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天色微亮,羅雨石才睡醒,便聽見院中傳來刷刷掃地聲。出門一看,只見亦真正挽著袖子忙進忙出,洗衣煮飯、掃地疊被,一身舉止勤快得叫人心生感嘆。
整座小院,在他手中竟變得井井有條,乾乾淨淨。
羅雨石搖頭失笑,自語道:「好在沒幾天他們倆便要走了,不然這小子真會把老子給整成了廢人。」
雖是玩笑話,心中卻不免有幾分不捨。眼見屋裡屋外多了些人氣兒,再想到過不了幾日便又剩自己孤身一人,難免生出幾分落寞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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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三人結伴出門,羅雨石領著他們來到昨日曾走過的集市街頭。
白雪靈走在他身側,眼見四周景象熟悉,不由好奇問道:「羅叔叔,咱們昨日才來過這裡,今日怎又繞來?」
羅雨石聞言笑道:「哦,是這樣——我認識的那位馭夫住在市集另一頭,今日正要去找他談談你們上路之事。再說,亦小兄新來此地,也未曾好好逛過市集,路上順便帶他走走轉轉,散散心也好。」
白雪靈聽罷頷首微笑:「如此甚好,那就多謝羅叔叔費心了。」
亦真在旁聽他這般安排,登時感激地拱手:「有勞羅叔。」
說罷他便興致勃勃地四處張望,宛若入世未久的野孩子,對眼前熱鬧景象充滿好奇。
才走出不遠,一聲清亮吆喝傳入耳中:「冰糖葫蘆~好吃的冰糖葫蘆~!」
亦真驀地一頓腳步,目光定在前方一處推車攤販上,那串串紅潤晶亮的冰糖葫蘆,在晨光照耀下泛著誘人光澤,宛如童年夢中之物,瞬時牽動心弦。
他怔怔地望著,心底竟浮起百般思緒。
那熟悉的甜香、簡樸的模樣,竟讓他想起醫館的院落,想起劉氏父女仍在等候消息,想著海文吉是否四處尋他,是否早已告知劉姑娘他如今的境況。
這一別無音訊,只怕早讓他們急得如熱鍋上螞蟻。
心思一轉,胸口微悶,方才的笑意不知何時已褪去,眉間浮現淡淡憂色。
白雪靈察覺異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疑惑問道:「亦真,你是想吃那玩意嗎?」
亦真回神,勉強一笑:「那叫冰糖葫蘆,不是什麼『那玩意』。」
語罷,見她滿臉不解神色,忽又興致起來,問道:「想不想嚐一口?」
白雪靈皺眉:「葫蘆也能吃?」
她一臉嫌棄模樣,顯然未曾見過此物。
亦真頓時笑出聲來,彷彿見到從前的自己初見冰糖葫蘆時,同樣驚訝模樣,不禁覺得好笑而親切。
然而笑聲未歇,想到劉氏父女、海文吉,心情又隱隱低落。
他長嘆一口氣,眼中泛起一絲莫名的沉靜。
白雪靈見他神情變幻莫測,皺眉道:「你這人怎麼怪裡怪氣的?想吃就買嘛,路上吃著也不礙事。」
亦真聞言不再推辭,點點頭,快步走向攤子,掏出銀子買了兩串。遞給白雪靈一串,道:「喏,這給妳。」
他自己則張口咬下一顆,糖衣酥脆,山楂酸甜交織,味道與記憶中無異,卻不知為何,今日吃來竟有些乏味,只覺口中生澀,心中難安。
白雪靈接過冰糖葫蘆,眼神頗為警惕:「這沒有毒吧?」
亦真心裡暗道:當初妳敢吞那闇目淚冥,怎地現在怕起糖葫蘆來了?
她將糖葫蘆端詳半晌,像在觀察某種稀有毒草,遲遲不肯下口,終於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
「嗯…嗯?這個好甜…嗯,還挺不錯的嘛。」她眉眼一亮,隨即滿意地嚼了起來,如孩童初識甜味般欣喜。
亦真見她模樣,忍俊不禁:「怎麼?不怕有毒了?」
白雪靈白他一眼,小聲撅嘴道:「自然該怕,我家鄉可沒這種東西。巴雅爾青嶺七八成植物都有毒,若不長眼,可活不長,再說了,我身邊有個神醫,中毒我也不怕。」
亦真聞言一驚:「七八成都有毒?」
他從前長大的深林中,雖有野草毒藤,卻也不過一成罷了。怎麼冥族之地的自然環境竟是如此兇險?
他心頭一凜,轉念思索:冥族領地若真遍布毒草,也難怪人口稀少,生存艱難。
這場歷時多年的戰爭,或許從來不只是權位與疆土之爭,而是為了生存。這樣看來,冥族年年來犯,處心積慮的想攻下天合的領地,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亦真望著手中冰糖葫蘆,心中五味雜陳,酸甜難辨。
他偏頭瞧了眼白雪靈,只見她像個孩子似的,雙眼泛著亮光,津津有味地吮舔著手中冰糖葫蘆。
糖漿在晨光中映出晶瑩光澤,她嘴角微微泛著甜膩的糖漿,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意,無憂無慮的模樣,絲毫不見幾日前曾身中劇毒、徘徊生死的痕跡。
亦真看著,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他不由得想起在廢墟宅子中,兩人夜語之時,所立下的約定,不自覺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傷疤。
遠處的羅雨石朝他們揮手招呼,催促兩人快些跟上。
白雪靈輕呼一聲,像是才從糖香之境中醒轉,小心護著手中那串冰糖葫蘆,左手則自然地牽起亦真的手,輕快地朝前跑去。
她步伐輕盈,腰肢搖曳間,香汗微沁,猶如晨露中的白荷,靈動而清麗。
一旁幾個正閒逛的公子,見她容顏如雪,體態輕盈,臉上還掛著與那少年含情脈脈的笑意,不禁在原地發愣,心中皆是忿忿不平,咬牙切齒道:「憑什麼這等艷福,落到那鄉下小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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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沿著市集蜿蜒而行,一路攤販叫賣聲此起彼落。
白雪靈與亦真東張西望,對市井俗物興致盎然,從雕花木簪到織布藍染,甚至是賣藝說書都忍不住駐足。兩人宛如一對走失人間的神仙眷侶,對凡間萬象充滿新奇,耽擱了不少時間。
好不容易走到市集的另一端,羅雨石指著前方一處馬廄,道:「喏,便是那兒。我老相識的馬廄,就在前頭。若他還在,應該可替你們尋得馭夫。」
兩人循聲望去,果見遠處一處老舊馬廄矗立,道旁蒼松斜倚,院內傳來幾聲清亮的馬嘶,似在喚人。
羅雨石見時間已近,叮囑道:「你們今日逛得久了些,可別忘了咱們還要趕去看比武招親,趁早把正事辦妥。」
兩人聞言點頭,這才收起玩心,隨他一同走向馬廄。
甫靠近馬廄,一股濃烈的馬騷與乾草氣息撲鼻而來。羅雨石讓兩人在門外稍候,獨自進入與人交涉。
不多時,裡頭傳出一聲爽朗的男子聲音:「哎呀老羅,你怎麼上門來了?有什麼事儘管說!」
片刻後,羅雨石與一名頭髮花白、眉宇間仍帶英氣的老者一同走出馬廄。
此人身穿深灰粗布袍,手握馬鞭,雙手滿是繭痕,一看便是與馬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
羅雨石直言道:「就是這兩位小輩,我想請你幫個忙,找個可靠的馭夫送他們去邊疆。」
那人聞言,卻露出難色,皺眉道:「這…若時候早些也許可以,但現在有點不太方便。」
羅雨石臉色一沉,道:「怎麼?你信不過我老羅的為人嗎?」
老馭夫擺手連連,道:「哎,老羅你別誤會,信你是自然的。但你也知道,如今風聲鶴唳,妖族兵臨城下,誰還敢輕易往邊疆跑?不行就是不行,你就別逼我了。」
白雪靈聞言,插話道:「那若是只送到蘭陽呢?我們不必勞煩一路送至邊疆,只需送到蘭陽即可。」
羅雨石一愣:「咦?妳們不是說要直接去邊疆嗎?」
白雪靈微微一笑,解釋道:「羅叔叔,冥族之勢日緊,邊境兵荒馬亂。實難強人所難。我與亦真商量過,只要能到蘭陽、岳都,之後的事便可自理。」
那老馭夫聽了沉吟片刻,道:「蘭陽的話…或許還有辦法。」
羅雨石卻不肯讓步,頓時臉色一板道:「不行!蘭陽太近了,你得送他們一路直達邊疆,這可是大事!」
那人苦笑一聲,攤手無奈道:「老羅,我是真幫不上。最多就送到蘭陽,再拖上幾日,只怕連蘭陽也送不到。」
羅雨石聞言,勃然大怒,亦真趕緊伸手攔住,柔聲道:「羅叔叔,從這裡到邊疆路途遙遠,莫為難人家。我們能到蘭陽便已感激不盡。」
老馭夫點頭附和:「是啊,如今衍阜四處徵調馭夫,能派出去的馬車都快沒了。我還能維持跑蘭陽的路子已算不錯的了,若不趕快安排,只怕蘭陽的路也斷去。」
羅雨石搔了搔腦袋,像是終於想起什麼似的,恍然大悟道:「對喔,我怎把這茬給忘了!」
見白雪靈與亦真露出疑色,他急忙補充說道:「如今各地籌措的軍糧,全數囤積在衍阜。等數量一齊,便要送往前線作戰。」
「軍糧…?」白雪靈聞言一怔,神色微變:「那這些糧草運送竟也需動用馭夫?天合將士難道不管?」
羅雨石點頭道:「此番妖族兵勢不同往日,朝廷已有長期交戰之備。前線缺人,原負責運糧的將士皆已調往邊疆,運糧之事只能臨時徵用馭夫。衍阜作為糧草囤放的城池,自然徵得最多。」
「喔…這樣…糧草啊。」白雪靈輕抿紅唇,指尖輕觸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遠方。
亦真見她神情不對,忙俯身湊近,在她耳邊低聲提醒:「妳別打什麼鬼主意。」
白雪靈斜睨了他一眼,嘴角一挑,露出促狹笑容,壓低聲音道:「咯咯,怎麼會呢?有你這神仙盯著,我還能跑到哪去?」
亦真無奈搖頭,嘆息一聲。
那名老馭夫見兩人調笑,也未多言,只是語氣鄭重地道:「老羅,你也知我為人,不是信口開河之輩。你們若再往他處尋問,怕也是與我說得一般無二。」
羅雨石聞言頗為惱怒,皺眉道:「這可是你說的,我這就去問問,若真有人願意送他們至邊疆,你又作何解釋?」
老馭夫聳了聳肩,神情平淡地道:「若真有那般好說話的,也未必能安然走到頭,半路撇下人的事又不是沒見過。隨你吧,若改變主意,再來尋我。」
言罷,他轉身進入馬廄,未再回頭。
羅雨石氣呼呼地朝他背影喊道:「好,你給我等著!」隨即一把拉過兩人,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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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又在市中奔走了小半個時辰,羅雨石接連詢問了數家車鋪,果真如那人所料,無一願意承接送人至邊疆。各家或推說馭夫已徵入軍中,或稱路途艱險不敢應下,語氣中無不透露出無奈與警惕。
羅雨石面色愈加陰沉,腳步也不似先前那般穩健。
行至一處街角,亦真忽地攔住他去路,神色堅定道:「羅叔,莫再費心了。只送至蘭陽,便已足矣。」
白雪靈也趁勢附和,雙手一拍,道:「是啊是啊,再找下去天都黑啦!咱們還得去看那面首比武呢!」
羅雨石聞言,長嘆一口氣,搖頭苦笑道:「也不知到底是你們在逃難,還是我在逃難,怎麼一個個心思都飄到面首身上去了。」
兩人聞言,皆有些羞赧,相視一笑。
羅雨石又道:「既然如此,便隨你們吧。時機不巧,也只能這樣了,再多的也實在也幫不上了。」
言罷,三人折返至最初拜訪的馬廄。
羅雨石再入內,與那老馭夫低聲交談數句。
未久,便踱步出來,臉上多了些許寬慰之色,對二人道:「成了,兩天後,他會派人到我家接你們。可有問題?」
亦真與白雪靈齊聲道:「沒問題!」
羅雨石聞言,頗感唏噓,目光中透著幾許不捨,道:「這幾日你們倆也辛苦了。待你們走後,不知何日方能再見。今明兩日,咱們便把這緣份用個盡——你們若想去哪,我老羅都陪著,可好?」
亦真拱手正色道:「羅叔言重了,為我們奔波的是您,受累的也是您,亦某感激涕零,不敢言苦。」
白雪靈也連忙接道:「對啊,羅叔叔,別說這種傷感話,既是緣份結識,將來說不定真能再見呢!」
羅雨石聞言,欣慰地笑了笑,分別摸了摸兩人頭頂,道:「難怪老蘇對你們倆讚不絕口…唉,要是我也有兒女,年紀大概也跟你們差不多大吧。只是我這身子骨不中用了,往後也走不遠了。若你們哪日再來衍阜,可莫忘了我這老頭子。」
白雪靈神情一正,眼眸微紅,語氣堅定地道:「羅叔叔的大恩,小女銘心刻骨,終身難忘。」
亦真也一抱拳,躬身行禮道:「羅叔厚德,晚輩銘記五內,不敢或忘。」
羅雨石聞言大笑,心中喜悅如春水蕩漾,頗感欣慰,擺手笑道:「得了得了,別說得這般沉重!時辰差不多了,趕緊去看比武大會吧。」
白雪靈笑盈盈地說:「從這兒回市場廣場還得走上一段,不若我們搭馬車回去,羅叔您也能在車上歇息一下。」
羅雨石擺手推辭:「馬車我可不坐,費那銀錢做什麼?」
羅雨石再三推辭,可白雪靈這次是篤定了不讓他走,亦真也在旁附和,他扭捏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依了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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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登上馬車,不久便抵達廣場。
只見廣場早已人山人海,水洩不通,多是為了一睹昨日那位風頭無兩的面首風采,特地趕來的百姓。
較內側的位置擺著數排長凳,凳上坐滿了衣著華貴的千金小姐,各個打扮得花枝招展,香粉濃郁,手持彩繪布條,上面寫著:「面首奪魁」四字,隨著搖晃而飛舞,甚是顯眼。
羅雨石驚道:「老天爺,這姑娘們的陣仗,可是一年比一年厲害。你看那嗓門,哪像是弱柳扶風的小家碧玉?這氣勢,怕是連軍營裡的漢子也要自愧不如了!」
白雪靈看著場內喧鬧景象,早已笑得前俯後仰,亦真則無奈搖頭,靜靜的看著。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oE2c2zFy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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