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呈快步走回房間,一路上遇到工作人員時便端起笑容打招呼,直到進了房裡,關上門板以後,如胄甲般的笑容才再次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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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千載坐在床上,對於蘇呈的表情轉換不予置評。同寢室這幾個月以來,他早已習慣對方的兩面姿態,既不多作評價也不主動探問,將「與我無關」四個字貫徹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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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小書,右手拿著一支普通鉛筆書寫著。那是程千載的第不知道幾本數獨本,與原先方祐年送給他的不同,這是另外買來的,最原始的那本則被他放在抽屜裡,好好地保管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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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真的有那麼好玩嗎?」蘇呈問道。他已經問了這個問題無數次,卻也不是真的好奇答案,只是無法理解方格之中的數字到底有何處吸引人,但程千載每次都會點點頭,向他表示:「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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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好玩之處還在於遊玩時傳承的習慣。程千載藉由方祐年贈予的數獨本學習,因此各種習慣也由此模仿,譬如做記號的位置、修改的方式,乃至於阿拉伯數字的書寫方式,程千載都有意遵照方祐年的字跡描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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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蘇呈知曉此事,半是調侃地說了「真噁心」時,程千載淡然應下,既未否認也未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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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明白。蘇呈心想。他不明白的事情有許多,首先就眾人都看好程千載與方祐年的關係前景這點,就有著滿腹不解。他不是刻意挑刺或不看好,但沒有人會相信十七歲交往的對象就能陪伴自己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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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真的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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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提這兩人不管哪一個,看起來都是對人類不感興趣的類型……這是題外話。蘇呈還是挺樂意看帥哥跟帥哥待在一起的,這對眼睛和心靈的富足相當有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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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他偶爾會想找個人來確認想法無誤,卻又不想顯得自己像看衰別人戀情一樣,況且放眼隊內所能談論的對象,蘇呈找不到任何一個足夠理智的人得以談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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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雨晞太過感性不用說,李延然這種將強者視作絕對正確的也撇除掉,段昱欽則是會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牽著人走上紅毯的老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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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夏宇軒?蘇呈最一開始是有考慮過,但仔細想想,一個明知自己喜歡的對象是臭直男,卻還遲遲放不下的人,怎麼想都跟「理智」兩個字八竿子打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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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才遇到曾子凡了。」蘇呈走進廁所裡頭洗漱,而後頂著面膜走出,瀏海則向上梳起,用髮箍固定住,「他大概夏季賽結束就要走了吧,貌似有戰隊在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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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程千載頭也不抬,不論是對於蘇呈的話語,或他的現狀都不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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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蘇呈也習慣了。程千載總是如此,不在乎旁人對他的感受,也不在乎旁人曾對他做過的行為,這顯然並非大度的表現,實際不過是他無所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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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當對象足夠重要時,才能羅列為「在乎」的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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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蘇呈會懷疑自己是否為其中之一。程千載在乎的人少之又少,他是其中一人嗎?段昱欽和葉雨晞明顯是,方祐年更是連提都不用提;李延然可能因後輩的身份而受到些許重視,夏宇軒則不必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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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受到重視的嗎?是有資格獲得重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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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蘇呈反問自身,是否足夠重視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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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想從程千載身上得到答案,對方給不出自己所期望的回應,這點蘇呈很清楚。他躺到床上,閉上眼睛假寐,耳邊是冷氣的運作聲,混雜著程千載書寫時的白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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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他聽見另一床傳來提醒:「時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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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呈睜開眼,正好見到程千載起身,似是又要外出的樣子。若是平時,蘇呈會目送對方離去,對此視若無睹,今日他卻出聲叫喚:「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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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回來。」程千載如此說道,連離開的意圖都不打算給予。明明是慣常的對話,蘇呈卻沒來由感到煩躁,因此多說一句:「你必須保持在最好狀態,別拖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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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一出口,他便忍不住咋舌。爛透了,這句話爛透了,他為何要說出這般刻薄的言語?分明多思考一秒鐘就能使用更加委婉的字句,為什麼非要逞一時的口舌之快?他能從中獲得後悔以外的有用事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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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程千載卻停下來了。蘇呈懷疑自己是不是要聽見同樣刻薄的言語落下,這對程千載而言可說是信手拈來啊,但他遲遲沒等到預計的話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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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地,程千載轉過身子,走回他的床上,「我想找教練討論戰術,但他可能睡了。明天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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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破天荒的回覆,令蘇呈不免狐疑地盯著程千載看,卻見後者指了指自己的臉,他才意識到面膜時間早就到了,趕緊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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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情不好。」程千載開門見山道,絲毫不打算迂迴。蘇呈剛打算彎起嘴角裝傻說「才沒有」,卻發現自己連這點力氣都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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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只得承認:「是有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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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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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並不意外很多人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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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呈走進廁所裡洗手,面對鏡中自己的臉感到一陣煩悶。平時標配的笑容蕩然無存,他看起來就像許多證件照上千篇一律的臉,睜著眼睛、面無表情,為了想保持自然而太過頭,反倒僵硬不自在的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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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跟成千上萬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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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們還不確定能不能進決賽,但是……」走出廁所時,他對著坐在床上的程千載道,才說到一半卻被對方打斷:「你在說什麼,我們會進決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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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隨便,那不是重點。」蘇呈咬緊牙關,忍住了想上前掐人的舉動,並很快打消念頭。他不能傷害隊友,也無法對程千載那張臉下手,當然更實際的理由是他打不過,「我是想說,到時候我可能會拖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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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TR輔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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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陳夢源那件事確實令人印象深刻,網上至今仍有嘲弄的話語,但同情他的或許居多。不管是經歷過往年輪換慘事的粉絲,或是近幾年才加入的觀眾,都早已撇除當初忿恨不平的情緒,轉過頭來共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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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蘇呈不認為自己若是狀態發揮不佳,能獲得同樣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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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多人的注視、眾多人期盼的目光,蘇呈經歷過一次,那是去年世冠的舞臺,也是讓他喘不過氣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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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世冠的問題,還是總決賽的壓力?也或許是隊伍的交情影響了後續發揮,但許多事現在已經無法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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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場比賽輸了,他們在有史以來最大的舞臺上吞敗,與冠軍失之交臂。人人稱讚著JSC雖敗猶榮,將幾乎每個成員都誇獎了一遍,輪到蘇呈時卻往往說不上來他實際做了哪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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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誰叫他存在感這麼低呢?既不會帶來讚聲,也不會獲得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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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呈也不是渴求獲得人們的關注。一旦有任何期盼落在身上,他便感覺自己像遭到猛獸盯上的獵物,渾身僵直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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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這種中規中矩的存在,只要一如既往安分守己就可以了,不足以優異到令人耳目一新的選手,平白無故得到注視,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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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處境,蘇呈再清楚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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