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aper Flower Miracle(纸花奇迹)
Platycladus(侧柏)。Pinus(松树)。腊梅(Chimonanthus)。槐树(Sophora)。Catalpa(楸树)。
Ziziphus jujuba——中华枣。
Ziziphus jujuba……Ziziphus jujuba……Ziziphus jujuba……
哈!
她在植物园入口处,标了“与古树相会”的展示长廊的地方,徘徊许久,最后站在这张印刷着一棵约三百岁的中华鼠尾枣的图片前,一个人捧腹大笑了起来。她打开通讯软件,找到寝室群,拍照发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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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我找到新的网名了,家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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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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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吉吉福斯-啾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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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们迅速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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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懿文
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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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馨
你看到什么稀罕植物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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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桦
啾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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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笑了;她很高兴自己的“品味”获得共鸣。植物园的主道,包括那些桃林,梅园和郁金香海都还在前头,四周穿行着成队,成群出游的学生和家庭;三两个年轻女子在举着自己的徽章和人偶,与花合影,她站在那古树科普的宣传栏前,依次回复室友们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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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很可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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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还没开始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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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英慈
我准备去植物园最里头的一个寺里,看株据说有一千岁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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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她就退出了软件。她正欲拿出纸币,开始这一天的漫游,不知为何,又点开了和HCILLUMNI的聊天界面,看见上边在公交车开动时发送的一句话:
我现在有时间了。你还需要聊聊吗?
整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没有回复。海英慈关闭手机。她拿出一支装有“运河绿茵”墨水的钢笔,手托书写纸,往里闲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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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libration started. Target for Vacancy.”机器代理道:时空曲线开始校准——搜索目标空闲时间。
“诗王”残缺的半面几盲然而呆滞地凝视着那部手机,直到听见机器代理发出声音。祂转头看它,见它仍摆动双腿,点开遥控,刹时,密闭空间中的银屏亮起,祂复看见那蓝绿的世壤,出现在身前。
“TOR browser cancelled. Mutiple IP detection available through relay penetration. Would you like a Request for PERSONAL INFORMATION?”
用户停止了使用虚拟隧道网络;通过虚拟代理进行多重IP检索的定位成为可能。
祂怔愣地听着;机器代理道:“是否需要进行对个体本身的信息搜查?”
你想看看她的模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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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先前寂静的科普管内响起了一阵喧哗声,海英慈正站在块介绍人类主要农业作物的展版前看所谓的“黍,稷,稻,麦,菽”五谷的实物展示。谷粒放在展板下的塑料盒中,红,白,黑,灰皆有,形状大小不一,要在一目之下详尽记住所有,亦困难。她看来,此类知识,最好是身体力行地记忆着,譬如拿两把放锅里煮稀饭,顺带进行颜色搭配,挨个尝尝,又或令其生长发育的每一过程,自叶至实,都沿掌心的质地纹路被记忆下来。一次凡年;一记一生。她肯定这样是不会忘的,然而这样的时间又十分长。
但记忆——记忆不久是这样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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黍(shǔ):一种糯性的小米,黍米
稷(jì):普通粟米,即粳米或小米
稻(dào):水稻
麦(mài):小麦或大麦
菽(shū):豆类(泛指,常指大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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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匆忙画下黍米的形状(因此物她先前没见过),又速记抄了几片词条——也无特别原因,免不了是因为幼时开始,她父亲就反复强调“最根本,也最真实的劳动就是农业”,她后来又修过几门农科的课程,在上农学概论时每回困得人事不知,籼稻,粳稻的具体最终也分不清楚;课堂便不是她舒心而自在的领域,而只有在这四下无人的须臾之间,与这兴许能组成物质世界的信息知识相逢,才是她觉得暗灵乍现的好时光了。
而刹时,寂静破碎。海英慈匆匆慌忙收好纸笔,抬眼间只见自己给一队三五成群,戴眼镜,不修边幅而嬉闹的学生给围了起来,才知道那声音是如何来的了:原是一队来春游的中学生进入馆内,正随向导参观。
“看,茶饼!”
她听一极年轻的声音道。刹时,整个作物展馆:谷物,果蔬,饮品,药物,织布,油料,六个展区几似洪水般被这些穿红色制服的年轻生灵淹没了。她转头时,能看见一架蓝边的眼镜。
“噢,不好意思。”
海英慈和一个女孩对上了眼:那女孩皮肤黝黑,眼神灵动。她看向海英慈手中的笔记,眼中顿浮现出观察和考量的眼神。
“没事。”她回答,心里也在打量这女孩。这姑娘是这群孩子中最聪明的之一。
而这一目就唤醒了她的些许回忆。她转身便从这群个头极高的孩子中挤了出去:少年是一种蓬勃而不修边幅的气质,如今,尽管小孩都在很小时就拔高了个头,她们的岁数却是无法掩盖的。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曾如此灰头土脸,经历充沛而彷徨过。当她挤过这群孩子中间,她能清晰地看出她们的拉帮结派,寻求集体的认可和寻找自以为能显示活力的“乐子”,或吸取自己觉得有用的知识。
这勃发,浓缩而几乎像被安置得不妥当,充盈得几腐烂的生命气息,混杂已朦胧的记忆涌上她的脑海,令她蹙眉。她经过那些快乐得目中无人的少年男性,在一两个戴着眼镜的“先天理科圣体”中蹲下身,查看纺织机的结构——在每个博物馆,她都会去看这物件的原理,尽管她从未能成功过。
最好的方式是在网上买一个简易织布机来比划。她判断,而后起身,沿这个环形的展厅,走向出口。
她几带着某种忧郁看这些——沉浸在她们自己的生命欲望中,纵情,又因空间和资源的稀少,绝无可能伸展的孩子,准备离开展厅。而这时,她再次和那戴着眼镜女孩遇见了。
海英慈低头:果不其然,她看见那女孩也取出了纸笔,像她一样,写画了起来。
女孩有些害羞地对她笑了一下。海英慈亦露出笑容,不知是苦涩还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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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校准,定位完成。”机器代理说:“东经116°12′33.62″,北纬39°59′34.04。你可以看见她了。”
屏幕的精度骤然放大。“诗王”不由颤抖了一下;祂靠在墙边,似发直,望前。
在那屏上出现的是一处人工湖;日光璀璨,故波光潋滟,湖对岸,绿山连绵,其上有一处人造石雕。湖岸遍布柔软的水草,令祂心中一颤,遥远的记忆波动,只见那湖上,有小舟飘荡,两个身穿燃烧橙救生服的老年男子,正拨桨,清理湖面上飘零的杂物。
片刻,祂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先前和E共看时,那拟态的场景从未如此清晰,仿让祂身临其境。“外海”的幻人鲜少制造如此沉重而拟真的场景,而在“诗王”自己的拟态中,一切都蒙上水雾,飘渺朦胧。祂由此被这场景的细致而粗糙的真实,描摹尽通而又掩盖本真的物象震撼,从未如此清楚地知晓——是的,这儿就是唯一界(Unus)。
祂的光环滴落乳白色的炽光;若祂仍有一双眼,祂恐会哭泣。因——这就是唯一界!
祂们恐怖,美丽,无法逃离,为始为初,烙印深处的故乡!
祂叹息,仰头之时,见那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诗王”一视,注意到的是五彩缤纷的图腾:此人穿了一件彩色的亚麻衬衫,只内搭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衣,作春末的保暖。祂的眼似在缓慢移向此人,几可在颤抖中,注视到她松散,杂乱的发辫中,发丝在风中飞舞。
“Hawaii Loose Baggy T-Shirt(夏威夷花衬衫)。”机器代理道:“Female,age Twenty-Four, Height 163.5 centimeter, Weight 56kg。”
“哈。”
心中世外,一片寂静,阳光散射,像吞噬了声音,而正此时,“诗王”竟笑了一声,极为突兀。
祂看见她蹙着眉;她的皮肤很白,使她唇瓣边的一颗小痣显得极为明显;她的嘴唇抿紧。祂看见她眉间的皱纹。
两人仿在对视。祂瘫坐在地上——她抬起下巴,透过这天眼,望着祂。
“……Tam vetus et tam iuvenis, tam fessus et tamen regius!”
如此年轻而如此沧桑——如此忧愁潦倒,若乞人般,又是如此尊严恍若君王!
祂的手忽然颓倒,像唇骤然一分,吐出这句子,哭而笑着,抬手向那。祂如此描述这个显在光屏上的可怜的拟态囚人,赞叹而惋惜,不知是说她,还是言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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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鸳鸯。鸳鸯。”
她说,停了下来,对水草丛中那两只水鸟微笑。她尚未上前,盖面前能通向湖畔的石道上,有一对情侣在拍照。女子身穿洋服,换了数个姿势,方才离开,海英慈如此上前,坐在先前那女子踩过的石头上,拿出纸笔,开始绘画。绘画如今成了她的一处爱好,更年轻时是绝不可想的。
她以往画不出任何事物,直到掌握了诀窍:学会欣赏丑陋。当她忘记对精准和技巧的追求时,她开始能画任何她想画的东西,而速度极快。
而何事不乃如此?
有暖风吹来,浮动她的纸张。背后,她听见鸟雀鸣叫,回头望去,却不见其影,唯有一阵空洞的声音吹拂,使她不明所以。
她低头看那浮现在她纸上的花束湖水,轻抚它干涸的痕迹,复闭上眼,在这远离尘嚣之处,感受她从年幼时便臻爱的寂寥美丽。
我竟然曾经畏惧过如此盲目而模糊的生灵。
她心想,回忆起先前遇见过的那群孩子,心中不由酸楚。
她们哪儿可怕呢?她们只是活着——无论是女人,是男人——都是由着本能,由着社会的言语,如同魔咒般被引领着,狂欢而消耗着生命——活着……
但她们又是可怕的。她悲凄地低下头,抚摸那纸张的痕迹,记忆诉说着她勉力挣扎的往昔。她的抗争并不完美——它的结局,她却不能想象一个更好的。她学习那些关乎农耕纺织的技术,仿佛恐惧也期待着有一天,她能离开这喧扰的世间,在一个没有危险亦没有谎言的地方,生活,但,仍然,这尘埃尽无之处,只存在于她心中。
就像这纸花的奇迹,从黑暗降临的一天开始,骤然从她心中喷发。她知道她需要它——她知道她需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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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放在石上;她看见屏幕亮了,一个不常见的提示框出现在上边,她看着,笑了笑。
“你来啦?”
她说,看见HCILLUMNI的头像,闪烁其上,语言内容因反光,仍不清晰。她抬起这仪器,眯起眼,在阳光下,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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