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诗之王（Rex Poetica) - Tourmente Bleue(蓝风暴)

Tourmente Bleue(蓝风暴)

蓝风暴是卓尔金历上的第十九个图腾，对应马雅的星际原型是“世界的改革者”。

此图腾亦象征着炼金、蜕变的过程， 代表能够自然改变和改善的转化器皿。风暴的产生突如其来，亦无固定路径，象征摧毁具身，汰旧换新，乃一股巨力。

因此，有“蓝风暴”图腾之人的特质，往往与“促成改变”的角色有关。

每一场风暴都会教会人学会面对生命中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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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慈，有什么事？”

海英慈听父亲说。电话接通前，她有片刻犹豫，因前两日，海英慈在向父亲“递上”自己的终稿时，已经通过多次电话了，如今再致电，颇有些催促其阅读的意味，未免有失风度——不过事出紧急，海英慈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你那本书，我慢慢看，你不要急。”果然，她听父亲说：“写得很好。你如此不放心？”

“怎么会。”海英慈否认：“我这次对它的成效很有信心——发给你是给你‘开开眼界’的。”

父亲笑了：“你说的倒也没错，在我面前没必要谦虚。所以是有什么事？”

海英慈斟酌片刻，然后迅速开口：“你记得之前我曾经给你说过的我那朋友？就是那个几年都没有看过我给她的作品的。”

“记得。你还在跟她联系？”

“没有。只是今天我过生日，她给我发了祝福——我想我现在已完成，心情好了，干脆和她清算番，好聚好散，没想到她给我回复了一段，又让我火冒三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也弄不懂她的行为动机。”

海英慈解释：“你曾经看过她的照片——在我很信任她的时候，一眼就告诉我，‘有些人生来就愚蠢些’——如今想来很有趣味。我想请你，借助你的社会经验，帮我分析一下她的行为动机。”

“可以。”父亲答应得很利落：“她做了什么？”

“这很难解释——请你先看一下这段她给我的文字，然后说说你的感觉。”

“好。”

海英慈便把E回复的截图发给了父亲。她的大脑现在处于亢奋状态——像面对电脑，跑一个她心心念念的答案。电话对面沉默着，过了一分钟，父亲开口了。海英慈听他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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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文字功底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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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倒让她始料未及，思及先前室友的反应，不由挑眉：“哪儿不错了？”她不快道：“恕我直言，你难道不觉得她的文风有一股强烈的伪装感吗？”

“与那无关。我说文字功底不错的意思是，她足以用文字，将她想要的意思表达出来。”

海英慈无言以对；她承认她又疏忽了，将专业，乃至人类中百分之一的水平标榜所有人。

“然后呢？除此之外？——你不觉得她写的很奇怪吗？”

她有些着急，只想跳过对于文字质感的分析，进入下一阶段。

“奇怪。她行文很虚，因为要掩饰真实意图。你不是跟她已经完全断了关系吗，怎么又和她写起了信？”

海英慈无奈。父亲将话题转回了她身上，她便回答道：“我是和她断了，今天是特殊，本来就是奔着绝交去的。我已经说了，我们‘从此两清，不再是朋友’……”

“那就可以了。”

“……但她给我发了这个！”

“她还想挽留一下你，或者给她自己留点面子嘛。”父亲随意道，海英慈又抓狂了：

“但为什么？”

为什么？

她在心里问自己这个问题：E将这回复发布在自己的社交平台上，而不是私信给她，确实让她觉得有几分表演成分——就像这六个月来她每隔两个月说一句“想念（你）”，但根本没试图寻找海英慈的任何现况——那可一点也不难找，海英慈始终在发布作品。

这一切都很像一场“表演”，但海英慈不明白为什么。

“演这个，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海英慈几乎只能相信“演出说”这个解释，却又无法相信——因为如果她相信，那过去四年的友情……

（她感到心中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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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好处，又有好处。心理上的安慰。”父亲道：“——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家境不太好？”

听到“家境”这个词，海英慈回过神，甚至，感到一股熟悉的心理过程覆盖在她当下的热切上，那就是她出于E的家境而对E产生的“宽容”和“惭愧”。

海英慈不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她像此国的大部分中低产般走上了军事化应试教育的道路，并在其中饱受心理摧残——但这一切是她父亲故意安排的。

“你应该知道这个社会的真相。”

父亲的想法如此。海英慈乐意迎接这个挑战，她不觉得自己应该比任何人幸运或者轻松，尽管后来，她有很多年都没能摆脱在其中的阴影。她的性格因此阴沉而易怒，却也收获了许多现下同学没有的社会视角，哪怕在她最无法统合头脑的岁月中，海英慈也坚定认为，真相比快乐重要。

海英慈和E最大的不同在于，她的家教很自由，而且，最关键的是，越长大，海英慈就知道得越清楚，另一个根本的差别在于：

海英慈是她父亲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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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海英慈才知道父亲的玛雅图腾是“蓝风暴”——如父亲的为人般。在过去的十四年里，很长一段时间，父亲是海英慈最大的痛苦，让她感到愤懑不已，孤立无援。父亲威胁她，恐吓她，向她宣称和炫耀他的才能，说：“这个世界上，你能相信的只有我。”

“如果你连我的话都不听，那你活该遭遇不测。”

如此对话数不胜数。海英慈厌恶父亲，但在根性上，她和父亲太像了：狂妄，强硬，孤傲，执着，一意孤行。

大约正因如此，很长时间，海英慈厌恶自己的性格。她不愿意将自己遭到的不快转移到其余人身上，尽量亲善，温柔而和蔼。但就连这样，海英慈也在复刻父亲的行为模式：她的父亲也是一样，变脸如翻书，千人千面。海英慈善文好理的倾向和父亲如出一辙，便是连她本质上善于调解纠纷，统筹领导的个性也和他相似。

父亲曾是B大火箭发动机专业的学生，但他毕业后弃理从文，最后亦在海英慈身上复刻。

“一万个人里，可能有五百个人数学都比我好，但一万个人里，文比我好的，一个也没有，你信不信？”

海英慈不信也得信。她太讨厌父亲了。为了不显出他的性格，他的行事风格，她嫉妒得想要杀了那“一万个人里数学比她好的五百个人”——她想做个不开口说话，闲暇时间写小说的工程师，但那毕竟不是她的本性。

她无法抗拒她的本性，就像她的父亲不行一样。

本质上，海英慈有她父亲的一切缺点——而父亲，也有她的一切优点。

E的父亲肯定和她的父亲不一样；E的身边，没有她父亲这样的人。

海英慈的家庭热爱自由，她和父亲特为尤甚：她们重视精神的自由胜于一切，并且对“世事洞明”有先天的执着，这让她们不随波逐流，不浑浑噩噩，对不公有强烈的正义感，并且宁愿离群索居，而不照自己的喜好束缚她人。

海英慈闭上了眼。果不其然，她听见父亲说：

“你的父亲毕竟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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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难道不狂妄么？

她苦笑了一下：可悲的是，这竟然是一个简练的正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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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社会很险恶：你若要考虑人的动机，首先担心，一，她的背后有没有团体。事出反常，她可能不是单独行动——”

“——这就算了。她是一个人。”海英慈匆忙打断：“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做出‘后边有人’的怀疑论，结果后边那个算命师算出，她是你前世的妈妈——我的奶奶？”

“呵。”父亲笑了声，而后道：“那算命师也可以说是她的团体。”

听闻此言，海英慈脸色骤变：E背后可能没有所谓的“团队”——但她有自己交流群体。

海英慈太习惯离群索居了：她会下意识地认为一个对象的思考完全来自于本身的分析——就像她一样——但恐怕在E的问题上不会是这样。

“你说得对。她可能是继续受了她那个学佛的朋友的影响，又进一步的有了对‘幽微恒常的道’的体验，只是写得玄乎其玄的。”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又想写得好看些，可以理解——这个人比较擅长和人交际，通常来说，是家境比较差，自己又很有野心，想获得别人的尊重。她是在企图拉拢你，让你和她站在一边。”

她张开嘴，半天没说出话。

（E——拉拢她？）

“但——”

（如果想拉拢她，或者想让她对她有任何好感，怎么可能弄这种荒唐的策略？什么人会几个月不闻不问，然后忽然说一堆没有依据的话，以为能做到除了激怒以外的效果？怎么可能——）

不。

海英慈扶额：

但她实在不能认为E是个思维缜密的“聪明”人。

“——你说得还是有道理。”她几汗颜道：“我忘记了她其实很精明，只是嘴有点慢。她以前老暗示我，说我不够‘圆滑’。不错，她确实很圆滑——”

（但这也太蠢了。拉拢？）

海英慈，仍然下意识，不愿意相信有任何人会愿意拉拢她——但心中又想到另一件往事，随着这名为“拉拢”的词出现。她的眼神微变，神情古怪。

——那件事，倒很适合用“拉拢”来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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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海英慈和E关系的转折点：在E似乎完全信任海英慈后，她给海英慈看了一段聊天记录，显示的是她如何和一个网友社交，向她询问“能否成为她的读者”。

海英慈登时觉得古怪至极：因为E的措辞，同当时她接近海英慈的几乎一模一样。

“噢哟，你还是个‘惯犯’。”海英慈装作打趣，道：“对面那崩溃的小姑娘可能完全不知道，来找她的已经是个老油条了。”

“哈哈，这也是必要的方法嘛，否则她怎么信任我？”E回答：“我觉得她很有潜力，但她现在需要一个人，稍微指引一下她，不要迷失在她的好友圈的颓废的创作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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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

她拢着头发，望窗外的树影。阳光灿烂，电话中，父亲的声音复道：

“人是很复杂的，外在和内在的因素共同塑造一个人，直到将他转化成自己也辨别不出究竟动机的地步。这是个属于奴隶和牟利的社会，许多人的目的都很病态——你以前老是不信，说我，‘阴谋论’……”

“我信了。”海英慈无奈道。虽然她觉得父亲以前说的，就是不全对，论证方法也很有残缺，但现下无心与他辩驳。

“……所以她当时来找我，其实也是想让我加入她的好友圈？她对我做的这一切——这一切污蔑，不闻不问和误解——”

“我不明白。”

海英慈将手扣在窗边：“我不明白，为什么……”

“不需要明白。你以后只要记住，在社会生活中，直觉性地讨厌这个人，一定远离。远离就行，不要再对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为什么是我？”

她崩溃道：“这么多人，偏偏选择我？她难道觉得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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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奇耻大辱。她心想：她——这个上课被老师批评都会害怕，两年写不出一部新作品，进了游戏都不敢挥剑的人，来“拿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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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你善良嘛。”父亲平淡道：“哪知道你除了有‘菩萨心肠’，还有‘雷霆手段’呢。”

海英慈气笑了。虽然这句话在她看来，仍不属实，但着实有文学意义上的有趣。她放松身体，看向窗外，沉默了很久。

她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确实，我那段时间情绪不稳定，是看上去挺好对付的。”

她的语气已平静了，面色也恢复如常。时间已临近五点，她背后学生往来，提着外卖。

“我明白了。”她又说了一遍：“结束了——谢谢你，爸爸。我差不多明白这件事了。”

海英慈说：“我会放下她，让这件事彻底翻篇。”

父亲仍然平静，在他看来，这件事自然很小：“你不用管这些事，小心身体，做你喜欢做的就行。”

她笑了笑，回答道：“好。”

电话挂断。海英慈仍站在窗前，看了会那高树，然后转身离去。她心中平静而空洞，很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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