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對視著的片刻，兩人內心同時飛轉過各式念頭，也試圖看清對方眼底深處的心思。
然而一個幽暗冰冷、鋒利而深沉，莫測高深如九淵寒潭，難以參透；另一個則清澈執著，好似一看就透，透過了卻什麼也沒有，平淡一如極地的冰雪。
將天涯忍抑卻堅持的模樣盡收眼底，赫連覆雨略一衡量，緩緩收回了手，改而抓起了擱在茶几上未讀完的信件，逼人的視線跟著移轉開來，語氣恢復平時那樣不上心的淡漠：「起來吧，地上涼。」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PxcMx0t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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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洶湧的氣氛隨之潮水般急流勇退。處於被動的天涯這才悄然吁出一口長氣，恍惚間幾乎升起一種錯覺，覺得自己像是從蟒蛇口中脫逃的一隻兔子，卑微而發自內心地慶幸著劫後餘生。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l8sVDYbZ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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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鋪的地板不但涼，且硬。其實從他自首下跪到現在也不過一會兒的功夫，連半盞茶的時間都不到，對他而言卻像拖了一個時辰那樣難捱。
當時精神緊繃還不覺得難受，回過神來後才覺得膝頭沁骨的冷，被全身重量壓得微微地疼。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E0HDHcP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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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連覆雨既然不追究他遺失令牌，他連日來編排許久的請罪道歉解釋之詞也不必說了。
吞下滿腹未出口的話語，輕巧而順從地起身坐回了竹榻，天涯安靜拾起放下的筆，指尖的涼意讓他一瞬的歡欣陡然冷卻，心緒又震蕩了起來，眼角餘光忍不住越過了隔開兩人的小几，小心偷覷著一旁不動如山的赫連覆雨。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KwCfcuw6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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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輕易了⋯⋯太輕易就讓他蒙混過關，反而順利得不似真的。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S0pR3gT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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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黃的燭光落在刀鑿般的面容上，明暗的光影將赫連覆雨冷峭的輪廓勾勒得更加深刻。
雖不放過任何細節，日理萬機的男人一向懶得浪費時間在無謂的瑣事上打轉，全副心神已擺回了公務上，黑沉的眸子波瀾不興，迅速俐落地掃過字裡行間，不再給他任何關注。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0SNj6VEZ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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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男人冷淡而平靜的側臉，天涯呼吸一窒，胸口没由來的一陣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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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看完剩下的文書的，到底批了些什麼也沒了印象，只記得當他好不容易踏出赫連覆雨所在的別院時天色已入夜，一輪光華生輝的明月高高攀在天際，灑得他一身柔和的銀光，四下萬籟俱寂。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7B0X8h2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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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隻影一身寒，是夜闌珊。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GmSMDTwz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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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赫連覆雨的視線範圍，天涯渾身不自覺放鬆，精神也才跟著鬆懈下來，冰涼的空氣大量湧入他的肺葉，呼吸終於順暢了一些，但是心頭卻不如他原本所想的那樣如釋重負，反而沉甸甸地壓上了模糊的陰影。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zYVaesNH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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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對赫連覆雨說了謊。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7eLvbQDw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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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定要保護夜半彎時他千方百計，把各種情境都想過了一遭，卻萬没料到自己會心虛。
而對著那個他避之唯恐不及、理當排斥到極點的男人竟然還會生出一股類似負疚的異樣情感。
倒也不是出於品行端正，或是說他在赫連覆雨面前多麼誠實無諱——事實上，除卻公事，個人方面他不論大小事物一向能瞞則瞞，恨不得藏越多越好，除非不得已絕不肯輕易坦白。
然而這樣親口扭曲事實欺騙對方，卻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而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對著那一雙幽暗如冥火、像是能把人靈魂燒滅的眼睛撒謊，會是一件如此沉重不安的事情⋯⋯心底深處也清楚，自己這是在揮霍男人對他有限度的信任與放縱。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VROVW4v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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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猛一甩頭，像是想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袋，天涯昂起下顎，自嘲一聲輕笑，生生壓下了自己過多的情緒。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2ZxqmAD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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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不舒服是一回事，他沒有傻到一時衝動，轉頭將整件事盤拖而出的地步——他不敢想像事情如果東窗事發自己會嚐到什麼樣的後果，但是他十二萬分的確定，現在若是對赫連覆雨坦白了，那個男人必然動怒，自己絕對逃不了一頓嚴懲，而夜半彎身份太特殊，也可能因此陷入更大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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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也沒有任何話語，能夠解釋他與夜半彎之間無可告人的關係。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SNz0Xs0o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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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便很清楚這是個有進無退的決定，再給他一次選擇，他不改初衷也還是會這麼做的。但是無論意念如何堅定，也無法克制那股金魚吐泡般莫名其妙湧出的煩躁。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dsjYnkl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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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赫連覆雨對他叱罵責罰，他心理上或許會好過一些，起碼抵消了一點欺上瞞下的罪惡感。但是沒有，赫連覆雨什麼也没做，就這樣簡簡單單放過了自己。
沒有更多的質詢，也沒有逼問，對著自己毫無技巧的謊言竟然就接受了，然後寬赦地毫不追究，好似什麼都没發生一樣⋯⋯只是別開視線前那個深沉的眼神卻讓青年感到一絲絲不對勁，一直在他心底揮散不去。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A0RCS1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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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五指握緊了身側的劍柄，天涯抬頭看了看月色，又看了看城牆之外鬱鬱蔥蔥的林影，心念一動，膝蓋微微一屈，像隻貓兒輕巧躍上了牆頭。
只不過一個晃眼，人已無聲無息飛鳥般掠下城牆，倏地竄入了樹林之中，幾個起落便失去了蹤影。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vCvUs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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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傍晚便被赫連覆雨喚去別院，連晚飯都還沒有空閒吃，空腹加上連日來的勞頓，原本早該疲憊不堪，可心緒一片紊亂之餘，他毫無食慾，精神也異樣的亢奮，迫切地想要暫時逃開，出去透個氣。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nQqTYw3J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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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青年只要動了念頭，就從來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止他行動。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pLqdVub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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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很沉。 這樣邊陲的深山小城本就靜僻，一出了城牆四下就是一片密匝匝的野生竹林，只見西風千影動，哪聞十里無人煙。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H1TZZe7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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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聳入天的竹林青翠如碧，在夜風中搖蕩著推出一波又一波的綠浪，彷彿一片綠色的旋渦，將萬物吸溺於低沉柔和的沙沙聲浪中，教人迷失了時間方向。
月光如一瀉千里的銀瀑，細長鋒利的竹葉上映著粼粼的銀輝，那樣輕巧的光影，卻很快被一股奪目的利芒所掩蓋。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3rSilq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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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勁裝衣袂飛旋，一道耀眼如電的白光劃過，帶起一道劍風，直指竹影中心。寒鋒如雪，雪光瀲灧，所及之處，無數勁竹競折腰。
但也不過片刻的目眩神迷，清風竹韻驟然而息，一瞬之間天地皆靜，只聽見漫天捲起的竹葉飄零的聲響，很輕很輕，猶如朝生暮死、轉瞬即逝的一朶曇花。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ewLhlAlX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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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寥得淒豔，卻冷傲得刺骨。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chAJqvj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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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看著指在自己心口上的劍尖時，飛雪宮小公子宮蒼浪第一個閃過腦海的念頭。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x4gVMbQ2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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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長的劍身清冷似薄冰，和持劍的青年映著劍光的眼睛極為相似。劍柄卻是透徹的黑，沉重而毫無雜念的顏色讓人摸不清、看不透，一如他人一樣的森冷沉靜。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w2umzRfT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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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對方淡色的唇開啟，宮蒼浪眨了眨因錯愕而睜大的眼，顧不得自己命在旦夕，脫口道：「你⋯⋯你怎知我在這裡？！」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MkyBxKy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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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梧山上片面一會，對他而言除了是兩方勢力結下血仇以外，更是一樁難以抹滅的奇恥大辱。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i6eEGVgL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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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前任宮主宮千海的獨子，他的武藝太高，高得容不得自己受挫；同時他的年紀又太輕，輕得不知何謂忍讓。
過往在飛雪宮裡人人看重他身份，奉承巴結外更從不敢和實刀實槍地比劃，驕慣得他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直到今日碧梧山與那個鬼影似的青年交手，受到了極大的震盪。
年輕自負又膽大妄為的宮蒼浪心有不甘，瞞著族中長輩，攜著作為武器的玉簫偷溜出了飛雪宮的領地，自前半夜起便蟄伏在林中，想找機會潛入風雨閣城池找易天涯一雪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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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盼到夜深人靜，正欲冒險翻牆而入，一個人影卻鬼魅般飛掠而出，定眼一看，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易天涯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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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半是尋仇、半是好奇，他一路尾隨對方來到了這裡。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aVLQh4R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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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樹靜。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0LCIcM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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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淡、風輕、人寂。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BIuiMGr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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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幽暗的天色、蕭索的竹林，對一個抱著赴死決心前來挑戰的人來說，無論是作為殊死鬥的戰場，抑或長眠的墓地，都是絕佳的場所。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nPST4ajL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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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看著那一襲黑衣在林間飛旋，繚繞的劍花與月光相映生華，冷冽而囂肆，他一時之間竟然怔住了，全然忘卻了此行的目的。
十數丈外舞劍連篇的青年卻陡然回鋒，在他來得及意識到危險之前阻隔著兩人的竹子已被劍氣攔腰劃斷，軋軋倒向兩旁。
而那冰冷而鋒利的劍刃，那曾經擱在他項上、並削落了他半邊長髮的劍刃，再一次，抵著自己的胸口。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qZFoPBYf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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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劍的冷煞青年，也仍然是那樣眉眼不抬、靜如止水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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