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伯伯,前面好像有燈火,咱們是不是快到了?」
白雪靈坐在馬背上,眸子一亮,玉指朝著前方微光閃爍之處一指,那點點燈火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像是藏在暮霭中的萤火,閃爍不定。
蘇榮順著她的手勢望去,眼中露出一絲安慰的神色,緩聲道:「不錯,再行片刻,便是衍阜了。」
他語音低緩,略帶倦意,說話間還不自覺揉了揉脖頸。
也難怪如此,蘇榮年歲已高,這兩日連夜兼程,風餐露宿,縱是常年馭馬為生,筋骨也免不了疲乏。
他那張本就佈滿風霜的面容,此刻在火把映照下更添幾分滄桑。
夜幕已沉,天際無月,四野靜謐。
蘇榮從行囊中取出火折與油布火把,小心點燃,舉起為眾人照路。
這一帶畢竟離國都已有一段距離,荒郊野道,並無鋪路橋梁可言,車轍深淺不一,野草叢生。
白雪靈卻絲毫不見疲態,反倒神采飛揚,馬背上輕搖細腰,口中哼著一首不知名的調子,似是她家鄉的民謠,輕柔婉轉,像山風穿林,別有一番韻味。
她時不時東張西望,眼神裡透著濃濃的好奇與雀躍。
又過了莫約一炷香的時間,三人終於行至衍阜城外。
雖說這裡離龍陵不遠,論地理位置不失要衝,然而城牆卻明顯矮了一截,石塊砌築粗糙,城門舊而發黑,較之龍陵那等雄城峻垣,顯得寒酸了不少。
城門前,只有四五名守兵站崗,其中一人還倚槍打盹。士卒們的甲胄也已斑駁,身形消瘦,與龍陵正兵那種鐵血氣象相去甚遠。
白雪靈微蹙眉頭,低聲問道:「這衍阜的將士,怎麼看上去比海家的家丁還單薄呢?」
蘇榮聞言,連忙回頭作勢噓聲,壓低聲音道:「小聲點,這些人雖不似京兵悍勇,但大多性子倔得很,聽見妳這話,只怕要生事端。」
白雪靈吐了吐舌頭,乖巧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h2dKwGNq8
三人策馬靠近城門,蘇榮多年來往於龍陵與衍阜之間,與守門的士卒早已混熟,略作寒暄,那守兵便放行不提。
只是當他目光落在白雪靈身上時,雙眼猛然一亮,宛如見了天仙下凡,一時竟呆立當場,嘴角還不自覺地滑下口水來。
蘇榮尷尬地咳了一聲,朝他低語幾句,那人才慌忙擦了嘴邊口水,紅著臉閃到一旁。
入了城後,蘇榮苦笑道:「雪靈啊,不是蘇伯伯要數落妳,妳這相貌當真是紅顏禍水。我跑這麼多年,還從沒見過幾日之內就讓這麼多男子流口水的,妳可真像個小妖女似的。」
白雪靈嫣然一笑,語帶嬌嗔:「蘇伯伯若喜歡看的話,等我將老母親接來,便常來探您,讓您天天看個夠。」
蘇榮哈哈大笑,樂不可支:「這話我可記住了,到時候妳若不來,我可是要去龍陵抓人的。」
亦真在旁聽得渾身發麻,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白雪靈見狀,嫣然白了他一眼,趁蘇榮不注意,偷偷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下。
亦真倒是面不改色,只輕輕哼了一聲,皮糙肉厚,這點痛算得了什麼?心中暗道:妳那點力氣還不如給我撓癢癢。
衍阜城內街巷整齊,但人煙稀少,兩側房舍皆是仿龍陵風格所建,多為青磚灰瓦,飛檐翹角,只是許多門扉緊閉,燈火稀落,一派寂靜,與龍陵的車水馬龍、萬家燈火相比,少了煙火氣,多了幾分清冷。
「兩位打算在衍阜住幾天?」蘇榮側頭問道。
亦真略作沉吟,回道:「大約兩三天吧。先找個落腳處,再補些糧草,順便尋個願意出衍阜的馭夫。」
蘇榮點點頭,忽然提議:「這樣吧,不若住到我一位老友家中。我這些年來往衍阜,都借住在他那裡,屋子雖不奢華,卻也乾淨妥帖。雪靈這丫頭細皮嫩肉的,我可放心不下讓她住那種烏煙瘴氣的下等客棧。」
「蘇伯伯說的對,我正好還想多陪您說說話呢。」白雪靈雙眼彎彎,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
亦真趕緊擺手道:「這怎麼好意思?哪能再勞煩您。」
蘇榮大笑擺手:「何勞之有?我明日一早便要回龍陵,既是老朋友家裡,照應妳們幾日不過舉手之勞。妳們人生地不熟,我又怎忍心放任妳們住進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
亦真聞言,心中暗道:這老頭可真把她當自己閨女了,簡直護得緊得不得了。
這也難怪,白雪靈一路上言語機巧,態度柔順,哄得蘇榮心花怒放,這招數,可比殺人還要厲害幾分。
她那雙眼睛看似清澈無邪,其實轉得飛快,分明是個狡黠的母狐狸。
但他也知眼下最要緊的是進城安頓,便也不再多辭,任由白雪靈牽著蘇榮,輕笑快語,朝那老友的宅邸行去。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GWRRN2PTK
夜色更深,風聲中夾著遠處犬吠,一城燈火如星如豆,而三人行影斜斜,漸沒入那一片昏黃燈火之中。
蘇榮道:「我們沿著這條街走,不過一炷香光景,便能抵我那老朋友的宅子,隨我來吧。」
他語氣篤定,顯然是打定主意要帶兩人同往,亦真見他一番誠意,又不便多作推辭,只得點頭應下。
三人順著街道緩緩前行,天色雖已入暮,街頭仍亮著星點燈火,微風輕拂,帶起些許塵土與未散的暑氣。
未多時,前方忽然豁然開朗,一處寬闊的廣場出現在眼前,廣場中央赫然立著一座高臺,約一丈之高,四方形制,長寬四五丈有餘,古木搭建,邊角處略見風雨侵蝕之痕。
整座廣場空曠無物,惟獨這座臺子,宛若孤峰矗立其中,顯得突兀非常,遠遠望去,竟有幾分肅殺之氣。
白雪靈眼眸一亮,興致勃勃地問道:「蘇伯伯,這臺子是作什麼用的啊?」
蘇榮笑著應道:「這是比武擂台。」
「比武?」白雪靈歪了歪頭,似是沒聽明白。
蘇榮撫了撫鬍鬚,語氣稍稍低沉了些,道:「是啊,這是皇上欽命所設,據說是宮中某位才女進言,要借著比武之名,在天下各省物色人才。無論貧富貴賤,只要有本事,能在擂台上一展身手,若被考官相中,便有機會入京為官,飛黃騰達。」
「原來如此。」亦真低聲道,眉宇之間微露思索之色。
用比武尋才,雖談不上高明,但若真能自民間中選出幾位骨骼清奇之輩,對國朝亦非無益,只是這其中名利誘惑,未免讓人質疑其公允之處。
白雪靈仍顯興奮,追問道:「那比武是定期舉行的嗎?還是要等官府發令?」
蘇榮道:「每日皆有比試,只需繳上少許參賽費用,任何人皆可登台挑戰,軍中士兵亦不例外,據說曾有布衣之士連勝數場,惹得不少人側目。」
白雪靈聽罷噗哧一笑,道:「也難怪天合這幾年冒出不少將軍,原來是這樣比出來的?」
她哪裡能不知道,將軍之位豈是能用比武換來的,雖說比不上平民做官這麼難,但沒有貴人相助,或身世背景當作靠山,那是絕無可能,能幹上個宮廷護衛已經是不錯了。
蘇榮果然又中了她的伎倆,沒好氣地啐道:「呸,天合這些年將軍多如牛毛,稱號一個比一個唬人,什麼『長沙將軍』、『萬里將軍』、『北斗將軍』,聽著像天神下凡,實則不少是紙上談兵、靠關係封上去的貨色。」
「蘇伯伯這話,可是大不敬了啊,這些人可都是戰功彪炳的大將軍呢。」白雪靈忍著笑調侃。
蘇榮搖頭一歎,語帶嘲諷地道:「戰功彪炳?哈!妳是沒見那些人上了戰場是什麼德行。遇到敵人兵多勢眾,躲得比誰都快;若探報說敵人不過百十人,立刻大喊衝鋒,帶上五千兵馬殺過去,五千人剿他百人,自然大敗妖族。回頭一頒戰報,全是他們的功勞,朝中自然有人捧,將軍的名號也就封下來了。妳說,這算是什麼將軍?」
他頓了頓,臉色稍稍正經,道:「關斬將軍一生馳騁沙場,忠肝義膽;海傷將軍年少成名,足智多謀;王原英將軍更是驍勇善戰,身先士卒,除去這三人之外,其餘的,我看都只是虛有其表。」
白雪靈聞言,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似不經意問道:「蘇伯伯,您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莫非您年輕時也曾從軍?」
蘇榮苦笑搖頭,道:「我哪裡有那本事?這些話,都是我那位老朋友告訴我的。他年輕時便從軍為伍,打拼多年,好不容易升了百戶,卻因那位上頭將軍妄自尊大,逞匹夫之勇,硬要正面迎敵,結果陷入重圍,險些全軍覆沒。我那朋友為了保住將軍,身中三箭,傷了經脈,才落得退伍還鄉,如今也就靠養花種菜過日子罷了。」
白雪靈聞言,眼神微微凝住,輕聲道:「那位朋友還真是忠義之人。」
亦真則低垂眼簾,心中若有所思,這般天合將士,最是識人分明,若真能見一見,或許能漲點見識。
蘇榮拍了拍手,道:「好了好了,這些話日後再談也不遲,天都黑了,咱們還是先趕路罷。若妳真對這比武有興趣,明日天亮了來瞧個究竟便是。」
兩人皆點了點頭,隨即三人繞過廣場,繼續前行。穿過兩條巷口之後,不過幾盞茶的功夫,一處宅第便赫然出現在前方,磚瓦古樸,庭院靜謐,門前兩株古松挺立如衛,正是那位老友的居所。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tlHUIfXAX
「老蘇,又來啦。」
宅門敞開,門口坐著一人,聲音洪亮如鐘,頓時喚住了蘇榮的腳步。
此人滿臉絡腮鬍,鬢角斑白,一眼望去,與蘇榮年歲相仿,但身形卻壯碩魁梧,虎背熊腰,氣度不凡。
他左眼罩著一塊黑色眼罩,似是舊傷所致,神情雖爽朗,卻多了一絲沉靜與滄桑。
他自椅上站起,步履沉穩,每走一步都彷彿帶著風雷之聲,但仔細一看,竟是一瘸一拐,右腿行動不便,走得極慢。
蘇榮快步上前,拱手笑道:「老羅,這次又得麻煩你了。」
兩人一見如故,隨即哈哈一笑,張開雙臂,重重擁抱一記,竟似多年兄弟重逢,熱誠無比。
那名羅姓漢子目光一轉,望向白雪靈與亦真,眼中閃過幾許驚奇之色,隨即笑道:「呦,這回你終於帶你那兒女來看我啦?瞧這兩娃兒模樣俊俏,儀態不凡,怎麼一點也不像你這個老頭子呢?」
蘇榮聞言笑罵道:「別胡扯,哪是我兒女,這兩位是這次雇我同行的客人。這位是白雪靈姑娘,那位是她兄長亦真,兄妹倆遠道而來,要往邊疆接他們的老母親回鄉的。」
羅姓漢子摸了摸鬍子,神色微疑:「哦?他們雇你來的?那你怎麼不領他們住客棧,反倒跑我這破地方來?」
蘇榮正色道:「你還不知道我脾氣?這一路上與兩位年輕人談得極投機,這雪靈聰慧伶俐,極討人喜,我一時心生歡喜,便認了她做乾女兒。你想啊,我怎麼捨得讓我乾女兒住那種烏煙瘴氣的地方?眼下我自己住哪裡不重要,他們既是自家人,便也該住進朋友家,才安心。」
羅姓男子聽聞,又細細打量了兩人一眼。
亦真神情寧靜如水,站姿筆挺,渾身不見一絲俗氣,仿若深山老樹,不動如山;而白雪靈卻是俏皮靈動,眼眸如水波流轉,機靈中帶著幾分嬌俏,恰與亦真一靜一動,截然不同。
白雪靈自是不會錯過這番機會,立時上前幾步,盈盈一福,嬌聲道:「羅伯伯安好,這一路上蘇伯伯常誇您英勇果決,說您做百戶只是委屈,若由您領軍,必不遜於那關斬將軍,定能收復四海、再建河山。」
羅姓男子聽罷哈哈一笑,聲如洪鐘:「怪不得你要認她做乾女兒,這小嘴甜得像抹了蜜,你是被她給騙住了吧?」
白雪靈也不慌不忙,巧笑倩兮,道:「我說的可句句是真言,若羅伯伯不願我們叨擾,我與兄長另尋客棧便是。」
蘇榮一聽大驚,連忙道:「這怎麼行?老羅,你又不是不知我行走江湖多年,識人一眼便知深淺,這對兄妹不比尋常人物。就算你不為我面子,給這乾女兒一個落腳之地,總也說得過去吧?住個幾天,該花的我來出。」
「嗯…你識人的本事還真不怎麼樣,完全被白雪靈耍得團團轉。」亦真心中暗道,但臉上不露聲色。
羅雨石聞言仰天一笑,渾身帶著一股久經沙場的英氣,道:「既是你帶來的,老羅我還能趕人不成?只是我這些日子腿傷發作,行動不便,白吃白住總不好交代。這樣吧,小兄弟,你若願意,這幾日幫我劈些柴火、挑些井水,就當抵了住宿錢,你看可好?」
白雪靈一聽立刻搶道:「當然可以,他最會這些了!」
亦真聞言只得微微一嘆,知道自己逃不掉,便拱手回道:「還請羅叔多多關照,小事而已,在下應得。」
「什麼羅叔?我叫羅雨石,叫我一聲老羅就成,那些稱謂虛禮,咱當兵的最不受用。」羅雨石擺手道。
羅雨石不拘小節,也不在乎那些稱謂名份,這般不拘俗禮,倒頗有幾分豪傑之氣,對從軍之人來說已經是難得可貴。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47KQeXZlD
三人跟著他走進宅內,院落不大,卻頗為整潔,柴垛井口一應齊備,屋內亦有書桌床榻、燈盞火盆。
羅雨石長年從軍,且做百戶二十餘年。他終生未娶,積累了一些財富,且克勤克儉,如今雖說稱不上富裕,但足以自給自足到終老。
羅雨石親自將兩人安排妥當,亦未多言,交代幾句便轉身離去。
蘇榮老馬識途,又是老主顧了,也不跟他客氣,進了熟房便倒頭大睡,鼾聲隨即大作。
亦真的房間緊挨白雪靈的房,他將行囊收妥後,正欲歇息,卻見隔壁白雪靈那頭一直無動靜,竟異常安靜。
他微感不安,遂凝神靜氣,貼耳牆側細聽。
片刻之後,牆後傳來一陣微不可聞的聲響,似是衣裳摩挲,綿綿若縷,又有幾聲悄悄走動之聲。
不知過了多久,隔牆內終於靜了下來,只餘綿綿細微的呼吸聲,估計是白雪靈就寢了。
亦真這才心下一鬆,輕輕吐出一口氣,靠著牆閉目睡去。
月光如水,靜靜灑入院中,夜色涼如洗,風過竹影搖曳,屋中兩人各自沉入夢中。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GNNPDsSwa
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vE7cX3NT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