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降的过程漫长得如同一次孤寂的地心航行,时间在无垠的黑暗中失去了刻度。
林蔚的头盔UI界面上,左侧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冰冷的数字是她与外界仅存的联系:
【深度:-2800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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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部温度:-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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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速度:180m/s】
视野边缘,通道两壁那些幽蓝色的指示灯早已被极速拉抻成两条绵延不绝、如梦似幻的光带。高速带来的视觉畸变感异常强烈,仿佛她并非在垂直坠落,而是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滑向一个被光怪陆离的梦境无限拉长的深渊。
骤然间,一股沛然莫御的超重感猛地攫住了她全身的骨骼和内脏!速降平台以近乎残酷的效率开始疯狂制动。剧烈的震动透过金属骨架传递上来,头盔里的深度读数在令人心悸的骤停中最终锁定在刺目的【-4750米】。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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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的叹息,在死寂的深渊中扩散开来。前方那扇厚达数米的合金闸门,自中央裂开一道缝隙,刺眼欲盲的白光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随后,两扇巨门如同山岳移动般,带着金属摩擦的沉闷轰鸣,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其后被幽蓝色应急灯笼罩的狭长通道。目光所及之处——墙壁、穹顶、地板——尽数被一层厚如绒毯、泛着死寂寒光的白霜所覆盖。一股带着甜腻腥气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扑面而来,那是液氮特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林蔚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抬脚迈出平台。靴底踏上结冰的金属地面,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头盔面罩内侧的温度传感器瞬间报警:【外部温度:-192℃】。这低温远超预估,几乎逼近物理极限。
她下意识地呼出一口温热的气息。就在这口白雾触碰到呼吸面罩内壁的刹那,异变陡生!
水汽瞬间凝结,却不是寻常的六角冰花。在幽蓝灯光的映照下,薄薄的冰晶如同拥有了生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舒展、变形、重组!与此同时,一阵极其微弱、空灵剔透的脆响,如同千万枚细小的水晶风铃被无形之手同时拨动,竟直接穿透了物理屏障,在她意识的深海深处清晰回荡!
冰晶勾勒出的,赫然是一只姿态昂然、九首睥睨、羽翼华美却眼神凶厉的怪鸟——九凤!
林蔚的瞳孔骤然缩紧!作为受过最尖端科学训练、在生死边缘锤炼过无数次的精英飞行员,她大脑的核心处理器瞬间高速运转:“特定频率的次声波诱导水分子结晶?面罩内壁嵌入了可编程的智能纳米涂层?还是……低温环境下的集体幻觉?”冰冷的逻辑链条试图为眼前的奇景寻找一个稳固的科学支点。然而,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远比理性更为原始的恐惧,如同挣脱锁链的野兽,在她心底疯狂咆哮:退!快退!这不是科学!这是……神话!是活生生的、被唤醒的远古回响!
这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被那面罩上诡异蠕动的冰晶精准捕捉。九凤的华美图案骤然扭曲、崩解,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镜面!碎片瞬间重组,化作一张血盆大口贲张、獠牙森然、生着一双巨大招风猪耳、面目贪婪狰狞的凶兽图腾——饕餮!意识深处那空灵的水晶风铃声,也瞬间被扭曲、放大,变成了充满无尽贪婪与原始暴虐的低沉咆哮,如同饥饿的巨兽在她颅骨内磨牙吮血!
窒息感猛地扼住了林蔚的咽喉!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炸开。她几乎是凭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左脚向后撤开半步,身体重心下沉,腰间的合金战术匕首已然无声滑入掌心,冰冷的握柄紧贴着手套的纹路,蓄势待发!
就在这生死悬于一线的紧绷时刻,一段早已被岁月尘封的童年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带着夏日的暖意与书卷的墨香,蛮横地撕裂了眼前的冰冷恐惧——
那是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父亲堆满书籍的书房里投下斑驳的光影。年幼的她踮着脚,好奇地翻弄着父亲书桌上那本被摩挲得起了毛边、书页泛黄的线装《山海经》。她的小手指着书页上一只形态奇诡的九头怪鸟,仰起脸,声音稚嫩:“爸爸,这是什么鸟呀?它有九个脑袋!”
父亲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将她抱起放在膝头。他凝视着书页上的九凤图,眼神深邃得如同暗夜星空,里面翻涌着年幼的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混杂了极致痴迷与深沉敬畏的复杂情绪。良久,他才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无比郑重的语气对她说:“蔚蔚,记住,它们……不是故事书里的画儿。它们是‘回响’。是这个浩瀚宇宙,在以一种我们尚无法理解的宏大方式‘呼吸’时,偶然留下的、转瞬即逝的‘倒影’。不要害怕它们,试着……试着去理解它们的呼吸。”
“理解……它们的呼吸……”
林蔚的嘴唇在面罩下无声翕动,重复着父亲遥远的话语。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面罩上那张仍在无声咆哮、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冰而出的饕餮图腾。求生的本能与科学的桎梏在激烈交锋。终于,她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松开紧握匕首的手指,卸下紧绷的肌肉,深深地、缓慢地吸气、呼气。她不再试图用已知的物理法则去解构、去对抗这不可名状的异象,而是尝试着放空大脑,放逐恐惧,去感受——感受这冰晶的“脉动”,感受那意识深处咆哮的“韵律”。
奇迹发生了。
当她汹涌的“恐惧”浪潮逐渐平息,化作一潭深沉的“平静”时,那饕餮图腾狰狞的咆哮声,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迅速衰减、消失。狂躁的冰晶线条再次变得柔和,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梳理,重新舒展、流动、组合。几息之间,一头身披细密鳞甲、麋身优雅、牛尾轻摆、头顶一枚螺旋独角、眼神温润祥和的瑞兽——麒麟——在幽蓝的微光中昂然成型。
意识深处的声音也彻底转变,回归到最初那平和、清越、洗涤心灵的水晶鸣响,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盘。
这些冰花……它们是活的!它们在与我的情绪共振!它们……就是父亲所说的“回响”!
电光石火间,林蔚豁然贯通。这既非预设的程序陷阱,亦非感官的欺骗或精神的幻觉。
这是测试!是父亲留给她、通向那未知真相的第一道真正的、彻底超越了现有科学疆界的“谜题”之门!一道需要用“心”而非仅仅用“脑”去解开的门。
她缓缓将匕首插回腰间的刀鞘,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咔哒”声。目光落在面罩上那头温顺祥和的麒麟冰晶上,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指,隔着冰冷的复合玻璃,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在麒麟图案的位置触碰了一下。
冰晶没有像之前那样崩解或闪避。那由寒气凝结的麒麟轮廓,竟仿佛感知到了她的触碰,微微向内“凹陷”了一瞬,传递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而温顺的回应,如同初生的小兽在用鼻尖轻蹭信任之人的指尖。
一股混杂着明悟、敬畏与难以言喻的激动的暖流,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林蔚挺直脊背,眼神如淬火的星辰,再无半分迷茫与踟蹰。她迈开脚步,靴底稳稳地踏在覆盖着厚厚白霜的金属地板上。
神奇的是,随着她心境的彻底平稳与坚定,每一步落下,靴底周围的霜层都会随之微微震颤,一圈圈清晰、完整的麒麟蹄印图案,如同无声的祝福,在她脚下悄然绽放、蔓延。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踏着由自身意志凝结出的神话图腾,坚定地走向通道深处那片未知的、被幽蓝灯光吞噬的黑暗。仿佛正循着父亲留下的无形足迹,一步步踏入那个只属于他的、由冰冷科技与炽热神话交织而成的、瑰丽、疯狂、却又蕴藏着无尽宇宙奥秘的……真实的神话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