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真與劉羽晴兩人錢囊空空,留步在市集中,眾多貨攤珍饈異寶盡收眼底,卻只能遠觀而不得近玩。
亦真肚中早已咕嚕作響,卻只得強作鎮定,眼見那香氣四溢之燒雞、油亮發光之糖栗,心下苦笑,只得轉身離去。
那男子被劉羽晴狠狠鄙視了一番,愣了半响,才朝兩人追去。
兩人才剛剛離開市集,忽然聽見身後人聲高喚:「這位兄弟,且慢行一步!」
聲如銅鐘,響徹人群。
轉頭望去,只見方才那借錢的公子,一路擠開人群,踉蹌奔來。
他一身沾塵帶垢,衣衫不整,髮如亂草,滿面風塵,雖多狼狽,卻仍不失幾分俊朗之姿。
「在下姓海,名文吉,方才承蒙二位援手,恩重如山,特地來道謝,還不知二位貴姓大名,所屬何門何派,好方便他日登門拜謝,奉上重禮,以酬恩情。」
劉羽晴心想:海文吉?這什麼怪名字?
又見他行止無常,言語浮誇,冷冷回道:「重禮便不必了,我們與你素未謀面,只是舉手之勞。亦大哥,我們走吧。」
說罷,伸手去拉亦真的衣袖,想即刻離去,卻見亦真立於原地動也不動,目中竟閃過幾分興味之色。
「在下名為亦真,海兄有禮了。」他不慌不忙拱手回禮,顯然對此人頗感好奇。
海文吉聞言雙目一亮,連聲道:「原來是亦兄弟!方才一見便知你氣度非凡,果不其然!看你身披寬衣卻不礙行步,皮膚古銅卻不失光澤,步履沉穩如虎踞龍盤,想來乃天資不凡之人。請問亦兄高壽幾何?怎地如此英挺威儀?」
一番話說得花團錦簇,誇張中帶著機巧。
亦真雖然不喜歡刻意恭維的話語,然而見他言談風趣,倒也不覺厭惡。
劉羽晴在旁聽得眉頭微皺,心中暗忖:「此人觀人入微,乃是話中有話,言語輕巧,雖然像是嘻皮笑臉的,卻字字有機鋒,不可小覷。」
「小弟二十一。」亦真如實道來,又指一旁少女道:「這位是劉羽晴劉姑娘,今年二十了。」
話音甫落,劉羽晴俏臉登時飛上一片紅霞,瞪了亦真一眼,嗔道:「你...!」
他不知道女性年齡乃一大秘密,隨口給說了去,叫劉羽晴好不害臊。
「咦?」海文吉驚訝笑道:「原來如此,我竟與劉姑娘同庚,實乃天緣湊巧。至於亦兄只長我一歲,若我稱一聲『亦兄』,也是理所當然了。」
他披頭散髮,卻眉眼如畫,俊秀不凡,舉止間自有一股灑脫之氣,轉頭又笑道:「原來我與羽晴姑娘同年,此乃緣份,緣份啊。」
劉羽晴臉色微怒,心想此緣分堪比猿糞,不悅道:「你不是說我姓哼嗎?怎麼不叫了?」
那海文吉一臉歉意,道:「方才只是與劉姑娘開個玩笑,緩和一下現場氣氛,還請姑娘不要計較。」
劉羽晴哪會這麼簡單原諒這個無禮之徒,便轉過頭不理睬他了。
見她氣未平,海文吉識趣地轉開話題,道:「亦兄方才想進茶樓歇腳,不想遭本公子打擾,實在不好意思。若不嫌棄,不如移步寒舍,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好解心頭之愧。」
亦真微笑搖頭,道:「海兄好意我心領了,助人本是本分,何必報答?」
「好一個『助人本分』!」
海文吉聞言擊掌讚歎:「世人常將仁義禮智道於口,卻鮮少有行於身者。亦兄之言,猶如清風明月,令人敬服。小弟文吉自問亦非苟且偷生之輩,今日得識亦兄,三生有幸!」
他說得慷慨激昂,詞藻斐然,將一樁市井小事說得如江湖義舉,頓時引得過客側目。
「哼,比起只會耍嘴皮子的賊人,自然是厲害多了。」劉羽晴低聲咕噥,語中暗含譏諷。
亦真微微一笑,道:「與文吉兄交談,倒是挺有趣。你那三寸不爛之舌,連風也可說停,連石也可說活,實為奇才。」
「哈哈,亦兄過獎了。」海文吉揮扇而笑:「我這點小小小小本事,哪能登得了大雅之堂?」
亦真對他頷首道:「我與劉姑娘尚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多留,若有緣再會,當與海兄共飲三杯,暢敘今日之緣。」
他言語雖有誠意,卻明明方才說了要用餐,如今卻推說有事,前後矛盾,一經出口,已被海文吉聽出端倪。
海文吉一笑,也不在意,輕搖羽扇,道:「既然兩位有要緊之事在身,小弟便不多叨擾。他日若有緣再會,當備薄酒一樽,與亦兄把盞言歡,不醉不休。」
劉羽晴見兩人終於說完了話,心頭鬆了一口氣,忙拉著亦真快步而去,連聲道別也懶得寒暄,只顧著穿過人群,片刻間便消失在市井繁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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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文吉仍立於原地,神色悠然,輕搖白扇,目送兩人背影遠去,唇角微勾,低聲喃喃道:「——秦武犽。」
語聲甫落,鬧市人海之中忽然躍出一人,動作輕靈如燕,來去如風,穿行於熙攘人流間竟無半分牴觸,恍若無物。
此人一身素黑衣衫,面容冷峻,一開口卻毫無君臣之禮,只餘戲謔嘲諷。
「喲,我這貧窮大少爺,又叫我幹嘛?」
「唉...你別取笑我了,還不是因為你拿走了我的銀子,讓我有命沒錢花。」
海文吉斜瞪了他一眼,不悅的說:「害我給茶樓掌櫃打了出來,還要四處低頭借錢。」
「噗...老爺說不讓你亂花錢的嘛~才讓我保管,哈哈。不這樣做,哪擋得住你那花天酒地的本事?」那叫秦武犽的男子,一臉沒睡飽的表情,邊打哈欠邊笑道。
海文吉冷哼一聲,扇子一合,正色道:「少說風涼話。你且說說,方才那名男子,你怎麼看?」
「長得倒是不賴,比你還順眼些。」秦武犽挑眉道,一臉淡然。
海文吉聞言險些氣得翻白眼,怒道:「我不是指他的外表!雖然他的俊俏只差本公子那麼一點點,但我在意的是他的言行舉止,不像是本地人。」
秦武犽對他的自誇顯然早已司空見慣,連反駁也省了,語氣淡淡道:「此人行步沉穩,下盤堅實,身法靈動,是個練家子。但江湖中能人異士何其多,這樣的身手,也不過中上之資。你問這個幹嘛?」
海文吉輕搖紙扇,眼中透出一絲深意:「近日來,可聽說那陳東水與那些官兵,在城外吃了個暗虧,被人給打了,你可知情?」
「喔?誰這麼大膽,連那龜孫子也敢打?」秦武犽口出穢言,顯然是不把那陳東水放在眼裡。
「說不得是誰,但我看近日城中官兵奔走不休,倒不像是例行巡查,反像是在搜人。十有八九,是陳東水仗著老子威勢,要找那個對他出手的傢伙。」
「你懷疑...是方才那小子?」秦武犽眼中微露警覺之意。
海文吉未作聲,只慢慢搖扇,凝神道:「本公子還不敢確定。但陳東水平日猖狂,竟能在城外吃虧,想來極不尋常。若說是外地來客,對此地局勢一無所知,又無懼官威,那便說得通了。況且,能在數名侍衛環伺下仍將其痛打,沒點真本事,如何能為?」
秦武犽低頭沉思,點了點頭:「的確,此人身上雖無兵刃,但氣息沉凝,內力不淺。步伐有勁、眼神銳利,非等閒人物。只是...像這等人物,我怎會沒聽過?按理說,應該早在江湖有所耳聞才對。」
海文吉搖頭笑道:「正因如此,我才起了疑心。他既非本地人,又非成名人物,那就有意思了。江湖人多的是,但藏鋒不露者,才最需要小心。你給我盯著點,別讓這條大魚悄悄游了。」
秦武犽點頭:「明白了,貧窮大少爺。」
海文吉生性玩世不恭,然心思縝密,觀人析事,常一語中的。平日言談不著調,實則處處藏機鋒,叫人捉摸不透。
今日偶遇亦真,陰差陽錯,短短數語、幾個寒暄,他便已將其中關竅絲絲串聯,心中已有推斷,其才智機敏,絕非常人所及。
「所以?你要我查一查他?」秦武犽目光一凝,眸如利刃閃過。
雖是侍衛,實則與海文吉自幼相識,情同莫逆。
方才遠看亦真,他也覺得此人氣息不凡,行止間自有章法,非泛泛之輩。
「不然請你來幹嘛?難道要我親自跑腿?」海文吉眼角一挑,搖扇道:「我可正忙著呢——嚐盡天下美味,賞盡人間佳麗,吟詩作對,喝喝茶,逗逗姑娘,忙得不可開交啊~」
秦武犽懶得理他,白了他一眼,那鄙視的目光從頭頂斜到鞋尖。
「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俊的麼?」海文吉一腳踢去,罵道:「還不快滾,明日回來向我稟報!」
秦武犽身形一閃,腳下帶風,反踢一腳,海文吉猝不及防,差點栽個狗吃屎。
「你給我站住!」他大吼,可那黑影已鑽入人潮,轉瞬不見。
「什麼世道!沒見過這種暗算主子的人!」他忿忿啐了一口,半點世家風範也沒有。
等氣消了,他理了理衣襟,順了順髮鬢,拍去衣上塵埃。
「唉,風流倜儻,如玉公子,不過如此。」他對著街邊鋪面上的銅鏡照了照,自顧自點頭。
忽聞一縷甜香撲鼻,冰糖葫蘆的香氣沁人心脾,喚起他童年的回憶。
循味而至,那一串串紅潤晶亮,如紅玉般在日光下閃閃動人。
他順手取了一串,含入口中,糖衣爆裂、山楂酸甜,滋味在舌尖炸開,簡直妙不可言。
賣糖葫蘆的小販笑道:「客官,一串四文錢,實惠得很。」
海文吉一邊咀嚼,一邊點頭稱好,隨手往懷中掏錢。
手一探,眉頭便皺了,愈摸愈急,臉色也隨之發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極力保持風度,擠出一抹燦爛笑容,對小販賠笑道:
「這位大哥...給賒嗎?」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5whGBrz3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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