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箱之魚》 - CH.６　約會就是趴趴走

　　向曾伯全等人道別後，兩人離開市民體育會館，雖然天色只暗了些，但路燈與球場照明已經亮起，才發現已經晚上六點。

　　陸駒仰頭吐了口氣，剛從有舒適空調的室內到暑意殘存的戶外，身體還沒來得及排汗，只覺得自己像是剛出冷凍庫還沒來得及退冰就被下鍋油炸的雞肉那種感覺：「有夠熱……你餓了沒？要不要去找間店吃晚飯？之後我帶你在市區裡逛逛？」

　　「好。」

　　在那之後，兩人一起去了陸駒常去的小吃店，和陸駒常買的飲料店、常逛的五金百貨與書店，也看過陸駒就讀過的國小和國中，過了八點後一起去逛逛座落在市區外、熱鬧非凡的夜市，一攤接著一攤和明黃燈光牽引出人流路線，這裡哪攤好吃陸駒全都帶著他逛過一遍，套圈圈、射氣球、撈金魚等挨個玩遍，離開夜市時兩人手上都提著一袋戰利品，有吃的，更多是玩的。

　　「飛鏢、水槍、陀螺……」陸駒選著一些便宜小童玩放進自己的袋子裡，並把一些小零嘴轉到于熙的袋子去：「玩具就給小馳玩吧。」

　　「這麼多，他一定會很高興。」一想到陸馳那可愛活潑的小天使樣貌，于熙直覺做了這般結論。

　　「是啊，明天有事幹了。」

　　一同走向停機車的方向，離開燈火通明、人潮鼎盛的夜市，走在路上的幾乎全是要回家的人，雖然熱得一身汗，但陸駒還是有自己的想法：「阿姨叫我們去住旅館，不過我不怎麼想花這筆錢，只是睡覺而已住旅館太不划算，不如這樣好了，今晚我帶你去夜遊，怎樣？」

　　雖然聽著很累的樣子，但于熙也是同意了：「好。」

　　陸阿姨叫他們住外面的理由，于熙不是猜不到，但是礙於他的毛病，就算去開房間大概也只是真的睡一晚覺，而他明晚就要離開，下次見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因此就算很累也想再撐一會兒，最好都別休息，他回家時再去補眠補回來。

　　轉進巷子後，眼前是幽暗小道，已不見身後喧鬧，幽靜得像這兩側人家都已經入睡了，像要延續夜市的浮躁，陸駒再度拉著話題：「盡是去一些小地方，會不會覺得不好玩啊？」

　　「不會，一路看著學長生活過的軌跡，感覺好像又多知道了些學長的事，很開心很踏實。」

　　于熙的回答必然得像日升和日落，似乎從他嘴裡也聽不到其他答案，像是『很無聊』、『好像老人家淨是在回顧』、『很窮酸』的傷人說法，陸駒很難想象他說出這種話的樣子。

　　「換作是我，我想我沒辦法帶學長去這麼多有意思的地方，因為我長大的那個地方，挺無聊的，不像這裡有好吃的、好玩的市集攤販，只有節日時的廣場和教會能拍幾張照。」

　　「聽你這麼說真意外啊。」陸駒抬頭望向在他身旁、被微藍月光映襯得涼冷的側臉，那臉上的淺笑如弦月微揚：「我有說過我是個很無趣的人嗎？」

　　「好像……有？」然後他不相信。

　　「反正，我只是想說，陪著學長到處走走看看，我很開心就是了。」

　　那笑容，確實是開心得小花朵朵噴發了。

　　「喔……你開心就好。」

　　陸駒低下臉，看著兩人幾乎一致的步伐，心想：『或許，也不用總當他是在哄我、說場面話吧？』

　　抬頭，兩人再度對上視線之際，于熙又是一笑，在幽藍的夜幕中盛放著不合時宜的可愛花朵。

　　『可愛透頂啊這傢伙。』

　　「說起來啊，你這傢伙今天也太主動了吧？之前感覺是我追著你跑，今天主動權幾乎都在你手上真不習慣吶。」

　　閒聊中，也已經到了停機車的地方，陸駒打開座墊將安全帽拿出來，並將兩人手上的袋子塞進置物槽裡，于熙這才輕聲說道：「因為我想……如果我不努力點讓學長知道我的心意，總有一天，你也會開始感覺不到我是喜歡你的。」

　　宇文鷹和前三任女友，都因為他的冷淡而離開。

　　過去他總以為，感情的事隨緣就好，太逞能就怕後繼無力，總有一天他累的時候，就只能選擇放手，所以他想要隨遇而安、輕鬆度日就好。然而，默默目送每次的失敗，陸駒已經是他最後一任了。

　　他開始想盡力做好每一件事，如果能夠白頭偕老固然很好，就算留不住陸駒，那時，他也能不再感到後悔了吧？不會再為留不住任何人而後悔，這回他真的努力過了。

　　陸駒抬頭看向那低頭戴起安全帽而看不清表情的面容，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事，而回頭將座墊安下，戴上安全帽，扣好繫帶後才說：「那你也留點機會給我表現吧，不然哪天，不就換你開始感覺不到我有多在意你了嗎？」

　　「嗯，說得也是。」于熙回以滿面笑容。

　　搭上機車後座，他摟緊陸駒的腰，傾聽陸駒發動機車的隆隆引擎音，接著機車如滑行般順駛出狹小街巷，往離開市區通往山上的寬敞道路前進，周邊建築漸少，視野迅速開闊，藍紫漸層的無盡夜空上有半屏月高掛，浮雲掩掠著四散星屑，陸駒要帶他去的地方，是比夜更深黑、宛如濃墨潑灑的山影。

　　道路兩旁的路燈雖然光亮，卻更顯得光所不及之處有多幽深難測，上坡路段的風速、車體傾斜角度與輪胎抓地的聲音，都讓他感到害怕，而把陸駒抱得更緊、把視線投向更遠的地方。

　　從來沒人保證未來一定怎樣，無論是怎樣的選擇，都有被現實打臉的風險存在……又或者是，必然會被現實所吞噬，來得早或晚罷了。

　　『就算再怎麼努力拉扯，總有一天，還是會留不住的吧？無論是誰，都要走的。』

　　倚著陸駒的肩，他難免這麼想，也許只是眼前的幽暗太過深邃，讓他再度蒙上一層灰。直到陸駒停下車，有精神的低嗓將他從那靜止的積灰角落中扯回現實：「嘿！我們到了！」

　　「這裡是……？」

　　身旁是一座紅光暖燭、清淨整潔的大土地公廟，陸駒停下機車的地方就在廟前的空地上，而空地此處還有白熾燈做照明。案前插滿香腳的香爐、鮮花素果與神像旁的兩柱正燃著小火的大紅蠟燭，顯示這廟宇經常有人來敬拜與整理，光是如此就給予用路人極大安心感，不自覺地心生虔敬。

　　背對著廟往前望去，就是在山道之外、護欄過去的山下景致，宛如夜海上被灑落了許許多多碎星，當中匯聚起幾條蜿蜒光龍，還有在棱角分明的黑色巨柱間錯落發光的橙火……夜裡的市景從山上看，相當美麗，而對比著大地上的喧鬧繁星，夜空就顯得更是空靈寂靜、浩瀚無垠。

　　「好美的夜景……」于熙不禁出聲讚嘆，陸駒則頗為得意地轉了下剛脫下的安全帽：「帶你來是正確的決定，對吧？我以前也常和朋友晚上溜上來看風景，遇到什麼不爽的事，到這裡來待個幾小時吹吹風就覺得沒啥好在意的了。」

　　「嗯，謝謝學長帶我來這裡。」

　　于熙左右看望了一下沒有任何車燈閃爍的幽暗道路，便抬步越過平整的柏油路，到護欄側去，離廟遠一些，降低光噪後更覺眼前夜景靜謐安寧。在護欄之後的景色，是深綠如墨的樹冠群舖開的山崖陡坡，無燈的林地綿延數十公里，才有亮起燈火的民居，山腳下的建築仍看得清那輪廓與屋頂顏色，除了蟬鳴蛙叫聲外，還有極遠處的犬吠聲與潺潺流水聲，仔細聆聽後才發現，原來還挺熱鬧的。

　　在陸駒來到他身旁後，他才遠眺紫羅蘭與濃墨間的地平線，輕語呢喃：「今天有好幾回，我都想著，要是時間能暫停在此時此刻，該有多好？但要是暫停在那時候，我就不能和學長一起欣賞這麼漂亮的風景。如果暫停在這時候，會不會錯過更美好的風景？」

　　「那是一定的啊，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還沒帶你去呢！人啊，不能滿足於太低的標準，知道嗎？」

　　陸駒頗自信的發言，很快就被幾點黃綠螢光給打住，改以驚喜的嚷嚷：「是螢火蟲！」

　　「這裡居然有……」

　　於草木黑影間悠悠飛舞的幾點綠星，就像精靈之光，夢幻脆弱，眨眼就不見。

　　綻放一生能量，把生命點燃像火花，在無盡黑夜中振翅飛翔，只為尋覓和自己同頻率的那道光……

　　那也許和現在的他們很像。

　　之後又到處閒晃，直到凌晨兩點，兩人才溜回陸宅，盡可能放輕音量地盥洗後，才一起在陸駒的單人床上相擁而眠。

　　　　　＊　　　　　＊　　　　　＊　　　　　＊　　　　　＊

　　「哥哥！哥哥！你回來啦？我看到機車停在院子裡了！哥哥！陪我玩！」

　　一早，陸馳奶音吵吵嚷嚷伴隨敲門不止的聲音，惹得床上正躺著的陸駒以手背摀上雙目，有如做最後的抵抗：「幹……要死了……小熙，弄快點啊……」

　　正伏在他身下的于熙起身，舌尖曳起一絲銀沫，手頭仍不止地在陸駒身下搓動著，低聲回應：「那學長也要配合啊……門是鎖著的，別發出聲音裝睡就好，專心一點吧。」

　　「嘖……」

　　應著于熙再度低下頭的動作，陸駒緊了牙忍著不再洩出任何聲音。

　　待到于熙嚥下一口嗆澀後，才起身，輕輕吻咬著陸駒大腿內側細緻的肌膚，有如回饋的獎賞那般：「雖然小馳很可愛……不過我現在有點能體會我爸的心情了。」

　　回想起來應該有很多他爸想掐死他的時候吧？

　　「唉……」陸駒只能放下手，吐出一聲長嘆。

　　門外傳來陸母的聲音：「小馳，一大早就吵著哥哥睡覺做什麼呢？」

　　陸馳奶音回答：「我要找哥哥玩！我有聽到說話的聲音喔！于哥哥好像也在耶！」

　　望向陸駒一臉尷尬又不爽的表情，于熙忍俊不禁。

　　「不要吵哥哥們睡覺，小馳過來，媽媽帶你吃早餐。」

　　「欸！叫哥哥一起吃嘛！」

　　「別吵哥哥了，小馳。」

　　陸母的溫和聲音聽來都有點要發飆了呢。

　　在門外的腳步聲漸小、小到聽不見後，于熙才說：「我想以後我不會想要小孩，學長呢？」

　　「唉……那種生物，吵死了，根本破壞氣氛。」

　　「呵呵……」于熙剛剛沒說的是，在陸馳狂敲門的時候，小馬駒都軟了，他本來還以為會再起不能呢。

　　「等等把昨晚贏來的獎品拿出去給小馳玩吧。欸……你在我大腿上幹嘛？」

　　在情潮退去後，陸駒才感覺到大腿內側的微疼，抬頭便見于熙正抱著他的腿，在白皙柔軟的肌膚上留下吻痕。

　　「多留點痕跡啊。這樣我不在的時候，學長自己弄會比較容易想起我吧？」

　　「你啊……也太不客氣了。」陸駒沒好氣地把腿收起，在于熙面帶無奈微笑的時候，起身撲上他、壓倒他：「現在輪到你嘍？你這小痴漢！」

　　在陸駒的嘴唇要湊上來之前，于熙趕忙以手掌擋住，別開臉笑得極尷尬：「現在不要接吻，嘴裡味道不好……」

　　「哈？你現在是吃了霸王餐想不認帳了是不是啊？」

　　「不是啊，我哪敢？」

　　遮擋的手被揪著手腕往床上扣緊，被吻上下頜，一路輕啄至頸項，他迷離了視線，微仰起頭，任陸駒在他的喉結上留下輕微痛感。

　　忍不住發出輕嗆，但他還是以另一手擁上陸駒的肩胛，那柔軟的吻，便往他的鎖骨上吮去。

　　「有感覺了吧？快開始吧？第二回戰……剛剛吃的現在要你吐出來喔！」

　　陸駒淘氣的低語在他耳畔輕笑著。

　　明知是徒勞，還是拚命想留下一點證明自己的痕跡。

　　那人的體溫，一離開就消失；那人的氣味，風一吹便散離，這才用了全身心去記憶，生怕一時半刻就把他的一切都忘得一乾二淨。

　　晚上，到了約定的時間，坐上白色廂型車的副駕駛座，當駕駛的子燕問他：「玩得開心嗎？」

　　他回答：「嗯，非常開心，只是現在要回去了，就會非常難過。」

　　他和陸駒、陸馳一起玩鬧的笑聲彷彿還在耳邊迴盪，但是已經約定好，下一次換學長來找他，所以疼痛也變得能忍耐了。

　　「……只顧戀愛不顧生活可是撐不久的。」迴著方向盤，他將車子駛上車道。

　　「嗯，我知道。子燕哥這兩天在這裡做什麼？」

　　「商業機密。」

　　神秘的藍髮店長什麼都不透露，只專注於前方視野，于熙也就把背包挪到身前，擱在大腿上：「謝謝子燕哥讓我搭車，我帶了盒點心，回去的時候給你。」

　　「喔，謝了。」

　　窗外一片幽暗，不時有橙黃燈光掠過如光流，所以，他回憶著昨晚和陸駒一起看的夜景，不知不覺地歛下眼簾，緩緩睡去。

　　然後做了一個和學長一起數星星和螢火蟲的安詳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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