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靈 - (8)除了歪理就是詩詞

龍陵市集，比起城外的市集區，更是熱鬧了不只一個檔次。

艷陽高照，飛雀鳴空，小販高聲叫賣；街頭巷尾，婦人談笑，小兒奔竄於小食攤間。茶樓酒館，客如雲集，人聲鼎沸，好一幅繁華世景。

一對年輕男女正行於市中。那男子神情爽朗，眉眼含笑；身旁女子生怕他走散，便拉著他衣角前行。

細看之下，男子所著衣袍寬大非常，與其結實體魄極不相稱。

「亦大哥，想嚐嚐冰糖葫蘆嗎？」女子笑問，正是劉安提之女，劉羽晴。

「那是什麼？」男子微皺眉頭，語氣好奇，自是亦真無疑。

「是種好吃的小吃，嘻嘻，隨我來吧！」劉羽晴說罷，拉著他衣角快步奔向街旁小販。

亦真無語，自己還沒說願不願意吃，倒是對這「冰糖葫蘆」四個字生出幾分好奇——葫蘆也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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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初遇劉氏父女，轉眼已過七八日。

他寄居醫館以來，日日足不出戶。

他天性靜不下來，起初還能強忍一陣，至昨日終悶出病來，鬱鬱難解。

城中仍有官兵巡行，但比起數天前已少了許多。劉安提見他無病於身，卻有心疾難醫，便讓女兒帶他其出門散心。

此言一出，樂壞了亦真，當夜竟興奮得輾轉難眠，心病也就不藥而癒了。

這幾日雖是軟禁，劉羽晴卻每晚來他房中閒談，所講皆非情愛私語，而是天合國史與政情。

亦真對國事興致寥寥，聽得八成，記得不過五成；然耳濡目染，對天合總算略有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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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合建國數百載，開拓之速，驚為天人，今已成一方富庶強國。

初代開國英雄何欽遠，乃農民出生。當年封建腐政橫行，民不聊生，何欽遠率眾揭竿而起，歷四載苦戰，血染山河，用刃舞槍，終定天下，奠定了天合歷史之第一頁，以此誕生現今之天合大國。

先帝何天世，賢明持政，然近年戰火頻仍，方顯軍威之峻。

無奈奸佞之徒，漢奸之輩，為大國通病，內患頻生，貪污舛錯，造謠生讒，軍機洩露，致使數百年天合之發展，有日漸下滑之勢。

最終先帝抱病傳位，幼主何昭方登大寶，年僅十歲，群龍無首，朝野動盪，可謂天合國之動亂時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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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談間，小販那串糖葫蘆已到手中。劉羽晴遞與亦真，笑意盈盈。

亦真咬下一顆，只覺外脆內軟，甜而不膩，口感新奇，轉瞬便將整串消滅殆盡。

「真好吃！我從沒嚐過這味道！」他一邊抹嘴，一邊回味無窮。

劉羽晴見狀，眼中帶笑道：「你久居在山林中，自然不知道這等市井小吃。眼下還沒吃午飯，我看這小東西還是別讓你吃多了。」

「今日不在宅子裡用飯了嗎？」亦真問道。

這些日子以來，醫管掌廚的都是劉羽晴，她手藝上乘，讓他每餐都滿心期待。

「你吃了幾日，該也膩了。我既帶你出門，自該帶你多嚐些市中風味才是。」她眨眼笑道。

亦真忙擺手道：「沒膩，沒膩！」一句話逗得她笑彎了腰。

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前方便現出一間茶樓，門額高懸「食源地」三個字，店中伙計奔走如流，客聲鼎沸，生意極盛。

劉羽晴指著店門笑道：「亦大哥，午飯就在這吃吧。」

亦真人生地不熟，自然是給劉羽晴做主了，兩人便朝那食源地走去。

然而兩人還沒踏入茶樓門檻，便聽得「轟！」的一聲巨響，樓內忽然飛出一道人影，摔落於台階前，幾乎撞上正要進去的劉羽晴。

她一驚之下，花容失色，身形失衡要跌倒，所幸亦真眼疾手快，探手扶住她肩膀，才免去摔一大跤。

劉羽晴輕咬唇角，小臉微紅，輕輕掙脫他的攙扶，低聲道：「多謝…」

只見那跌坐在地的男子，身形頎長，雖滿面塵土，氣度卻頗不凡。

他身上一襲青衫雖已沾污，仍可見裁剪考究，腰間玉佩輕搖，落地的白紙扇被他撿起後輕輕一展，氣定神閒地拍了拍膝上塵埃，似乎並不將眼前風波放在心上。

沒等他他開口，樓內怒喝聲起，如驚雷震耳：「大膽賊子！老子在此開店多年，從沒遇過像你這般臉皮厚的！吃了我食源地的酒飯，竟想空手而退？說吧！這筆帳，如何算？」

話音未落，便見茶樓中走出三人，當先一人身形敦實，面如鍋底，腰間掛著算盤與銅錢袋，應是店主無疑；其後兩人手挽布巾，袖捲至肘，虎視眈眈，顯然是店中打手。

那青衫男子折扇輕搖，嘴角微翹，朗聲言道：「本公子不過是疏忽，忘了帶上銀兩，想求老闆行個方便，來日補上，沒想到竟不容情面，轉眼便將人轟出門外，這『食源地』的待客之道，倒也別出心裁，令人難忘啊。」

他語氣風雅，神色淡定，說罷還搖頭歎息一聲，頗有「世不容我」之意。

那店主冷笑一聲，怒聲道：「你口若懸河，身上卻沒半兩銀子，休得巧舌如簧！我這食源地雖非金鑾殿，卻也不容無賴橫行！街坊皆知，我店一律現銀交易，休得巧言遮掩！」

青衫男子不急不躁，拱手一揖，道：「掌櫃教訓的是，此番之錯，實屬本公子之過。但初來乍到，實乃不知貴店規矩，所謂不知者無罪，還望寬恕。」

店主眉頭一挑，怒意未歇：「既知錯，那便快快賠銀！莫要再耍嘴皮子！」

此語一出，兩名打手便想上前動手，作勢要將此人再擲出數丈之外。

「唉～這麼急幹麻？掌櫃你瞧，我看起來像是會吃霸王餐地窮苦人家嘛？」

那公子說完，便緩緩轉了一圈，搖搖紙扇，輕輕吟道：

「闕香食中樓，悲懷覆滿粥，心浮雲無閉，今一醉一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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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若清泉，字字珠璣，詩成之際，樓前眾人皆愕然，耳畔仍似餘韻繞梁，未及散去。

店主聞此詩，不禁心頭一震，口中喃喃：「此詩…竟以我茶樓為題，意境高遠，當非凡俗之輩…」

那食源地的店主為之驚訝，城中有學之士雖是不少，但這年輕人隨意取題便是一首上等詩，還是以自己的茶樓為題，更是非比尋常，一出口除了歪理就是詩詞，一時搞不清楚這人的身份。

仔細一瞧，發現他的行為舉止、穿著的確像是富豪人家，而非宵小做賊之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那店主轉念一想，雖詩詞不俗，卻也不代表可賒酒賬，當即橫眉冷對，道：「才子也好，富豪也罷，凡是來我食源地，飯錢不付！就別想出門！若不還賬，別怪我報官！」

青衫男子也不惱，只輕笑一聲，道：「掌櫃的說的是。本公子自知理虧，既無銀兩可出，不如便以在場諸君為證，若能找上一人為在下出這飯錢，掌櫃就別再追究了，可否？」

此言一出，四下鴉雀無聲，轉瞬爆出一陣哄堂大笑。

「此人真是痴心妄想，誰會為他這陌生人買單？」

「怕不是哪家公子哥兒被趕出門，來這裡裝瘋賣傻吧！」

那男子倒也冷靜，對周圍的嘲笑不聞不問，只微微笑追問道：「如何？」

「好！」老闆聽他口出狂言，便立即答應，怒道：「如果你找不到人替你出這銀子，我就抓你去見官差！」

他本來苦於無台階可下，怕有可能惹上了當官地或大戶人家，聽那男子要當場借錢，自然是高興了。

借到錢，自己收的理所當然，借不到錢，抓他去官府，自己也有理，這如意算盤打的可好了。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衣袂飄飄，整整衣冠，紙扇輕搖，當街而立，朗聲言道：「諸位在場義士，今日因緣際會，本公子欲尋上一位清心雅士，共解此食之賬，不知有無貴人願施援手，助我一二？」

言罷，竟徐步走向人群，神情自若，仿若赴詩會，毫無羞赧之色。

而街頭市井、酒客過客、老者童子，無不投以好奇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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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街行借，就如乞討一般，談何容易？

市井之中，又有誰肯輕信陌路之人？眾人既不知道這公子的來歷，又不知其家室門第，自然不願輕舉妄動。

況且世道本多薄情，滿街富貴人家難尋，見那男子相貌雖不俗，卻一身狼狽，遂或搖頭避之，或袖手旁觀，冷眼嗤笑，只等著看他如何自取其辱。

那男子見連續行借十餘人，竟無一人願出援手，卻不見慍色，神情自若，仍款款向前，口中言辭溫雅，絲毫沒見焦躁的感覺。

約莫一盞茶時光，茶樓門前的掌櫃終於沉不住氣了，雙手叉腰，瞪眼怒道：「這位公子，我看你是借不來銀兩了，乖乖隨我去衙門走上一趟吧！」

那男子聞言，悠悠歎了口氣，笑中帶嘆道：「唉，罷了罷了，且容我再問最後一人，若仍無緣，就隨你便是。」

語罷，竟轉身緩步，朝亦真走去。

只見他走到亦真身前，拱手一揖，神色誠懇，道：「這位兄弟，瞧你眉目清朗，氣度不凡，必非常人，小弟我今日遭此小劫，實是萬般無奈，敢問大哥可否借我數兩銀子，他日必定登門奉還，絕不失信。」

亦真見他言辭中肯，並無輕浮之態，便如實回道：「這…抱歉，在下身無分文，想借也借不了。」

「唉～既然如此，小弟我只得與那官差打個照面了…」那男子長歎一聲，頗有幾分戲謔地轉身而去。

「且慢！」亦真忽地叫住他，轉頭低聲對劉羽晴言道：「劉姑娘，妳能不能幫他一回？」

那男子聞聲，眼神微動，轉身凝視亦真與劉羽晴二人，卻未出口攀言。

劉羽晴蹙眉細語：「亦大哥，平時我自然是願意，但咱們家中算不上富裕，自顧不暇，怎麼能再去照應別人？況且此人來歷不明，銀子若去了不回，豈不白白損失？」

那男子聞言，連忙作揖辯道：「姑娘誤會了，在下乃正人君子，比正人還正，比君子更君，他日自當雙倍奉還，絕不食言！」

劉羽晴冷冷一笑，道：「你如今一文不名，口說無憑，誰能信你為君子？說不得，還是個街頭無賴！」

她聽那男子說話不倫不類，自然生不出好感。

那男子聞言，神情尷尬，旋即自嘲一笑。

他見劉羽晴美麗動人、伶牙俐齒，苦笑說拱手道：「姑娘言之有理，本公子不敢強求，只是才識淺薄，不知姑娘芳名尊姓，尚請見教。」

「哼！」劉羽晴斜睨一眼，懶得理他。

那男子眼睛一亮，道：「原來姑娘姓哼，小弟受教了。」語氣不緊不慢，卻像是認真以對。

劉羽晴口齒伶俐，這名男子卻是不按牌理出牌，隨便一句「哼」就給她冠上了大姓，氣的劉羽晴要向他理論。

「你這——」劉羽晴氣得臉紅，剛想罵出口，卻被亦真攔住，他湊近輕聲言道：「若妳願幫他，回頭我便為妳示範靈氣流轉之法。」

劉羽晴聞言，眼神一亮，壓低聲音驚喜問道：「當真？」

亦真微微一點頭。

原來這幾日「閉關」，亦真已向劉羽晴傳授不少馴靈之道，只是他拙於言辭，解說時常支離破碎，然劉羽晴乃心慧之人，雖沒聽得周全，卻也自己悟出七八分來，速度之快，連亦真也詫異萬分。

她對馴靈之術早有濃厚興趣，此刻聽說可得親見靈氣示範，自然是心癢難耐。

她咬了咬唇，終於下定決心，低聲道：「罷了，我借。」

「當真！？」那男子喜形於色，驚喜問道。

劉羽晴臉色不悅，冷哼一聲道：「看在亦大哥面子上罷了！」

言罷，從懷中取出幾個碎銀，遞與男子。

她想著借點銀子，能換得亦真示範仙法，倒也不算吃虧。可那銀子借的莫名奇妙，還說不定有去無回，仍是有點心痛。

「謝過姑娘，謝過這位兄臺！」男子滿面春風，連聲稱謝，隨即將銀兩交還給茶樓掌櫃。後者接過錢便轉身進去了，懶得再與他多說，茶樓內復又喧鬧如初，彷彿方才的事從未發生過。

「劉姑娘，謝謝妳了。」亦真由衷道。

「謝什麼呢？你這下倒是吃不得飯了！」劉羽晴一臉苦笑。

亦真一愣：「怎麼？」

劉羽晴低聲嘆道：「我本想帶你好好飽餐一頓，如今銀兩全給了那傢伙，還吃什麼？回家煮碗野菜粥吧。吃完若天色尚早，咱們可再出來走走，不過得記得，夜晚巡兵多，給官兵查了就不好了。」

語畢，她無奈自嘲一笑。

亦真聞言，臉上泛起赧然之色，輕聲道：「原來如此，是我連累了妳。」

那男子聽聞，雙手又是一抱拳，復行一禮，朗聲道：「今日之恩，本公子謹記於心，改日必當圖報！」

「哼，說得倒好聽！」劉羽晴在旁冷冷道：「誰稀罕你報恩？只怕往後連人影都不見了。本姑娘對你壓根沒指望！」

語罷，扯了扯亦真的衣袖，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njx73pDS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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