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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喜歡受到欺瞞,誰都想聽到實話,但是真相往往太醜陋太不堪負荷。
注視著曲寒宵,夜半彎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時站不穩腳步。
曲寒宵伸手扶住她,態度卻依然堅定。凝重的面容看不出一絲一毫欺騙的成分,一字一句自內心剖出般深切而沉重:「對不起,彎彎。我是個沒有勇氣的小人。」
眼淚盈滿了夜半彎的眼眶,她搖頭,再搖頭。
縱使天涯的話在她心中埋下了疑惑,隱隱約約卻仍希望這是一場誤會,寧可是天涯騙了她,也不要是寒宵說了謊:「那為什麼當時綠姨身上插著的匕首,是天頎哥哥的⋯⋯」
她臨死一搏的掙扎被曲寒宵接下來的話狠狠打碎,一顆心咚地墜至谷底。
「那是因為事發前一天,我的匕首把柄不小心摔壞了,於是天頎便將他的借給了我。」
曲寒宵的語氣很平靜,甚至帶著自嘲的笑意,眼光放得很遠,卻沒有裝入任何東西。
埋在心底的往事雖然十數年來不曾觸及,但歷歷在目,每一個細節都清楚得像是昨天才發生。
他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說出口,也以為自己會膽怯,但一開口,卻像開啟了某個塵封的機關,自然而然說了下去。
「妳應該還記得,綠姨她是我爹與謝叔的同門師妹,我母親病逝後,劍逸山莊由她與謝叔一起打點。她暗地裡心儀謝叔,又比誰都迷信,所以她待天頎最不好,總在人後說他是禍胎。我們還因為這樣,偷偷在她的房裡放老鼠,還把她釀的酒全換成了醋——」
他說起往事,夜半彎不得不點頭,想了想,突然心酸:「可是,結果都是天頎哥哥被處罰⋯⋯」
曲寒宵有些疼痛地瞇起了眼睛。當時年紀小時感受不切身,長大後想起,才恍然明瞭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瑣事,可能造成多大的傷害。
偏見與不公平,從來都隱藏在細碎的日常之中。
雖然三人是青梅竹馬,一起玩耍一起闖禍,他是受盡矚目尊貴的少主,夜半彎是與謝十三交好的神醫夜微星的掌上明珠,受寵愛的孩子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受到太嚴厲的責備,唯一毫無倚仗的,只有天頎。
「事發之前,我碰巧聽見綠姨偷偷對人說,天頎是個喪門星,劍逸山莊留著他遲早會引發禍事。那日一早,就聽人說她將天頎帶出了門。綠姨從來不喜歡天頎,我心裡不安,便偷偷跟了出去,正好撞見她在祁陵河畔,將天頎推進河裡——」
「她——你說什麼?!」夜半彎駭然瞪大了眼睛,緊緊抓住了曲寒宵的衣袖。
他平淡語氣中隱含著的殺機與惡意令她渾身發冷,內心好像有甚麼東西碎掉了,再也無法恢復。曲寒宵低低笑了,諷刺的笑意越發空虛:「妳想不到罷?我也想不到。」
「天頎已經被壓在水裡,幾乎被水沖走。情急之下我拔出匕首,朝她的手臂刺下去,她嚇了一跳,反倒自己跌落河中。我急著去拉天頎,也怕她上岸會加害我們,於是撥開她想要抓住我的手,誰知道她不識水性, 直到傍晚,屍體才在蘆葦叢中被人發現⋯⋯」
染滿血泡的河水、濕淋淋的男孩、女人在水中揮舞的手臂、纏在泥沙中的長髮⋯⋯
夜半彎毛骨悚然,打了個寒顫,摀住耳朵尖叫:「你不要說了!不要說了!」
胸脯劇烈起伏,她腦中一片麻木的空白,不得不低下頭深呼吸了幾口氣,再度抬起時,卻已是滿腮的眼淚。
「這不是你的錯⋯⋯」
深深望著寒宵沉寂的眼,她向來明亮的雙眼寫滿哀傷,痛心疾首得讓人讓人不忍多看。
哽咽開口,她聲音顫抖得厲害,卻仍是以全身的力氣斷斷續續堅持著說完:「這我不怪你,你是為了幫天頎哥哥,沒有人會怪你。可是⋯⋯可是⋯⋯為什麼你不說?」
咬牙,她死命忍耐的情緒終於崩潰:「為什麼你不說!當所有人都指責天頎哥哥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當謝叔拔劍要拿他抵命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為什麼,為什麼——」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0aLthSw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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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無憂無慮的童年中,唯一一段灰色的記憶。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qxqsmBs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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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想起來和往常並無不同,她拎著關著黃鸝鳥的小籠子,蹦蹦跳跳地跨入了劍逸山莊的大廳。那鳥兒是寵愛她的爹爹以三貫錢在街上買的,她家裡還有畫眉、幾隻白文鳥,和一隻會學舌的八哥。
捧著新寵物,她第一時間便想去和兩個玩伴分享。
誰知一跨進門,見到的就是那樣的景象——
一個人影自廳堂衝了出來,披頭散髮哭哭啼啼,幾乎與她撞個滿懷。
她驚愕中認出了是天頎哥哥,天頎卻看都沒看她一眼,在地上摔滾了一圈,爬起後繼續害怕地向前奔逃,而跟著追出大廳凶神惡煞似的人,竟然是一向待她和顏悅色的謝叔。
他手上提著掛在廳堂裡的鎮門寶劍,而劍刃已然出鞘,閃爍著冰冷駭人的光芒。
手上的鳥籠落在地上滴溜溜滾動,籠裡的鳥兒驚慌撲拍著翅膀,她卻管不了那麼多,本能一把抱住了謝叔的腿,阻止他向前追趕。
「彎彎,妳放手!」
謝叔氣急又無奈地想拉開她,她只是拚命搖頭,用盡一個六歲女孩能使出的力氣,想要拖住一個成年的男人。透過朦朧的淚眼,她瞥見站在廳堂裡,臉色死白的寒宵哥哥。
「為什麼⋯⋯」
她失望的嗚咽聲,讓曲寒宵也不住微微發起了抖。
他的平靜並非源自不在意,正是因為太過在意,才竭力忍耐著不讓自己隱埋了十數年的情緒一次潰堤而出。
自責、自恨、自我唾棄⋯⋯ 這是無論他博得多好的名聲,做了多少善行都無法消解的良心的譴責。做得越是完美,受到越多讚賞,他就越感到自己的虛偽。
「我不是有意的。我嚇壞了,我從未見過謝叔那麼生氣,像是瘋了一樣,聽不進任何人的話⋯⋯我也怕即使我說了實話,也沒有人會相信我⋯⋯」
雙手握拳,十指深深掐入掌心,彷彿以疼痛在贖罪,他同情一笑,低沉的嗓音微微沙啞:「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彎彎。我是個懦夫。」
那時,他也還不滿十歲。一個日子向來過得順心遂意、從來沒犯過錯的孩子,也尚未受過現實殘酷的洗鍊,突然鑄下大錯,怎麼反應得過來?
而面對著排山倒海指向比他更弱小的玩伴的惡意,他無力抵抗,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不過就是那麼一瞬間的軟弱與遲疑,造成了永世無法彌補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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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頎奪門而出,從此下落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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