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刚的意识如同溺水者被猛地拖出冰海，从那片由纯粹逻辑与冰冷数学构成的恐怖深渊中被狠狠弹出！他剧烈地、本能地大口喘息，尽管在这个虚拟空间里，呼吸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模拟信号。冷汗（虚拟的）浸透了内衬，冰冷的触感却无比真实。他发现自己依旧僵硬地站在“翰林轩”那扇虚假的窗前，窗外长安的灯火虚假地流淌着。对面，那个枯瘦的“赊刀人”静静伫立，白玉面具平滑如初，仿佛刚才那令心智濒临崩溃的窥视从未发生。然而，周正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面具之后并非空无，而是一种非人的、充满探究意味的“注视”，如同实验室外的观察者，正饶有兴致地记录着实验品在遭受极端刺激后的痉挛反应。
那个盛放着未知奇物“息壤”的铅灰色盒子，此刻正冰冷而沉重地躺在他微微颤抖的虚拟掌心里，触感如同握着一块凝固的墓碑。
“看来，你瞥见了一些……超出你心智容器承载极限的‘风景’。” “赊刀人”那雌雄莫辨的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近乎模拟出来的“好奇”波动，如同冰冷的金属在模仿人类的语调。“你们人类的心智结构，脆弱得如同薄胎瓷器，” 声音里带着全知的漠然，“看似精致，却连宇宙真相的倒影都无法盛装，轻轻一碰，便会……支离破碎。”
周正刚没有回应，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扼住。他强压下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想要立刻逃离这个非人之地的原始恐惧。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他强迫自己抬起另一只手，动作僵硬地将一枚早已准备好的、内部闪烁着幽蓝色数据流光的高密度晶格存储器，放置在冰冷的黑木桌面上。晶格表面铭刻着“羲和历”的徽记，里面封存着他承诺支付的“未来”的初始片段。
“赊刀人”缓缓伸出那只枯瘦的手。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晶格的瞬间，那只手再次无声地崩解，化作亿万道闪烁着冰冷银光的、流淌的数据符文！这些符文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由纯粹信息构成的银色毒蛇，瞬间缠绕上那枚晶格。没有吞噬的声音，只有一种空间被无声剥离的诡异感，晶格连同其上承载的珍贵数据，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虚空，彻底消失在那片舞动的银色符文之中。
交易完成。 无形的契约，在冰冷的数字空间中达成。
周正刚一言不发，甚至不敢再看那白玉面具一眼，猛地转身，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尖叫的鬼地方。
“等一下。” 身后那非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链，再次锁住了他意图逃离的脚步。“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第一次交易的优质客户，都有一份……‘附赠品’。”
周正刚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冻住。他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的抗拒，转回头。
“有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 “赊刀人”的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物理现象，“一直在尝试联系你。在你的网络防火墙之外，徒劳地……‘敲门’。” 它微微歪了歪头，白玉面具在微弱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他的信号太微弱，太……‘古老’了。就像深埋在岩层下的化石发出的回音。我们本可以无视，也可以将其作为下一笔交易的筹码。但最终，” 它顿了顿，那合成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近乎施舍般的“敬意”，“我们决定，对他的执着……表示一点‘敬意’。所以，我们‘许可’……他的这条信息通过。”
“许可”——
这个词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周正刚的心脏！其中的绝对掌控与随心所欲的恐怖含义，让他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这不仅仅意味着对方知道林修远的存在，更意味着对方掌握着信息流动的绝对权柄，如同神祇俯瞰凡人的挣扎！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敬意”背后的冰冷算计，对面的“赊刀人”便极其随意地、仿佛弹去一粒尘埃般，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一个在现实中绝不可能发出如此清晰、如此穿透力的、清脆到诡异的响指声！
“咔！”
声音落下的瞬间——
天崩地裂！
整个“翰林轩”，连同窗外那繁华喧嚣的“长安幻境”，在周正刚眼前疯狂地扭曲、崩解！雕梁画栋化作燃烧的、尖叫的数字雪花，青石板路碎裂成闪烁的乱码，熙攘的人群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整个世界仿佛一张被揉皱又点燃的画卷，其底层的数据架构被瞬间抽空、瓦解！尖锐的、无形的信息尖啸充斥着他的意识！
紧接着，一股来源未知、层级却高到无法想象、拥有绝对优先权的庞大信息流，如同精神层面的星际战舰主炮，无视了他意识中构筑的所有防火墙、加密协议、神经屏障，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野蛮地撞进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那不是单纯的声音或图像传输。
那是一个被强行塞入的、混杂着强烈感官记忆碎片、情感烙印与濒死呓语的复合信息炸弹！在信息洪流冲击的刹那：
嗅觉： 他无比清晰地闻到了林修远那间永远堆满资料的实验室里，那股混合着泛黄纸张的霉味、滚烫焊锡的松香气、以及浓到发苦的陈年普洱的独特气息。
触觉： 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十五年前，老友在某个重大突破后，用力拍打他肩膀时，那宽厚手掌的温度与力度，甚至能“摸”到对方袖口磨损的纤维。
视觉： 无数张被遗忘的、写满疯狂公式与潦草构想的草稿纸，如同雪片般在他意识中疯狂闪现，那些跳跃的符号和线条闪烁着天才与绝望交织的灵光……
……
最终，这些汹涌澎湃、令人窒息的感官洪流，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强行收束、凝聚——
汇聚成了那个他刻骨铭心、却又隔着十五年生死鸿沟的、沙哑而疲惫的声音——林修远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穿透了无尽的时空阻隔与维度壁垒，带着一种油尽灯枯的苍凉和一种洞悉真相却无力回天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冷的宇宙墓碑上艰难凿刻下来的遗言，沉重地砸在周正刚的意识核心：
“正刚……老朋友……” （声音带着剧烈的电流干扰，仿佛随时会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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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住……‘归墟’……即是……‘归乡’……” （每一个词都如同惊雷炸响，颠覆了所有已知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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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壤’是钥匙……但它打不开我们的‘门’……” （绝望的喘息）“……它打开的是……他们的……” （“他们”二字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终极的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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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赊刀人’……” （声音陡然尖锐）“……他们不是商人……他们是……收割者！！” （“收割者”三字如同血淋淋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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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小心……那双……已经睁开的……” （干扰达到顶峰，声音断断续续，几不可闻）“……来自星空的……眼睛……！” （最后“眼睛”二字，如同一声悠长、冰冷、充满不祥的宇宙叹息，随即彻底淹没在刺耳的电流爆鸣中！）
滋啦——！！！
声音戛然而止，只留下死寂和仍在意识中疯狂回响的末日箴言。
周正刚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排斥力，粗暴地从崩溃的虚拟世界中狠狠弹出！
“呃啊——！”
他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溺水获救般剧烈喘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发现自己依旧被束缚在“巽”室那冰冷的沉浸式座椅里。现实中的额头上布满了粘稠的冷汗，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林修远那跨越生死、如同末日预言般的警告，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每一个蕴含的恐怖信息，都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盘旋、轰鸣、冲撞，如同刻进了灵魂，久久不散，永世难忘！
他颤抖着、痉挛般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紧了手中那个从虚拟世界带回现实的、盛放着“息壤”的冰冷铅盒。那触感，如同握着一块来自地狱的基石。
他得到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解药或希望。
他得到的，是一个裹挟着无尽绝望与未知恐惧的、更加沉重的诅咒！
而“赊刀人”最后那句轻描淡写的“许可”，此刻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烙印，灼烧着他的理智，嘲笑着他的挣扎——它们不仅知道林修远的存在，它们甚至能像神祇拨弄凡人命运一样，“允许”这条来自亡者的警示抵达他手中。
在这场以人类命运为赌注的牌局中，他以为自己至少是个玩家，或者对手是发牌员。
直到此刻，他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令人绝望的真相：
“赊刀人”……它们不是玩家，不是发牌员。
它们是赌场本身——是制定规则、掌控筹码、俯瞰一切赌局、并注定成为唯一赢家的……那冰冷的、无形的、无所不在的庞然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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