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靴子踩在無人小徑上，步伐雖然不到全無聲息的地步，也還算輕巧。
赫連荷風拂開了橫張在路上的樹枝，突然一陣潑水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同時聽見了嚶嚶的嘻笑聲，此起彼落，起碼十餘人。這樣屬於年輕女子的活潑聲音在風雨閣裡相當罕見，令他不自覺停下腳步。
透過層層樹叢，他聽見一個嬌嫩的女聲嘆了一口氣，以西域的語言道：「這裡好冷，我想回家。」
話聲未落，便被另一名女子打斷：「回家？傻丫頭，大王遣我們來，就是把我們獻給了風雨閣的閣主，任他發落了。趁早死了這條心了吧！我看，這裡就是冷了些，也沒什麼不同⋯⋯」
聽到這裡，赫連荷風也猜出了這群女子的身分，他是聽人說過了，赫連覆雨迎回來的那一路西域人送上了不少奇珍異寶，其中包括了十數名能歌善舞的美人。
雖然，他實在懷疑後者的影響力⋯⋯將他那嚴厲薄情的孿生兄長與女色聯想在一塊兒，不知怎麼的就是令赫連荷風感到渾身彆扭，說不出的違和。
她們以家鄉方言交談，赫連荷風卻聽得懂七八成。他特意撿了小路，卻沒想到撞上了這群胡姬。是女孩子私下談心，他覺得不妥，正想避開，沒料卻聽她們話鋒一轉，竟吃吃笑了起來。
「我倒沒想到，中原人竟也有生得這樣好看的。」
「妳說赫連閣主？他才不是中原人，我聽說他的父親赫連無情來自特穆部，是正正的西疆人！」
「誰說他來著，我是說敗了賁虎那個小夥子，好俊——」
「呀，那麼靜，頭都不抬起來的，妳也喜歡？」
平靜的水面又嘩啦大作，濺起的水花越過了樹叢，險些潑到赫連荷風身上。
「去！」少女紅著臉，撩起荷塘裡的水潑向同伴，其餘幾名姑娘連推帶嚷地躲了開來，尤不解憂的笑聲將清冷的寒氣驅散了幾分。
「就是靜才想惹呀！哪裡像那些魯莽的臭男人，自以為了不起。妳說是不是，姊姊？」
「妳們這些個傻瓜，方才殿裡的情形，沒看清楚麼？」被喚作姊姊的正是為首的舞姬，她已換下了鮮妍的服飾，卻依然美豔不可方物，就這麼坐著，也教遍地月色相形失色。
語氣雖然調笑，但支在掌上的面龐顯出了深思熟慮的憂色：「我瞧那人與赫連閣主關係不尋常，妳們不懂事的私下玩笑就好，在人前可別亂說，更別要想去招惹那小子⋯⋯ 若是觸怒了赫連閣主，誤了大王的正事，看我不拔了妳們舌頭！」
「說笑而已，誰敢呀？」年輕少女不知輕重，依然笑嘻嘻的：「再說，姊姊妳自個招惹在先的，就算閣主生氣，也不干我們事兒——」
「妳們——」舞姬輕嗔薄怒一跺腳，作勢要喝斥，一個少女忽然驚叫起來：「有人！」
衣衫不整的姑娘們如同受驚的鳥兒倉皇回顧，紛紛自水池畔爬起，但朝少女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樹枝沙沙搖擺，幾個膽大一些的撥開樹叢，小徑上只餘一縷悠遠的白菊香，卻哪裡有人影？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S95R9P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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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風公子，請留步。」
前腳才跨入赫連覆雨居住的院落，便被人一左一右當庭攔住。面對著兩名彷若自虛空中竄出的影衛，赫連荷風並不放在眼裡，只淡淡瞥了一眼，問：「他睡了？」
「不⋯⋯」風雨閣裡任誰都知道赫連覆雨及赫連荷風這對兄弟處得不融洽，但兩名影衛雖以武器擋住了他的去路，卻也不敢真正將他驅逐出去。
聽出了他們語音裡的遲疑，赫連荷風敏感地揚起了劍眉：「他自己一個人在房裡？」
兩個影衛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知機地避不回應。
將兩人細微的反應看在眼裡，赫連荷風的直覺與那群少女的笑語不謀而合，他心念一動，頓時瞭然了。
「告訴他，我要見他，有重要的事情同他說。他若是不出來，我自己進去會他。」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3h9pODM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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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黑的衣襬劃過長廊，在幽暗中如迅若游蛇，無聲無息。
跨出了院落，臉色如同衣著一樣陰沉的男人登時被漫天月輝兜頭罩下，髮上肩上灑滿無形的銀粉，深色調的影像映襯在霜亮的背景中仿若刻印，面容冰冷的線條、及至衣袍上流雲似的暗色花紋，都瑩瑩清楚了起來。
向院落後僻靜的小道走去，赫連覆雨在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冷冷望向站在一株古松下的赫連荷風。
與他全然的相反，赫連荷風一身素淨的白，除卻那披洩在身後的一頭黑髮，輪廓幾乎隱沒在遙掛在身後皎如白練的明月之中。他很確定自己腳步落地是無聲的，但赫連荷風卻在他停下的那個剎那回過身，迎上了他的目光。
每一個人的容貌、韻致、乃至體態，都是上天巧手賦予的特質，或許可以模仿偽裝，卻是絕對不可能找到全然一致的第二者的，除了孿生子。
而孿生子最珍貴的地方，正是兩者間一體兩面的共生性。
此時此刻兩人對望，面孔猶如完美的複製品般找不出任何瑕疵，就連神情都是相仿的，但彼此的眼神卻是異樣的冷漠難測，非但沒有一點手足間該有的溫情，反而填滿了相互猜忌、卻不得不容忍的緊繃情緒。
雖然自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赫連荷風卻有種直覺——赫連覆雨是怒氣沖沖地出來會他的。心一緊，他忍不住問：「天涯在你那裡？」
「與你無關。」
「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見赫連覆雨臉色沉下，簡短四個字明顯帶著刺，赫連荷風吸了一口氣，忍著不去惹他，道出了來意：「是玨音要我來的。她有話想問你。」
赫連覆雨揚起了眉，投在他身上的眼光更加鄙夷。他慣居高位，目光總帶著一股由上而下審視的睥睨意味，這樣的壓迫感令赫連荷風感到萬分不舒服。
明白他不相信自己的說詞，赫連荷風冷冷道：「她說你不會理睬她的，這才來找我。她怕你，你開心了？」話到最後，忍不住嘲諷。
面色冷峻的男人聞言似乎有幾分動容，但更可能是他的錯覺，因為赫連覆雨開口，聲音還是那樣不感興趣的厭煩：「哦？」
「她想知道，你究竟與那幫西域來的使者做了什麼樣的交易，為什麼她也收到了禮物。她聽到一些風聲，說你們⋯⋯打算以聯姻的方式，鞏固彼此的勢力。」
向來溫雅的眼神一凜，赫連荷風語氣罕有的嚴厲：「這是真的麼？」
「你說呢？」
沒料到他會反問，赫連荷風愣了一下，卻很快恢復堅定。
「我寧願相信這些傳言是空穴來風。可如果是真的……我是絕對不會同意你為了自己野心犧牲玨音的！」
不退讓地望著那雙與自己一模一樣、卻全然沒有情感的眼睛，他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掐住，細碎卻幽遠地疼。脫口而出的低語，淡得像是自嘲：「我已經不知道，什麼事情是你做不出來的了⋯⋯」
赫連覆雨恍若未聞，冷冷淡淡的看著他。
赫連玨音的猜想並沒有錯，阿勒密確實向他表達過聯姻的意圖，他卻沒有答應。雙方交易的內容說穿了相當簡單——與薩敏對立的西域另一大國比鄰飛雪宮的據地，雙方長期處於同盟的關係，擅長馬上征戰的薩敏戰士有不少就是枉折在了神出鬼沒的飛雪宮弟子手中，而後方的物質資源，使得坐落在蠻荒貧脊地區的飛雪宮足以在關外獨霸一方。
風雨閣原本就有除掉飛雪宮的意圖，敵人是共通的，利益又不相衝突，答應結盟對赫連覆雨而言不過是個順水人情，有百利而無一害。
只是，接觸到赫連荷風不信任的目光，他便不想解釋了。道不同，不相為謀，說什麼都是徒勞，再開口也只會令他感到厭煩及倦怠。
「她想多了。」
拋下輕描淡寫的四個字，他耐性用盡，毫不留戀就要轉身離去，左手手腕卻冷不防被赫連荷風一把抓住，硬是拉住了他的腳步。
「我還有一個問題，這是我想問的，和玨音無關。」
迎向赫連覆雨憤怒的視線，赫連荷風深怕被甩開，抓得更緊了。
這個問題已經壓在他心頭一段時間了，若是沒有經過證實，他是絕對不可能釋懷的：「薩敏是三叔的故鄉，也是附魂蠱的發源地，是不是？」
赫連覆雨倏地回過頭，眼神之凌厲，幾乎刺穿赫連荷風：「你問這個做什麼？！」
「當初三叔給了你最後的三隻附魂蠱，一隻十六年前你用來殺了陰閻寨的唐奇峰，一隻殺了陰陽判官涂九幽，還有一隻呢？我去過了你的藏藥閣，裝蠱的罈子早就空了，根據罈子風乾的程度，並不是近期內發生的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用自己的血養出的最後一隻蠱，在哪裡？」
完全沒料到赫連荷風竟然會記得並提起這件事，赫連覆雨內心一個翻騰，一整夜的不順心在臨界點爆開，他一使勁將赫連荷風的手狠狠揮開，厲聲斥道：「誰准許你私闖藏藥閣的？！」
「我不是你的下屬或奴僕，你已將我挾制在碉堡內了，難道還要限制我的活動範圍？」赫連荷風被他震退了幾步，卻只是一甩頭，微微冷笑：「怎麼，我的問題你答不出來？」
「我沒有答覆你的必要。」赫連覆雨深吸一口氣，傲然轉過了身，玄黑的披風將他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之下，語氣冷酷悍然，似在空中劃下了一條無形的殺氣騰騰的界線，逼得赫連荷風無法上前。
後者銳利的眼神卻瑩瑩發亮，鎖在兄長身上沒有移開：「我早該猜到了。十多年前，你放在天涯身上了，是不是？」
赫連覆雨神色變幻莫測，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雖然沒有說穿，他的沉默已解釋了一切，問題的答案昭然若揭。
想起那個淡泊掙扎的青年，赫連荷風內心一片冰涼，對著他的背影低聲道：「所以，解方，你是不可能給我的了？」
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他總還是希望，這個冷血自負的男人會有軟化的可能，不要總是將事情做絕。唇角的笑意是苦澀的，只有回頭才看得到，但是赫連覆雨不曾回頭。
「滾。」赫連覆雨齒縫蹦出的單字冰冷而不近人情，斂下的眸色利如寒冰，偶然的浮光掠影牽起了一點空寂的顏色，卻又很快落入深不見底的深淵中。或許只有站在他的身畔，才可能捕捉得到那一點微妙的變化，卻從來沒有人站在他身側。
「你不給，我就自己去找出來！」
赫連荷風嘶啞而挑釁的宣告令他略微停頓，哼出一聲冷笑：「隨你。」
語罷頭也不回，繼續前行，披風拂過之處猶如冷風過境，枯葉衰草簌簌捲落，將赫連荷風連同美得令人心碎的月色一齊遠遠拋在了身後。
後者怨憤的低笑聲自後方隨風盪開，卻沒有傳到他耳裡——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WwNGyjH0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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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意孤行，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