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在兩道凌空交會的目光之間,殷辰憂只覺得自己似乎會被穿出一個洞來,存在感瞬間薄弱了。
他可以感受到左側的赫連覆雨注意力在細微的一瞬間給來人佔滿,而遙遙站在對面的天涯雖然從頭到尾沒有朝自己投過來一眼,那煞氣騰騰的態度卻散發出了無形的逐客意味──
教人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既然閣主有事,我就先行告退了。」
輕咳一聲,殷辰憂打破了降至冰點的死寂,摸摸挺直的鼻子從善如流地站起。
赫連覆雨不應聲,也沒有挽留,只是微微揚起了下顎,冷眼看著門口的天涯。後者姿勢不變,目不斜視,呼吸聲卻些微急促了。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一點也不想介入他們之間的衝突,殷辰憂輕巧地走出房門,卻在與天涯擦肩而過時不住一凜,被對方不同以往的煞氣微微震住。
他吸了口氣,在舉手投足間懾住了心神,頭也不回快步離去。
藍衣消逝,隨著空蕩蕩的腳步聲隱沒在暗處,霎時只剩下赫連覆雨與天涯兩個人。高與低,上與下,面對著面,緊繃的氣氛扭至最高點,猶如拉滿的弓弦那樣隨時都能折斷,卻硬生生沒有一方別開視線。
披在天涯身後黑濛濛的夜,映在赫連覆雨眼底暈溶溶的火。
這是自從那失控的一夜後,他們兩人第一次打照面。
縱使雙雙恢復了鎮定,衝突未曾消弭,既有的平衡被狠狠打破,誰也料不準對方會是怎麼樣的反應,沉著的氛圍裡流動著一股壓抑著的餘怒與戒慎,心思各自飛轉,或許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是你死我亡,就是兩敗俱傷。
就這麼僵持不下,直到赫連覆雨率先打破了死局。寒眸一沉,他正要先發制人開口斥責天涯的莽撞,立在門邊的天涯卻動了。
依然冷著臉,他眼底燃起了一點急切的暗光,跨過門檻,砰地隨手甩上門,幾步搖搖晃晃,仿若一隻蓄勢待發的小獸那樣專注而衝動,逕直走到赫連覆雨跟前,近得都要碰到對方的衣襬──霍地腿一彎,直挺挺跪下來。
縱使他動作很輕,雙膝落地,依然發出輕微的悶響。
雖然赫連覆雨房內長年鋪著地氈,驟然施加在膝頭的的壓力仍是讓天涯面色竄過一絲疼痛,卻很快消失在平淡的神情之下。仰頭凝望著赫連覆雨,喉結動了動,在男人出聲之前,低低喚了聲:「閣主。」
上方線條鋒利的黑眸微微瞇起。
他的動作一出,高下形勢立判。赫連覆雨冷冷看著他,眉眼不抬,幾分冷淡,幾分身居高位的慵懶,只是帶著點菲薄的興味,等著他繼續。
「原諒我。」臉色蒼白得微微發青的青年輕聲道。
「我知道錯了,」太久沒說話,天涯的聲音很乾啞,透著一種強行壓下的低微與渴切:「我不該說謊,不該頂撞你,不該反抗。我不會再犯了,求你,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閣主!」
玄黑的衣袖冷不防揚起,天涯反射動作地吸了一口氣,肩膀一顫卻沒有躲,但臆想中的打擊沒有發生。
赫連覆雨拂袖,拾起桌上的茶杯,隨意倒掉了杯中涼去的茶水,再添一盞,對他的一席話無動於衷,似對他的一席話無動於衷。
「對不起,」天涯咬著牙,低聲又說一次,「我錯了。」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卑微的道歉聲如堅石擊鐵般沉重,錚錚迴盪在空曠的廳堂裡。頂著上位的男人不帶情感的視線,青年肩膀微微發抖,硬生生收起了想挺起的傲骨,低垂著首,一遍又一遍,認錯懺悔。
「我錯了⋯⋯」
清俊的容貌消瘦不少,使得天涯面部輪廓更為骨感分明,耳際的一道鞭痕依舊刺目鮮紅,寬鬆的外衣掩不住纏滿了滿身的繃帶,這樣跪著說話,每一個字都牽動傷處,他卻沒吭一聲多餘的氣,只是用盡了能夠支撐的力量,錐心刺骨地,重複著那三個別具意義、卻又毫無意義的字。
「我錯了⋯⋯」
不知道是情緒震盪還是傷口裂開,他開始發燙,就連額際都沁出了點冷汗,口乾舌燥,連自己的聲音都沙啞得很陌生也沒有止住,直到舌尖嚐到了一點腥甜,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才攫住了他瘦削的下顎,強行將之扳起。
微微喘著氣,天涯半睜著有些潮氣的眼,對上了上方那雙冷懾逼人的黑眸。
端著天涯的下頷,將他的脖頸拉成了一道緊繃的弧度,赫連覆雨銳利的目光冷漠,凝視著青年佈著薄汗的面孔、唇角滲出的一絲血跡,以及那忍抑執拗、卻又異常清冽的眼神。
「夠了。」
拇指輕輕摩挲過天涯乾燥的雙唇,他終於開了口。淡淡兩個字,再次壓下了室內節節高升的溫度與氣壓,就連閃爍跳動的火光都似凝結了。
赫連覆雨唇角揚起的一點弧度冷得徹骨,透過強勁的指節都能感到那股迫人的氣場,天涯與之接觸的皮膚隱隱刺痛,若非被扣得死緊,連吞嚥都有困難,幾乎有種衝動想要掙開。
「這句話,這些年本座聽了太多次,你不嫌煩我都厭了。」
似是感受到了青年微妙的掙扎,他手勁加重,逼著天涯正視自己,神色冷峻而高傲,彷彿看著什麼可笑的玩物似的,戲謔的眼神盛滿了輕賤與厭煩。
「憑什麼呢?一條不聽話的狗不如扔掉,而一個總是違背命令的奴隸更是沒有留著的必要。你知道我痛恨叛逆,天涯,既然明知故犯,擺明了不將我當當一回事,又有什麼資格要求我的原諒?」
冰冷嘲諷的話語,比鞭子還要難捱。天涯呼吸一滯,連帶著胸口的傷處都悶悶地刺痛了起來。
耳尖因對方的羞辱而犯出了一點暈紅,但視線卻沒有黯然垂下,反而亮起一瞬暗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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