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比任何一次都更加凄厉、更加急促,“烛龙”级最高战斗警报,如同死神镰刀挥落前的最后尖啸,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南天门基地的死寂。刺目的猩红警报光,瞬间将冷硬的合金墙壁涂抹上一层粘稠的血色。空气里弥漫着高压电弧烧灼绝缘体的刺鼻焦糊味,每一次警报长鸣都像重锤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然而,这一次,本该在0.1秒内如精密钟表般运转的指挥中心,却陷入了数十秒令人窒息的瘫痪。巨大的环形屏幕上,代表敌我态势的蓝红光点疯狂闪烁跳跃,如同濒死巨兽混乱的心跳。可那条象征着指挥权流转、维系着整个战争机器的金色数据流,却如同凝固的冰河,死寂地横亘在屏幕中央。
高级军官和顶尖科学家们,仍被“林修远的遗言”与“周正刚的冤案”共同掀起的滔天巨浪所吞没。悔恨、震惊、狂怒、恐惧、茫然……这些足以熔断理智的复杂情绪,像一团厚重得令人窒息的浓雾,彻底锁死了每个人的思维核心。周正刚的副官李斯特上校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钉在那份刚刚解密的档案上,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文字捏出血来。天文部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则失魂落魄地瘫在椅子里,苍白的嘴唇无声开合,反复咀嚼着那个古老的卦象:“未济……未济……”
“敌袭!确认敌袭!”雷达监测区,一个年轻分析员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像被扼住咽喉的尖叫,“方位!土星轨道外侧!确认归墟文明‘尖锥’级侦察舰!它……它利用了太阳风暴的引力透镜效应,已经无声撕开F环防线!目标锁定‘昆仑’母舰!速度……0.8倍光速!正在高速突进!!”
这绝望的警讯在空旷的指挥大厅内徒劳地回荡、碰撞,却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回应。
南天门计划,这台凝聚了人类最高智慧的战争巨兽,此刻就像一个被斩首的巨人,空有伟岸的躯壳和蛮力,却只能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柄来自黑暗深空、淬着致命寒光的匕首,精准无误地刺向自己毫无防备的心脏——那承载着亿万生灵最后希望的“昆仑”母舰。
……
七号医疗中心。
林蔚是被那几乎要钻透骨髓的警报声,硬生生从混沌冰冷的意识深渊里拽出来的。她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灼痛神经,仿佛灵魂正被无数冰冷的正十二面体棱角反复切割。最终,那双紧闭了超过七十二小时的眼睛,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视野模糊而晃动,灵魂似乎仍被遗留在那片绝对秩序的囚笼中徘徊。但肉体的剧痛却如苏醒的火山岩浆,汹涌地灼烧着每一寸被超低温液氫肆虐过的肌肤。每一次心跳,都像钝器猛击在脆弱的胸腔;每一次呼吸,干裂的肺泡都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吸入的空气如同滚烫的砂砾。
“蔚蔚!你醒了?!”守在一旁的陈岩,激动得差点失手摔掉手中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他布满血丝的眼中瞬间涌上失而复得的狂喜洪流,几乎要满溢出来。他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她的状况、昏迷的时间、以及……那刚刚从他颤抖的手指间破译而出、如同神启般关乎人类最终命运的“河图洛书”奥秘!
但林蔚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她没有看向陈岩,甚至没有感知到他的存在。她那刚刚恢复一丝微弱焦距的瞳孔,正死死倒映着天花板上疯狂旋转闪烁的猩红警报灯。那刺目的红光,与她意识沉沦前看到的、归墟母星所散发出的、冰冷无情的绝对秩序之光,何其相似!
下一秒,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战栗感,毫无征兆地席卷了她。那是一种她亲身“触摸”过、深入骨髓的杀意——冰冷、纯粹、毫无生命情感,完全由逻辑与计算构成的“绝对秩序”感。它穿透了厚重的甲板,无视了所有的物理屏障,如同跗骨之蛆,精准地锁定了她的感知核心。
——归墟!它们来了!这绝非雷达屏幕上一个冰冷的信号点,而是深渊本身投来的、充满毁灭意志的凝视!
“我的……剑!”林蔚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熔炉中锻打而出的钢铁意志。
“蔚蔚!你刚脱离危险期!所有生命指标都在悬崖边缘!”陈岩语无伦次,试图按住她挣扎着想要撑起的肩膀,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躯体下虚弱的颤抖,“老师的信息!我破译了!我们有方向了!但你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恢复……”
“剑。”林蔚打断了他,目光如淬火的利刃,穿透了陈岩眼中的慌乱。她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坐起,但极度衰竭的身体背叛了她的意志。仅仅是微微抬起上半身的动作,就让连接在她身上的心脏监测仪爆发出刺耳的、如同丧钟般的尖啸!剧烈的眩晕如黑潮般瞬间淹没视野,她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软,险些再次坠入无边的黑暗。
“我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响起。公输衍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在那里。他那双布满岁月刻痕、曾打造过无数精密机关的手,此刻正无比郑重地捧着那柄属于林蔚的“承影”。古朴的剑柄在他掌心,泛着幽冷的微光。他缓步走到病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剑柄放入林蔚冰冷、微微颤抖的手中。老人浑浊的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见证奇迹复苏的欣慰,有对她残破躯体的深切忧虑,有对她那如钢铁般不屈意志的由衷敬佩,以及……一丝沉甸甸的、将整个文明存续的渺茫希望都寄托于她一人肩上的、近乎残酷的恳求。
“丫头,”公输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老旧齿轮摩擦般的微颤,“指挥中枢……彻底瘫痪了。墨家的星槎群还在大气层外与归墟主力缠斗,分身乏术。‘昆仑’……‘昆仑’现在,能指望的,或许……只有你了。” 那“或许”二字,沉重得如同叹息。
林蔚没有言语,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死死攥紧了手中那冰冷而熟悉的剑柄。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悄然从“承影”中流淌而出,浸润着她几近枯竭的经络,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她艰难地转过头,望向一脸焦灼、眼含泪光的陈岩。那双片刻前还残留着迷茫与痛楚的眼睛,此刻已重新凝聚起星辰般锐利而坚定的光芒。
“陈岩……帮我。”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决心,“我比任何仪器都更‘了解’它。它的……‘味道’。”
……
五分钟后。 在陈岩和公输衍的全力搀扶下,林蔚勉强套上了一件临时改装的、布满接缝和补丁的轻型飞行服。她的身上,被陈岩用医疗胶带和紧急固定束带,粗暴地捆扎着七八个高浓度自动注射泵。肾上腺素、强效神经兴奋剂、高渗透压营养液……这些维系着最后一丝战斗力的“燃料”,正通过一根根深深刺入她苍白皮肤下静脉的冰冷针头,源源不断地注入她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躯体。这已非治疗,而是最残酷、最绝望的“续命仪式”。
巨大的机库此刻死寂得如同坟墓。所有地勤人员都已撤入深埋地下的防空掩体。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回声的空间里,只剩下三个渺小的人影、一架遍布战争创伤、几乎支离破碎的“苍鸾01”号战机,以及一个用九死一生都不足以形容其渺茫的、近乎自杀的任务。
“蔚蔚!听我说!”陈岩一边用肩膀奋力顶住林蔚摇摇欲坠的身体,协助她艰难地攀爬进那狭窄得如同棺椁的驾驶舱,一边用最快的语速、带着哭腔嘶吼道,“能源系统!只勉强恢复了不到六成!反物质主喷口有三处裂缝,我用了所有应急材料也只能暂时封堵,随时可能再次撕裂!武器……只有主炮!我能在远程强行超频,让它最多再咆哮两次!但每一次开火,都有超过八成的概率直接炸膛!机体结构……到处都是应力裂纹和疲劳损伤!任何超过8G的机动,都可能让它……在空中解体!你……你真的要……”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堵在了喉咙里。
林蔚没有回答。她几乎是跌坐进那无比熟悉又冰冷刺骨的驾驶座中。布满裂纹的合成纤维座椅,硌着她满是伤痛的脊背。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过面前冰冷光滑的操纵杆。这架战机,早已是她血肉与意志的延伸。此刻,她们同样伤痕累累,同样濒临崩溃,也同样……抱定了向死而生的决绝。她抬起头,透过布满刮痕的驾驶舱舷窗,望向机库大门外那片深邃无垠、吞噬一切的宇宙黑暗。那黑暗,像一个沉默的、即将与她共赴黄泉的恋人。
“老伙计……”她低声呢喃,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的歉意和无限眷恋,嘴唇轻轻触碰着冰冷的操纵杆顶端,如同一个诀别的吻,“又要……辛苦你陪我玩命了。不过……看来这次,”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抽干了肺里所有的氧气,眼中骤然爆发出玉石俱焚的厉芒,“我们真的要……一起走最后一程了。”
话音未落,她不再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操纵杆狠狠推至极限!
“轰——!!!”
一声悲怆到极致的、仿佛要将整个机库穹顶都撕裂开来的轰鸣,骤然爆发!“苍鸾01”号,这架承载了人类无数血泪、荣耀与最后希望的传奇战机,拖着一身狰狞可怖的战争创伤,带着驾驶舱内那个燃烧着生命之火的渺小身影,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出了机库大门,一头扎进了那片冰冷、浩瀚、充满杀机的宇宙深渊。
在它决绝的背影之后,是灯火通明却陷入混乱瘫痪的南天门基地,是庞大如山岳却危在旦夕的“昆仑”母舰,是数以亿计对头顶星空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还茫然无知的同胞生灵。
而在它伤痕累累的机首所指的前方,在亿万公里外土星冰冷的星环阴影之下,一艘如同幽灵般潜行、散发着冰冷“绝对秩序”气息的归墟“尖锥”级侦察舰,正以0.8倍光速的死亡之吻,刺向人类文明跳动的心脏。
一场力量悬殊到令人绝望、注定要以生命和钢铁的残骸谱写的——殊死守护,就此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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