手用力按壓著太陽穴,緊皺著眉頭,像是在忍受著巨大的折磨。
子琪腦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警惕。她悄悄記下了剛才通訊終端上閃過的一串坐標和頻率——也許,這些鬼畫符一樣的東西,以後能派上用場。然後,她像壁虎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回了通風管道,心臟跳得像要衝出胸腔。
基地的震動越來越密集,爆炸聲也越來越近。特殊安全部隊,那些人形兵器,顯然已經攻破了外圍。她必須立刻跑路,但跟誰跑?安娜?墨灰?林雨?現在,每個人在她眼裡都像蒙著一層霧,看不真切。唯一能確定的,就是萬裡——這個名字,已經和毒藥劃上了等號。
然而,就在她剛要從另一個通風口鑽出去的時候,一隻鐵鉗般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腳踝!子琪嚇得魂飛魄散,本能地抬腳就踹,但對方反應更快,力氣大得驚人,而且角度刁鑽,讓她根本使不上勁。
「別動!是我!」萬裡的聲音從下面傳來,低沉而急促,「我知道你在上面。」
子琪渾身一僵。她慢慢地,像個提線木偶一樣滑出了通風口,落到地面,正對著萬裡。他們站在一個狹小的儲藏室裡,只有牆上應急燈那點可憐的紅光在閃爍,把萬裡的臉映得像地獄來的使者。
四目相對,空氣彷彿凝固成了水泥。子琪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手卻悄悄摸向了腰間的武器。
「你聽見了。」萬裡開口,語氣平靜得可怕,這不是問句。
「聽到了足夠多的東西。」子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但那裡面摻雜的憤怒和心碎,連她自己都能聽見。「你是圍觀者的走狗。」
「事情……比你想的要複雜。」萬裡說著,往前走了一步。
「站住!」子琪猛地拔出槍,槍口穩穩地對準他。
萬裡立刻停下腳步,慢慢舉起雙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姿勢。「我沒有騙你,」他說,聲音裡帶著一種奇怪的真誠,「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到底替誰賣命?」子琪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那裡面找到一絲破綻,「那個鬼畫符一樣的符號,到底是什麼意思?」
萬裡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全部,」他說,語氣裡充滿了無奈,「對你來說,知道得太多,太危險了。」
基地又是一陣劇烈的搖晃,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遠處的槍聲和喊殺聲越來越近,像催命的鼓點。
「我們得走了,」萬裡焦急地說,「必須分開走!我會盡量把追兵引開。」
「我憑什麼相信你?」子琪的聲音像冰一樣冷。
萬裡沉默了片刻。他沒有解釋,而是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金屬片,遞向子琪。那東西在紅光下閃著冷冽的光,像他剛才的聲音。
「如果……如果我們走散了,用這個。它會告訴你真相。」他說,「記住,無論發生什麼,別輕易相信你眼睛看到的東西。」
子琪盯著那枚記憶存儲器,腦子裡天人交戰。接過來,可能又是一個陷阱。不接,可能就永遠失去了知道真相的機會。媽的!她最終還是伸出手,一把抓過那東西,但槍口依然沒有放下。
「你去找西南邊撤離的那隊人,」萬裡語速極快,人已經開始往門口退,「有條秘密通道,通往舊工業區,林雨也不知道。跟著管道上的紅色三角形標記走。它能帶你到備用安全點。」
「那你呢?」子琪脫口而出,問完就想抽自己一耳光。關心他?真是瘋了!
萬裡轉過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得像一團亂麻,紅光在他眼底跳躍,像燃燒的餘燼,又像深不見底的漩渦。「我有我該去的地方,」他說,「午夜前,在安全點等我。如果……如果我沒到……」他頓了一下,聲音低沉,「就打開那個存儲器。」
沒等子琪再說什麼,他已經拉開門,像一陣風一樣消失在走廊的黑暗裡。留下子琪一個人,站在原地,手裡緊緊攥著那個冰冷的、不知是希望還是毀滅的金屬片,腦子裡比任何時候都要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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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天漏了一樣,嘩啦啦地砸下來,把這座破敗城市的污垢都沖刷到下水道裡。子琪像一隻孤獨的野貓,悄無聲息地穿梭在廢棄的街道上,雨水打濕了她的頭髮和衣服,冰冷刺骨。她最終還是沒去找任何隊伍,而是憑著那點模糊的記憶和萬裡留下的線索,獨自找到了那條所謂的秘密通道——媽的,那鬼地方居然真的存在,而且確實通向了舊工業區。
天色越來越暗,像一塊骯髒的抹布,慢慢蓋住了天空。雨幕中,城市的輪廓變得模糊而詭異,遠處零星的燈光像墳地裡的磷火,忽明忽滅。偶爾,能聽到引擎的咆哮聲劃破雨夜,那是特殊安全部隊的裝甲車,像獵犬一樣搜尋著逃竄的「獵物」。
奇怪的是,子琪發現這些「獵犬」的搜索模式有點……漫不經心?他們似乎更專注於某些特定的區域,像是在找某個特定的人,而不是撒網捕魚。這讓子琪更加確定,萬裡這傢伙,身份絕對不簡單——要麼是條超級大魚,要麼就是……那個引路的內鬼。
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鹹澀冰冷。心裡的懷疑像藤蔓一樣瘋長,纏得她快要窒息。萬裡最後那個眼神……那種痛苦,真實得像刀子一樣扎人。可那段通訊也他媽是真的!那句「她已經完全信任我了」,像魔咒一樣在她腦子裡迴盪。
午夜將至,子琪終於摸到了那個所謂的安全點——一個廢棄的防空洞,入口隱藏在一堆建築垃圾後面。混凝土牆壁上爬滿了裂縫,露出的鋼筋像怪物的肋骨。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塵土和霉菌混合的怪味,吸進去都覺得肺疼。
洞裡倒是意外的乾燥,角落裡還堆著一些應急物資——瓶裝水、壓縮餅乾、急救包,甚至還有一台老式的短波通訊器。看來,萬裡那傢伙早就計劃好了這一切,根本不是臨時起意。
子琪習慣性地檢查了一下手腕上的通訊器,發現一條未讀的加密訊息,來自林雨,發送時間居然是在警報響起之前!
「警告:不要啟動萬裡給你的任何裝置,極可能帶有追蹤信標。17號身份可疑,我掌握了新的線索。保護好自己,盡快回覆。」
林雨的警告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雖然來得有點晚,但也印證了她的猜測。萬裡,果然有鬼!而且林雨似乎知道了更多內幕。
時間滴答滴答地走著,像死神的腳步聲。洞外的風聲嗚嗚咽咽,像無數冤魂在哭泣。萬裡,還沒來。牆上掛著一個破舊的電子鐘,數字頑強地跳動著:11:50。還有十分鐘。
等?還是跑?信?還是不信?林雨的警告和萬裡的眼神在她腦子裡打架,快要把她逼瘋了。除非萬裡是影帝級別的演員,否則那種痛苦裝不出來。可林雨的警告又那麼言之鑿鑿……
11:55。子琪深吸一口氣,媽的,賭一把!她掏出那個金屬片,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發抖。如果這真是個追蹤器,她現在啟動,無異於自殺。可如果……如果裡面真的有真相呢?
她把那玩意兒連到角落裡一台看起來還能用的獨立終端上——至少,就算有問題,也炸不到她自己的設備。
啟動。沒有警報,沒有信號,屏幕亮了起來,投射出一道全息影像。光線在潮濕的牆壁上舞動,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不是萬裡,是陳凱!
影像裡的陳凱憔悴得像變了個人,眼窩深陷,臉頰凹下去一塊,但那雙眼睛裡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這顯然是他被抓之前偷偷錄下的。
「子琪,」全息陳凱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卻異常堅定,「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萬裡把它交給你了,而且……情況比我們預想的還要糟。」他頓了頓,像是在積蓄力量,「關於萬裡的真實身份,你必須知道一件事——」
就在最關鍵的時候,影像「滋啦」一聲,畫面碎成了漫天雪花!與此同時,防空洞的警報系統突然尖叫起來,那聲音刺耳得能劃破耳膜!
子琪猛地拔掉設備,本能地縮到牆角。透過入口處的縫隙,她看到遠處幾道刺眼的車燈正筆直地朝這邊衝來,像要把黑夜撕開!特殊部隊!他們找到這裡了!
是那個存儲器的問題?還是她來的路上留下了痕跡?媽的,沒時間想了!子琪抓起旁邊那個看起來還算結實的背包,迅速掃視四周,尋找逃跑路線。
防空洞後面有個緊急出口,鐵鏽斑斑的艙門連著地下排水系統。子琪用盡全力,終於把那該死的門撬開。一股濃烈的腐爛氣味混合著濕氣撲面而來,像是地獄的呼吸。她沒有猶豫,縱身跳了下去,冰冷刺骨的髒水瞬間淹沒了她的腰。但這點噁心,跟身後越來越近的死亡威脅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順著水流往前跑,腦子裡卻亂糟糟地回放著陳凱那句沒說完的話。萬裡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陳凱為什麼要特意錄下這段話?他和萬裡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頭頂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摩擦聲。那幫混蛋已經進了防空洞,正在搜索!時間緊迫!子琪加快速度,嘴裡無聲地念叨著萬裡那句奇怪的話:「別輕易相信你眼睛看到的東西。」
可笑的是,她現在連自己該相信什麼都不知道了。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用謊言和背叛編織起來的迷宮,真相永遠躲在下一個拐角,或者,根本就不存在。
前面的隧道出現了岔路口,一條往上,似乎通向地面的排水網,另一條則繼續深入黑暗的地下。子琪停下來,屏住呼吸,仔細聽著上面的動靜。咚咚咚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嘩啦嘩啦的水聲——他們發現地下通道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子琪眼角的餘光瞥見牆壁上似乎有個模糊的標記,大部分被污泥蓋住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抹了一把,一個圖案顯露出來——一個紅色的三角形!和萬裡說的那個標記一模一樣!
來不及細想,子琪幾乎是本能地選擇了那條深入地下的岔路。隧道越來越窄,水也越來越深,幾乎到了胸口。黑暗像有實質一樣包裹著她,只有手腕上那個破設備發出的微弱光線,在水面上投下顫抖的光斑。
上面的追兵聲音漸漸遠去了,但子琪一點也不敢放鬆。在這個鬼地方,安全感比妓女的承諾還不靠譜。萬裡的真誠,林雨的信任,陳凱的警告……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或者,全都是假的?
隧道盡頭,終於透出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子琪放慢腳步,像獵豹一樣無聲地靠近。光線來自一個狹小的維修艙,門半開著。裡面……竟然放著一套乾淨的衣服,一個鼓鼓囊囊的背包,還有一張壓在背包上的紙條。
子琪警惕地觀察了四周,確認沒有埋伏,才小心翼翼地拿起紙條。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跡潦草而有力,像是匆忙中寫下的:
「橋下見。記住——蓮花盛開,守望者歸位。」
沒有署名,但子琪知道是誰。萬裡。這個混蛋,他好像算準了她會走這條路!這到底是貼心的安排,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操控?
時間早已經過了午夜,約定的時間泡湯了。萬裡沒出現,只留下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子琪飛快地換上乾爽的衣服,檢查了背包——食物,水,醫療包,還有一把看起來威力不俗的小型脈衝槍。所有東西都準備得恰到好處,完美得讓人心裡發毛。萬裡對她的了解,已經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
維修艙連著另一條更寬敞的通道,走出去,竟然到了一條乾涸的河床邊。雨停了,烏雲散開了一些,露出一彎慘白的殘月,冷冷地照在河床上那座斷裂的舊橋上,氣氛詭異得像恐怖片片場。
橋底下黑黢黢的,鬼知道藏著什麼。子琪握緊武器,像狸貓一樣貼著陰影靠近。風吹過橋樑斷裂的鋼筋,發出嗚嗚的聲音,像這座死城在哭泣。
沒有人。沒有萬裡。只有冰冷的混凝土橋墩和生鏽的金屬骨架。子琪找了個既隱蔽又能觀察四周的角落,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決定再等等看。
「蓮花盛開,守望者歸位。」她低聲念叨著這句咒語一樣的話,試圖從中找出點線索。這是暗號?還是跟他們之間那該死的「量子連接」有關?
夜越來越深,月光也越來越亮,像死人的臉。疲憊像潮水一樣湧上來,眼皮重得像灌了鉛。就在她快要撐不住,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一個極其輕微的聲音把她驚醒了。
不是腳步聲,也不是風聲。是一種……電子設備的蜂鳴?聲音來自她的口袋——是那個記憶存儲器!那玩意兒竟然自己啟動了,發出微弱的藍光。
子琪嚇了一跳,趕緊環顧四周,確認安全後才把那東西掏出來。屏幕上,赫然顯示著一行倒計時:「05:00...04:59...04:58...」
倒計時下面還有一行閃爍的小字:「身份驗證協議激活。準備接收數據。」
子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又是什麼鬼?陷阱?還是……真正的線索?五分鐘……等等看吧,反正都到這一步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爬過,慢得像蝸牛。子琪的腦子裡像放電影一樣,閃過萬裡的臉,陳凱那沒說完的話,林雨的警告……所有的線索都亂七八糟地纏在一起,指向一個她根本看不清的巨大黑洞。
「01:00...00:59...」
心跳越來越快。不管接下來是什麼,一分鐘內就要揭曉了。她深吸一口氣,手緊緊握住武器。
「00:05...00:04...00:03...00:02...00:01...」
歸零!設備屏幕猛地一閃,投射出全新的全息影像。不是人像,而是一大段滾動的數據流,快得眼睛根本跟不上。幾秒鐘後,數據流停了下來,變成了一個清晰的檔案界面。
檔案標題,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進了子琪的腦子:
「量子鏡像計劃:主體17A與12B完全同步狀態報告」
檔案裡全是密密麻麻的技術術語和數據圖表,看得人頭暈眼花。但有幾行字,像燒紅的烙鐵一樣印在了她的視網膜上:
「主體17A(萬裡)與主體12B(林子琪)神經元映射匹配率已達99.8%...」
「量子糾纏效應遠超設計模型...雙向意識共鳴回路已自發形成...」
「無外部誘導情況下,已觀測到自發性記憶共享現象...」
「警告:完全同步狀態下,主體將可能產生無法預測的融合效應,建議立即啟動...」
檔案的最後一行,像是被什麼東西強行截斷了。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引擎的咆哮聲,越來越近!特殊部隊的裝甲車!他們追到河床來了!刺眼的探照燈像利劍一樣劃破黑暗,瘋狂地掃射著橋底!
子琪猛地關掉設備,像壁虎一樣緊貼著陰影,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不能被抓住!絕不能!真相就在眼前了!
裝甲車停在了橋上,探照燈的光柱像死神的眼睛,一寸寸地掃過橋下的每一寸土地。子琪的心臟狂跳,她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突然,通訊器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一條加密訊息,發信人未知,內容只有一句話:
「三點鐘方向,排水口後面。快!」
子琪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那個方向看去。果然,在一堆亂石後面,隱藏著一個幾乎看不見的排水口。是萬裡?還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探照燈的光束掃了過來,又移開。就是現在!子琪像一道黑色的閃電,猛地竄了過去,一頭鑽進了那個狹窄、骯髒的排水口。裡面漆黑一片,但腳下卻是平整的斜坡——這絕對是人工修建的逃生通道!
通道很長,而且一直在往下延伸。子琪藉著設備微弱的光芒往前跑,腦子裡反覆迴盪著剛才看到的那些可怕的詞語:「量子鏡像」、「完全同步」、「共鳴回路」……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她和萬裡之間,那種該死的、無法擺脫的連接,到底有多深?
最讓她感到恐懼的是,這一切,從黑環到基地,從相遇到背叛,是不是……都只是某個巨大劇本裡的一部分?而她和萬裡,都只是提線木偶?
前面終於又出現了光亮。子琪放慢腳步,警惕地探出頭。出口外面,是一個……廢棄的地鐵站?這裡早就封鎖了幾十年了,但看起來……竟然還有人維護的痕跡。
空曠的站台上沒有任何人,只有正中央放著一個小小的全息投影儀,正嗡嗡作響地運行著,像是在專門等待她的到來。
子琪握緊武器,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投影儀感應到了她的靠近,立刻啟動,投射出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信號干擾很嚴重,聲音也斷斷續續的,但她還是聽出來了——那是萬裡的聲音:
「……子琪……如果……你看到……必須……小心林雨……她不是……你以為的……真相……在界外……相信……感覺……」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4iYChHaQ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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