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粒屎蹲在牆根，百無聊賴地撥弄著腳邊的石子，天氣冷，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陣接一陣，吹得他鼻尖通紅，嘴角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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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掃過街上來往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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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來人往，多是行色匆匆的貨郎、小販，挑著擔子的漢子肩頭壓得彎了腰，身上的布衣都被汗濕透了。偶爾有幾個婦人提著籃子走過，腳步急促，眼神飄忽，話也不多，一副怕招惹是非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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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撓了撓後腦勺，咂咂嘴，心想這大白天的，怎就沒一個笑得開心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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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這條街上再怎樣也熱鬧些，總能見著幾個串門的鄰婦站在街口說笑，嘴裏不離張家短李家長。今天卻像是被什麼陰風掃過一樣，冷清得讓人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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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不成都縮回家了？」他嘀咕一聲，甩了甩手上的灰，又瞧了幾眼街角，依舊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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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有個小孩摔倒了，啼哭一聲，也被他娘狠狠拽起來，打也不是罵也不是，驚得那小傢伙再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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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著牆歪了歪身子，打了個呵欠，縮了縮脖子，把風帽拉低些。這牆角背風，是他平常混日子的好地方，賭坊就在不遠處，那裏熱鬧他都能第一時間看見。今日等消息，卻只見天色陰沉、風裏帶著薄霜，心也跟著一點點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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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百無聊賴間，眼角一掃，看見街角站著個身穿青布衫的粗漢，胸口綉了個「衙役」的字樣，肩上搭著灰披風，一張臉比誰都平，活像廟裏的木魚，眼神死死朝他看來，接著勾了勾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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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心裏「咯噔」一聲：完了，他那便宜老爹來了。說這人是他「爹」，連他自己都尷尬。可事到如今，他不認也得認，畢竟命還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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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不想搭理這廝，磨蹭著不動，裝作沒看見，還故意低頭繼續撥弄石子，心裏琢磨著能不能找個洞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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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衙役跟他心有靈犀似的，一手握住腰上的單刀，另一手指指他，再一轉身消失在巷子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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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啊。三粒屎咕噥著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往那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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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轉過街口，就聽得不遠處那老傢伙一聲驚呼：「哥你幹嘛去啊？人家快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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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煩得頭疼，轉頭就吼：「去尿尿還得跟你報備啊？你再黏過來試試，刀劍無眼，先砍你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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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鬼嚇得一縮脖子，沒再吭聲，只是目不轉睛盯著三粒屎背影，眼珠子骨碌碌的，不知道心裏又盤算起什麼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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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路搓著手跑過去，一見那馬面衙役，立馬換上一副笑臉，笑得比孝子還孝，眼尾都快擠出淚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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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爹！您老人家怎麼來啦？哈哈……今天可真冷，凍著您可怎麼得了？」他邊說邊挪過去，手上還不忘給衙役拍去肩頭虛無的灰塵，拍得一臉殷勤，拍得人眉毛都要皺成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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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馬面衙役冷著臉，斜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抽動，像是在憋笑也像是在憋火：「少來這套，這場架你別摻和，快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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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立馬收了笑，站得筆直，兩手垂在身側，恭恭敬敬地應道：「爹，您說什麼就是什麼，您說滾我絕不敢待著，這不是還想討口飯錢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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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衙役眉頭一挑，語氣更冷了幾分：「飯錢？你當老子是開粥棚的？行了，拿了銀子快滾遠點，有些事是你不該摻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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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賠笑著，眉開眼笑：「嘿嘿，我這就走，不給爹添亂，真不添亂！」他邊說邊往後退，頭還點得像搗蒜，生怕漏了半分恭敬，直到那馬面衙役走遠，才長舒一口氣，抹了把頭上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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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言自語道：「這老爹倒是好騙，怎麼就這麼信我孝順？不是說官場老狐狸都精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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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他和這馬面衙役怎麼扯上關係的，也算是一場「臨時認親」的狗血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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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三粒屎當街打架，把別人打得鼻青臉腫，牙都打斷幾顆。恰逢衙役巡街，當場就給拿了，反手鎖起來丟進衙門。牢裏頭暗無天日，他在裏頭蹲了三日三夜，眼看著對方家裏準備起訴，不出血是難脫身了。緊要關頭，他在獄裏瞧見這馬面衙役，一臉正氣地巡查，他腦筋一轉，撲通一聲跪下，叫了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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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喊得驚天動地，把整個牢房的人都嚇得愣住，馬面衙役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還以為這廝瘋了。結果三粒屎一臉真情實感地編了套身世，說自己自小被拋棄，一直尋親，現在總算團圓了，還哭得涕淚橫流，真能把鐵石心腸的騙個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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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怎麼出獄的他也不知，只知道那馬面賊竟真在文書上寫了「親屬擔保」，把人和刀一併贖了回來，從此他就多了個爹，少了點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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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面衙役也不虧，每逢說起這事便得意洋洋：「我兒三粒屎，不是個省油的燈。」還有幾分自豪在裏頭，彷彿撿了塊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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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三粒屎雖然想死不認帳，可也怕那老爹翻臉不認人，只好在街上碰見時裝出副孝順模樣，遠遠地喊一聲「爹」，換來幾句罵聲，當做沒聽見。若不喊，那老爹臉色比天氣還變得快，甩袖子就往衙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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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雖然會幾手刀法，也殺過人，可也鬥不過官府，一把當日的破事揪出來，自己就完了，只能做孫子，灰溜溜地跟在後頭，生怕真被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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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糊弄著過了幾個月，近日聽人說，那馬面賊要調去別處當差了，三粒屎心裏雖沒說什麼，卻覺得像卸了口氣。街坊們也笑他：「這下你算是脫了爹管啦，回頭可別忘了放鞭炮慶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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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嘴上笑著，心裏卻想，這「爹」一走，他那保命符也算沒了，不知該鬆口氣，還是該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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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招呼，他又悻悻溜回賭坊門口，踢開幾片枯葉，繼續守著那方牆根，等著該來或不該來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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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風又起了，石子滾遠了，他也沒心思撿，只仰頭望天，心想：這日子啊，真難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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