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男人超過三十歲就不該再吃壽司配汽水。」小林轉著杯子,語氣嚴肅得像在談政治。
「你是說你那個朋友?」葛大爺噗哧一聲,「他還加梅子粉欸,這輩子是被唐老鴨養大的嗎?」
「我懷疑他味覺壞掉了,你知道他居然說握壽司最好搭的是芬達?」
「那就送他去芬達海底總部,壽司郎已經不要他了。」
兩人笑成一團。酒過三巡,話題滑溜地轉了一圈又一圈,從午餐笑話到哪家牙醫護士最正,再到一個剛走進來的身影。
「欸欸欸,他又來了。」小林小聲道。
「誰?」
「就那個,總是穿高領、還要再圍條圍巾的那傢伙。夏天欸老哥,這種人你不想編一段我都覺得對不起今晚。」
「……他確實像個故事。」
小林一臉認真:「我敢賭他不是怕冷,他是怕頭掉。」
「喔唷,這麼慘?」葛大爺瞪大雙眼。
「你看他那個眼神,一副‘我不熟這身體’的樣子。」
「哈,那就叫他——斷頭先生。」
「來,阿梵,兩杯琴酒,我們敬這位——可能不是他自己的男士。」
酒保沒說話,只是默默把兩杯酒送了過來。兩人舉杯,碰一下,沒什麼儀式感,但特別誠懇。
「不過說真的,我昨天夢到我頭也掉了。」
「蛤?」
「而且還是自己拿下來洗的,洗完放窗台曬乾。」
「……你那不是夢,那是你宿醉沒清醒。」
「有可能。」
兩人笑了,然後話題就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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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第一天這樣了。也不是第一百天。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cOZCtradT
我每天都戴著這條圍巾,遮住脖子上的那道「記不得來由」的疤。天氣熱不熱沒差,這不是怕感冒,是怕有人看到後問我一句:「你這怎麼弄的?」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jRzPEjU5u
我只知道,從那場車禍醒來之後,身體裡就多了一個東西——不是金屬、不是記憶體,也不是什麼宗教會喜歡的靈魂。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36Pj10xap
是一個「會模仿我」的我。
我不能說話。聲帶撕裂的程度讓醫生放棄了手術。我試過寫字,但很快就放棄——那些文字像是別人在說話,不是我。
我叫林建年,至少他們這麼叫我。我住在四樓,靠近天橋的老公寓。我每天晚上來這間酒吧,點同一杯酒,不喝,只握著杯子聽冰塊融掉。
我在等一個聲音告訴我:「你回來了。」
但不是那種浪漫的「你找回自己」,而是那種你終於放棄了裝下去的語氣。
有一天我夢見,我走進自己家的廚房。我打開冰箱,裡面不是食物,是幾百張相片,每一張都是我的臉,但角度不同、表情不同,像是某個人練習模仿我表情留下的照片集。
我醒來的時候站在鏡子前,發現我正在笑——但我沒感覺到肌肉在動。那是一種「笑」的影像,但我不知道是誰在笑。
我開始不去照鏡子。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Z65hFr2se
我洗澡時低頭,不看自己身體。
有一晚我坐在酒吧的角落,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眨了一下眼。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PtsCvqGm7
問題是:我沒眨眼。那是一個假動作,一個隔著玻璃的影子做出的假動作。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tQA1bWz0g
我那瞬間知道,我們兩個之間的界線正在變薄。
我現在每天都告訴自己:「你不能讓他完全學會你。」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OzolNTRCf
不能讓他記得我母親的生日、不能讓他知道我高中制服的顏色,不能讓他理解我為什麼怕水深過腰。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yCdKcG74y
這些東西一旦被他學會——我就會完全變成影子。
所以我不說話。因為他不知道我聲音的聲調。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8pHFu6UKm
我不寫字。因為他沒學過我寫字的手勢。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38X4dF4G6
我保持模糊、不完整、像個殘缺的人。
這是我唯一能活著的方式。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成功。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3eJ0HDbeE
但如果哪天你看到我走進酒吧,笑著開口說話,語氣溫和,甚至看起來「變正常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P2YdjmLRb
請離開。
那不是我。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tCeLCQJN7
那是他,終於學會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