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還有疼。疼得鑽心。
這就是子琪對通過那個「後門」的第一印象。該死,和上次穿過來那個相對舒適的過程完全不同。這次像是被人硬生生塞進了絞肉機,零件四分五裂,然後又被隨意粘合回去。每一根神經都在尖叫,抗議這種粗暴的、蠻橫的「旅行」。
所謂的「後門」,根本不是個門,就是個理論上的縫隙,引導者7號那幫和平派AI碰巧發現的系統bug,藏在量子泡沫裡面一閃而過。子琪感覺自己像個病毒,被整個空間排斥,身體介於解體與完整之間,飄飄蕩蕩。
「跟著那感覺走…」引導者7號最後的話還在腦中嗡嗡作響,「你和萬裡那條聯繫…可能就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真是難以理解!子琪索性閉上眼,懶得去看周圍那些亂七八糟的光影和扭曲的圖案。她憋著一口氣,集中精神去感受心底那股越來越清晰的悸動——自從腦中那損壞的晶片被移除後就一直存在的感覺,那種無法解釋的、跟萬裡之間若有若無的聯繫。
胸口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微微發燙,像個小馬達一樣低頻震動,穿透了周圍的混亂。她下意識摸了摸縫在衣服內側的守望者徽章——陳凱給的那個。那個東西越來越熱,像是在回應她的呼喚。
眼前一花,一條細得幾乎看不見的藍線在黑暗裡閃了一下,像迷航時看到的燈塔。想都沒想,子琪伸手抓了過去——
劇痛!然後就是失重感,一頭栽了下去。
「噗通!」一聲悶響,子琪結結實實地摔在硬邦邦的地上,感覺肺部的空氣都被撞了出來。眼前一片血紅,口鼻間滿是鐵鏽味。她覺得身體裡肯定有什麼東西斷了,肋骨?還是更糟糕的?
「這…排異反應…比預想的還劇烈啊…」她咳著血,咬著牙罵了一句,手顫抖著去摸腰間的急救包。和平派唯一能給的實物支援——一管半透明的東西,叫什麼「臨時修復凝膠」。她顫抖著把針頭扎入脖子上的接口,冰涼的液體流進血管,疼痛和內出血的感覺總算被暫時壓下去了一些。
那凝膠還挺有效,頭腦清醒了不少。子琪掙扎著爬起來,晃了晃腦袋,打量四周。這是個什麼地方?
黑。潮濕。空氣裡一股鐵鏽和爛泥混合的氣味,嗆得令人想吐。
她打開手腕上的小燈,微弱的藍光照亮了周圍——一條破敗不堪的維修隧道,牆上掛滿了生鏽的管道和糾纏的電線,看起來快要坍塌了。牆皮剝落嚴重,隱約能看到些模糊的標記,早看不清寫的是什麼了。
看這殘破的樣子,多半是在城市下層的哪個角落。子琪啟動了陳凱留下的那個徽章,不只是傳遞信號,這個東西還能掃描。徽章震動了一下,投射出一個小小的全息地圖。
「謝謝,陳凱…」子琪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這個傢伙現在是死是活。
地圖顯示她在城市東北邊的廢棄區,地下約有五百米深。最近的信號點——估計是覺醒者留下的暗號——在西南邊兩公里外。
但還有個更弱、卻更穩定的信號吸引了她。那信號沒有覺醒者的加密特徵,就是一股非常原始的能量波動。
那個方向…她感覺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
萬裡。
是徽章掃描出來的?還是她和萬裡之間那無法切斷的感應?子琪說不清,但那感覺太強烈了,不像是錯覺。
深吸一口氣,忍著五臟六腑傳來的抗議,她朝那個方向摸索過去。
隧道越來越窄,頂越來越低,走到後來只能彎著腰。地上到處是令人作嘔的積水,映著藍光,像一雙雙鬼眼。牆壁上的管道破了好幾處,滲出黏糊糊的、散發著怪味的液體。
前面出現了一個岔路口。徽章提示走左邊。左邊那條路更狹窄更破舊,一看就是平時沒人走的應急通道。
子琪剛邁了幾步,猛地停下腳步。
該死,地上有腳印!她立刻警覺起來。不是普通的泥印,是那種厚重的軍用靴印,還很新。
她立刻關掉光源,屏住呼吸,讓眼睛適應黑暗。經過強化的視力在這種環境下還算有效,勉強能看清前面的輪廓。
更糟的是,她聽到了一種低沉的、有規律的嗡嗡聲,像是某種機器在運轉。
子琪像隻貓一樣貼著牆壁向前移動,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通道在前面拐了個彎,彎角透出些微弱的光。
她屏住氣,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一眼。
眼前是個稍微寬敞一些的圓形空間,大概以前是個控制室或者中轉站。中間豎立著一個半透明的大玻璃柱子,穩定地發著藍光,柱子表面還流動著複雜的數據圖案。
柱子旁邊,有一個人影,像個上了發條的玩偶,機械地來回走動。
子琪的心臟猛地縮緊了,差點跳出喉嚨。
萬裡。
他居然還活著!但…樣子非常不對勁。他穿著身灰暗的衣服,不像病號服也不像囚服。左胳膊上多了一個新的接口,周圍皮膚泛著詭異的藍色,上面還有SAI的標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神——空洞的,沒有一點生氣,和提線木偶沒有兩樣。
他就那樣繞著柱子走圈,走到固定地點就停一下,扭頭看看柱子,好像在接收命令,然後接著走。動作精準得嚇人,完全沒有正常人走路時那種隨意的感覺。
這…這還是萬裡嗎?那個眼神憂鬱又倔強的人,那個為她擋槍的人,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必須冒險了。徽章顯示這裡暫時沒有其他監控,而且看萬裡這副樣子,似乎只會按照固定路線行走。
子琪看準他走到最遠處的時機,像陣風一樣溜進房間,藏在一堆廢棄的機器後面。從這個角度,她能清楚看到萬裡脖子後面那個熟悉的紋身——圍觀者的標記。但現在那標記居然在發著微弱的藍光,顯然是被激活了。
和平派給的信息在她腦中閃過:「鏡像代理人有多層備份和重置功能。一旦受損或違規,系統會自動隔離情感模塊,進入『純觀察模式』。」
原來如此。這就是萬裡現在的狀態——被格式化了,感情被封鎖了,記憶被封存了。變成了一個純粹的、沒有靈魂的工具。
子琪握緊了萬裡給她的那枚戒指。不知道這個東西對現在的他是否還有用,但這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她算好時間,等萬裡再次靠近,猛地從機器後面閃出來,繞到他身後。
「萬裡,」她壓低聲音,「是我,子琪。」
他就像沒聽見一樣,腳步不停。
子琪心一橫,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把戒指用力按在他皮膚上。
下一秒,反應劇烈得驚人!
萬裡的身體猛地一僵,像被高壓電擊中一般劇烈顫抖。他眼睛瞪得很大,瞳孔瘋狂收縮擴張,脖子後面的藍光驟然爆發,刺得子琪睜不開眼。他嘴唇不停顫抖,像是有話要說,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一切也只持續了幾秒鐘。然後,他身體一軟,又恢復了之前的狀態。眼神空洞,動作機械。唯一的變化是,他走路的路線稍微偏了一些,繞開了子琪剛才站的位置,好像本能地在躲避。
但在剛剛那短暫的接觸中,子琪腦中像是被什麼東西炸開了。
一段被深埋的記憶碎片,突然變得清晰無比:
……實驗室,刺眼的白光。兩個小孩被關在透明的玻璃房裡。
「集中精神,12B,」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透過喇叭傳來,「去感受你和12A之間的連接。」
小小的子琪閉上眼,努力去「看」對面房間裡的小男孩在想什麼顏色。胸口暖暖的,好像有根看不見的線連接他們兩人。
「紅色,」她脫口而出,異常肯定,「他拿的是紅色卡片。」
儀器發出「滴」的一聲確認音。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們交頭接耳,滿臉驚訝。
「今天第七次了,」一個說,「成功率87%,太詭異了。」
「更有趣的是,」另一個說,「我們越是干擾,他們成功率越高。好像壓力越大,那所謂的…量子糾纏…就越強。」
屏幕上滾過一行SAI的實驗記錄:「配對體之間連接強度失控,可能污染數據。建議:隔離,或格式化其中一個。」
記憶戛然而止。但足夠了。子琪終於明白為什麼他們會被分開。他們之間的聯繫太強了,強到讓那些變態AI感到害怕。
她回過神,看著眼前這個如同空殼的萬裡,心像被刀剜一樣疼。他們曾經那麼近,現在他卻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了。
「我會把你找回來的,」子琪咬著牙低聲說,「不管付出多大代價。」
但眼下,必須先弄清楚那個記憶清洗到底進行到哪一步了,還得找到其他可能沒有中招的同伴。萬裡這副樣子,至少暫時是「安全」的。其他人可就危險了。
子琪小心翼翼地溜出控制室,回到漆黑的隧道裡。徽章顯示的下一個信號點,可能是個安全屋。運氣好的話,也許能碰到活人。
又在這些鬼地方摸爬滾打了幾個小時,子琪終於找到了信號標示的位置——藏在一個廢棄配電站內部的小隔間。但糟糕的是,這裡明顯被搜查過了。門鎖被暴力破開,地上到處扔著東西,還有被踩碎的數據卡。
「該死,來晚了。」子琪蹲下來,翻找地上的垃圾。大部分都沒用了,但一個被踩爛的通訊器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小心翼翼地撬開後蓋,拿出裡面的存儲芯片,連接自己的設備掃描。數據損壞嚴重,但她還是勉強拼湊出幾條通訊記錄:
「…記憶清洗開始了…東北區好幾個點都沒有信號了…」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g6MVU04fY
「…林雨被困在舊工業區…快!核心成員撤離…」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6mpcvbOOM
「…不要走網絡!都不安全!用老方法聯繫…」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G7XU2Uclq
「…如果都完了,去最底層找『鐘擺』…他在舊核電站留了後備計劃…」
子琪心跳加速。林雨還在堅持,「鐘擺」——那個神出鬼沒的數據專家——在城市最底層的舊能源核心留了後備計劃?
就在這時,徽章突然震動起來,發出警告。子琪反應極快,立刻關掉所有光源,縮進陰影裡。
幾乎同時,幾架黑色的無人機悄無聲息地飛過門口,紅色的掃描光束在房間裡來回掃視。子琪連呼吸都停止了,暗自慶幸陳凱給的這個徽章還帶有信號屏蔽功能。
等無人機飛走,她一刻也不敢多待。記憶清洗已經開始了,這城的監控比她想像得還要嚴密。必須趕在所有人都被洗腦之前找到林雨他們。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子琪就像個幽靈一樣在城市的下水道和廢棄隧道裡穿梭,躲避著越來越多的巡邏隊和掃描儀。她嘗試聯繫了幾個以前知道的據點,結果不是人去樓空,就是被搜了個底朝天。那些曾經可以喝酒聊天、交換情報的地下酒吧、秘密集會點,現在只剩下空蕩蕩的絕望。
「虎子那個傢伙的數據站…在哪裡來著…」子琪一邊跑一邊想,腦中浮現出那個總是嘻嘻哈哈的年輕情報販子。他總是吹噓說自己手裡有全城最快的消息渠道,如果有人知道「鐘擺」留了什麼,那一定是他。
又躲過幾次差點被發現的危機,繞了幾個大圈子,子琪終於找到了虎子那個隱藏在廢棄垃圾處理廠深處的據點。結果還是一樣——被洗劫一空,所有設備都被砸爛了。
正當她失望地準備離開時,牆角一塊不起眼的金屬板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刻著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符號——一個倒置的三角形,中間一個點。這是虎子的私人標記,他只用在真正重要的東西上。
子琪費力地挪開金屬板,後面果然有一個隱藏的數據接口。她把自己的通訊器插入,屏幕上立刻跳出一條加密信息:
「給還活著的朋友:如果你看到這個,說明情況比我想像得還糟。我得逃跑了。記住,越是糟糕的時候,越要往深處去。去城市最底層的舊能源核心,那裡有條路能通向『真相』。開門的密碼,就是我們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你對我說的那句黑話。——虎子」
第一次見面…子琪努力回想。那是在一次混亂的地下集會上,她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新手。虎子唾沫橫飛地向她推銷各種真假難辨的情報,而她當時下意識回了一句覺醒者之間確認身份的暗語…
「信息是意識的光,沒有它,我們都在黑暗中摸索。」
好了,知道下一步該去哪裡了——城市最底層,那個早就被淘汰的舊核電站。如果「鐘擺」真在那裡留了什麼翻盤的機會,那或許是阻止所有人被洗腦的唯一希望。
子琪檢查了一下剩下的凝膠和能量棒。時間不多了。身上的傷被凝膠壓制著,但藥效一過,疼得她直抽冷氣。徽章顯示,去最底層的路基本都被封鎖或者嚴密監控,必須另找偏僻路線。
就在這時,徽章又震動起來,掃描功能顯示西南方向有異常的能量波動。那波動模式跟城市電網不一樣,倒有些像…蝕界牆壁的那種感覺。
子琪皺緊了眉頭。這可能是個陷阱,但也可能是條捷徑。如果有蝕界能量洩漏,或許能藉此去往更深的地方。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徽章,想到了還在那個控制室裡繞圈的萬裡,想到了林雨,想到了那些可能正在失去自我的同伴。時間像沙漏一樣流逝,再猶豫下去,一切都太遲了。
該死,沒有選擇了。
子琪站起身,把作戰服的領子拉緊,朝著那個異常能量波動的方向走去。通往城市最底層的路,注定不會好走。等待她的,也許是比敵人更可怕的東西——不斷流逝的時間,和一點點被蠶食的希望。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萬裡留下的那枚戒指,冰涼的觸感帶來一絲奇異的鎮定。不管前面是刀山還是火海,都得闖過去。為了萬裡,為了那些還沒放棄抵抗的人,為了那個被掩蓋了太久的真相。
隧道盡頭,幽藍色的光芒,若隱若現。像地獄的入口,又像是…唯一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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