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的馬蹄聲混著車輪轂轆轆的輕響在秋初清晨的宮道上清晰可聞,子耿口中發出「吁」的一聲在秋塔停下馬車,接著將墊腳的凳子擺好,述道先從車輿裡探身下地,接著回身小心攙扶黎顯下車。
秋塔是大錚負責巫事祭祀的最高機關,為了祭祀方便就設在王室宗廟及社檀附近,此時越來越接近社祭舉辦的時節,加上太子冊立大典就在社祭三天後的吉日,黎顯這個月除了日常功課外也須前來學習並排練祭儀,時常在學宮及秋塔來回。
社祭這等大祭典一向是由惠王擔任主祭,華越是太巫,負責訓練第一次擔任助祭的未來太子。祭典當中黎顯除了要負責遞祭品酒器給主祭外,也負責念這次社祭的祝辭,待奏樂獻舞結束後便由太祝舒望向神靈溝通祈禱,最後還要協助惠王分胙陪食給百官宮人。
整個過程禮節程序繁複,需於白日吉時開祭,到分胙時通常明月已高掛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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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黎顯真正穿著弁服練習從迎神、奠獻到分胙送神的日子,華越看著他行禮如儀接著念出祝辭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接著換樂舞祭師們上場,戴著面具吉羽毛頭飾負責祓禳的司巫在社壇中央張開雙手順著鐘鼓之聲起舞,黎顯與華越站在社壇一角觀看,突然輕聲開口:
「請問太巫,司巫這禳除的舞蹈,是否也能祛除宮中不祥?」
那一不小心便會佚散在空中的低語,幾不可聞卻讓華越心中一凜,他偏頭看向身形又抽長不少的大公子卻不說話,只是微微蹙起眉頭。
這回黎顯碧幽幽的雙眸與他正面相對,又重複一次:「太巫,如何才能祛除瑤華宮中的不祥?我說的不祥,不是被困在其中的黎隱,而是禁錮整個瑤華宮的咒術!」
「咳咳……」華越抬手掩口低咳幾聲,他沒想到黎顯不但知道黎隱居於王宮之內,還清楚明瞭瑤華宮被佈下咒術之事,但此時耳目眾多,實在不是相談的好時機。
他揮動手中羽扇,狀似無心的擋住下半張臉,低聲回覆:「大公子若有疑問,待祭儀排練完畢,不妨到鄙舍用膳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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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顯點點頭,直到儀程來到分胙送神的環節都沒再與華越多談,只是當他在練習送神的弓舞時屢屢出現失誤,最後他朝空中射出三箭,這整日的練習才算結束,他將述道子耿召來,一臉懊惱地開口吩咐:
「送神儀程繁複,我還有不明之處要請教太巫,今晚會在秋塔住下,明早再來接我就好。」
秋塔太巫、太祝及宗卜分掌祭祀、醫咒、卜筮三個職司,平時起居都在秋塔內,而與祭祀祝儀的無關人等,待時辰一到便需出塔不得逗留。黎顯想問華越的事他不願讓子耿述道察覺,留宿秋塔反而方便。
述道不疑有他,子耿雖然心中不願卻也無可奈何,約定好明早接人的時辰後便與述道一同駕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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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秋塔最高職司之一的太巫,華越的居室卻十分簡樸,前廳放著兩座案几,几上、櫃子與打開的箱篋裡堆著滿滿的簡冊,地爐上吊著一個銅壺,正溫著茶水。兩人盤坐在案前相對,待服侍的巫人送來晚膳後華越便揮退左右,開口道:
「秋塔飲食粗簡不如宮中精細,還請大公子見諒,我已在周圍佈下結界,談話盡可放心,敢問大公子,如何知曉瑤華宮被下咒?」
「今年生辰我初嘗醴酒,夜裡突感不適,為了散酒氣便起身吹風散步,不小心誤闖瑤華宮禁制被拖了進去,在那裡見到隱弟且蒙他相助才得以脫身。」黎顯勾唇一笑續道 :「他身形樣貌與我差不多,一看便知是誰,是說我一直以為二弟遠居歸禾別院休養,竟不知他已經回宮!」
黎顯這兩年每次跟父母相見就得彼此斡旋試探一番,面對不熟悉的人說話行事也多所保留,這一段話裡真假參半,華越心中雪亮卻也不戳破,拱手問道:
「大公子想知道什麼?」
「擋災、血咒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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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越聽了只是抬手將盛裝在陶罐裡的羹湯倒進碗裡,他將陶碗往前推到黎顯面前,開口問道:「這兩件事大公子從哪裡聽來的?知道了又如何?難道大公子不想做太子?」
黎顯搖搖頭,一臉從容的開口:
「宮中流言難堵,何況我那天誤入瑤華宮也聽二弟說了一些。至於太子之位……嫡庶有別,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禮法,就算不是我,也還有三弟跟六妹,輪不到二弟。」行三的黎雍跟行六的黎昭都是姜后所出,雖不多見,但大錚歷史上也曾有過兩位嫡女登上王位。
「但我想知道,是何等災殃要令手足為我犧牲?又為何必須是黎隱?」
華越低頭看著自己下巴灰白夾雜的鬍髥微微嘆了口氣,不知不覺,他已經在秋塔待了四十載。姜雩跟衛璇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她們從年少天真的友伴再到之後的反目成仇,華越看在眼裡也偶感唏噓。
他兩手扣著膝頭,抬頭緊盯黎顯雙眼,丟下另一個疑問:
「大公子焉知……是二公子為你擋災、還是你為他身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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