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蔚的意识,如同沉船从万米海沟中缓慢上浮,挣脱了一片深沉无梦、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混沌。
意识回归的瞬间,她首先感知到的是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退潮”。那股曾充盈在她四肢百骸、仿佛与天地万物同频共振的温润磅礴之力——“太乙金液”,此刻正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不可逆转地退回胸口的玉佩深处。只留下一丝微弱的、如同烛火余烬般的暖意,以及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虚与乏力感,沉重地压在心口。
嗅觉率先苏醒。 鼻腔里充斥着医疗级消毒气雾特有的、冰冷到刺骨、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味道,强行将她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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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觉紧随其后。 耳边是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的、规律得如同节拍器敲打的“滴——滴——”声,稳定得令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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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觉最后确认。 覆盖在身上的无菌恒温毯传来轻柔而恒定的压力,身下是生物凝胶床垫特有的、微微下陷的包裹感——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她已离开了那片凝固着死亡与诡异倒影的镜海,回到了南天门基地森严的壁垒之内。
她缓缓地、带着肌肉过度消耗后的酸痛感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得如同生锈齿轮般的脖颈。目光扫过这间最高规格的单人特护病房——宽敞、洁净、无菌到极致。窗外,是基地熟悉的、由巨大合金结构和强化玻璃构成的森严宏伟建筑群,探照灯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剑,切割着远方戈壁滩在浓重夜色下延绵起伏、如同巨兽脊背般的轮廓。
“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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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门无声地向侧滑开,陈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那只标志性的神经义肢手臂闪烁着幽蓝色的、如同深海磷光般的微芒,几束纤细的数据光纤正连接着手臂与一个便携式量子数据分析仪。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但那双眼睛深处沉淀着一种因长期浸淫于复杂公式与危险实验而留下的、超越年龄的疲惫与专注,像是被无形的知识重担压弯了脊梁。
“官方初步报告出来了,”陈岩走到床边,将一杯温度适宜的合成营养液递给她,语气保持着一种研究员特有的、近乎冷酷的平淡,“‘坎宫锁’能量核心被成功干扰后,太平洋扇区观测到了短暂的、大规模的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场崩塌现象。这引发了剧烈的局部空间扭曲和伴随性的高能粒子溢出风暴。你被卷入了风暴中心,‘苍鸾’的深层求生信标在极端干扰下顽强运作,最终引导回收小组定位了你。” 他顿了顿,那双疲惫却锐利的眼睛透过镜片,审视着她,“你……感觉如何?”
林蔚接过杯子,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让她确认了“真实”的存在。“我很好。”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平稳。她没有去反驳那个“凝聚态场崩塌”的科学解释。她明白,对于基地庞大的认知体系而言,一个能被现有物理模型勉强容纳的“意外”,远比一个飞行员声称“穿越时空、目睹过去”的离奇遭遇要安全得多,也容易消化得多。这种背负着无法言说的真相、独自面对深渊的孤独感,她早已习惯,甚至成为她盔甲的一部分。
“那就好。”陈岩点了点头,但镜片后的目光却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探究的锐芒,“不过……回收小组在分析‘苍鸾’残骸和你的飞行服碎片时,检测到了非标准的纳米机器人活动残留痕迹。”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观察着林蔚的反应,“它们的结构……非常奇特,前所未见。初步比对,与你父亲林修远博士十五年前提交给最高技术委员会的一份……‘未完成理论模型手稿’中提出的某种构想,有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结构相似度。”
林蔚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但她的面部肌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维持着绝对的平静,连眼神都未曾动摇半分。“是吗?”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可能是父亲当年嵌入的某种深层安保协议或……应急机制吧。你知道的,他总是喜欢留些‘后手’。”
陈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但最终,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只是从随身携带的金属盒里取出一个物件,轻轻放在她的床头柜上——那是一台小巧、坚固、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圆润光滑的军用加密个人终端。
“你的终端。周指挥官亲自特批的,” 陈岩的语气恢复了平淡,“他说……你现在可能需要一点‘绝对’的私密空间。”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病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直到确认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蔚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放松。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定了床头柜上那台冰冷的合金终端。外壳是特制的吸光合金,入手冰凉刺骨。她按下启动键,屏幕亮起,上面是她熟悉的、以古朴篆文“林”字作为徽记的待机界面。
然而,就在那枚象征着家族与身份的篆文徽记的右上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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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刺目的、仿佛由凝固血液构成的鲜红圆点,正无声地、规律地搏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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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颗窥伺在黑暗中的、充满恶意与诱惑的眼瞳!
林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这台终端直连南天门最高级别的“息壤”量子安全网络,任何外部通讯都需要经过超级AI“盘古”和“精卫”构建的、号称坚不可摧的双重逻辑迷宫与因果律防火墙的过滤与审查!怎么可能?!
她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以最快的速度调出终端后台的最高权限安全日志,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飞速滑动、检索。
一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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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记录干净得如同刚刚格式化过。没有任何入侵尝试的痕迹!没有任何防火墙被触发的警报!没有任何数据包被拦截或放行的记录!
这封邮件,就像一个无视所有物理规则与信息壁垒的幽灵,凭空出现在了这个理论上不可能被渗透的堡垒核心!
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窜上头顶。林蔚强迫自己稳住呼吸,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赴死的决绝,点开了那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邮件。
发信人地址栏,是一串毫无规律、如同宇宙背景噪音般混乱的乱码。邮件正文异常简洁,没有任何寒暄或署名,只有一个标注着复杂量子密钥符号的加密附件,以及一句孤零零的诗行:
“玉京群帝集,日与月光常。”
诗句用一种刻意模仿廉价打印体、冰冷到毫无情感起伏的字体显示着。
轰——!
刹那间,这句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林蔚的心湖中激起滔天巨浪!一段被岁月尘封、却始终未曾褪色的记忆碎片,带着夏夜的温度和父亲的气息,汹涌地冲破意识的闸门!
(闪回) 那个夏夜,繁星如沸。年幼的她踮着脚,趴在父亲书房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台上。父亲林修远正俯身在那台巨大的射电望远镜旁,镜片后的眼睛映照着宇宙的微光。她好奇地问天上有没有神仙住的地方。父亲笑着指向猎户座星云的方向,温暖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蔚蔚,你看,古书里总说天上有个叫‘玉京山’的地方,神仙们住在那里,连日月的光芒都为它停留。但其实啊,”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智慧光芒,“真正的‘玉京’,不在遥远的星辰之上,它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只要找到了内心的‘玉京’,再漫长、再黑暗的夜晚,也总有一束光,能指引你回家的路。”*
父亲温和而睿智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夏夜青草的气息。
林蔚的手指,此刻却如同暴露在寒风中般,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那记忆中的勇气,指尖重重地按下了那个加密附件的解压指令。
附件被瞬间展开——是一份残缺不全、布满焦痕与数据撕裂痕迹的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大量猩红色的、不断闪烁的警告三角符号,箭头最终指向戈壁滩深处一个被无数层物理封锁和信息抹除程序覆盖的坐标点——锦屏山地下深层实验室。
那里,曾是父亲进行最高机密“天穹”项目研究的核心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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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是他失踪前最后留下生命信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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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是整个南天门计划都无法触碰的、被刻意遗忘的坟墓!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基地的巨型探照灯光柱如同沉默的审判之剑,在无垠的黑暗中徒劳地挥砍。
林蔚“啪”地一声关闭了终端屏幕,刺眼的光芒瞬间消失。她将自己深深地埋进柔软却冰冷无菌的被褥里,闭上了眼睛,胸膛起伏平稳,呼吸悠长,仿佛已经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然而,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她的手指却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了紧贴胸口的玉佩!那枚温热的玉佩,此刻是她与过去、与父亲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是陷阱吗? 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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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阴谋吗? 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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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万一呢?
万一……那幽灵般的邮件,那残缺的地图,那尘封的诗句……是父亲在时空的乱流深处,在归墟的彼岸,竭尽全力向她伸出的、那只冰冷而绝望的手?
她知道,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是精心编织的致命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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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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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都必须……握住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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