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紀府在平陽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人家了，門頭黑漆金字，橫匾上「紀府」二字蒼勁有力，筆力雄健，一看便是名家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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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匾下垂著兩隻鎏金銅獅，冷眼掃人，連風吹過都會發出一聲低鳴。院牆足有兩丈高，牆頭覆著青瓦，修整得整整齊齊，瓦縫間還夾著些細鐵刺，防得極嚴。牆根鋪著碎石與鵝卵石，腳步落下去「沙沙」作響，細碎卻紮實，似乎連個老鼠洞都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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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前立著兩名橫刀的壯漢，一身灰黑短襖，臂膀裸露，膚色黝黑，身形壯如牛犢。兩人腰間橫刀長及小腿，刀鞘磨得泛光，柄上纏著紅繩，隨風輕晃，像是一抹血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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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雙手交疊在胸前，姿態筆挺如標槍，眼神卻如鐵釘般生冷。若誰膽敢靠前一步，怕是還未開口便得吃刀子。這等氣勢，那像看門的？分明是守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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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拉著三粒屎在門前停下，拍了拍他肩膀，低聲道：「別亂看、別亂說。跟我學，三聲敲門，不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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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抬手敲了兩下門環——「當當」作響，那門環是黃銅鑄成的獅首，獅眼睜得老大，敲擊時似有低吼，響聲不響不悶，正正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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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在空曠的街巷裏悠悠回盪，叫人心底一陣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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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緊了緊舊棉襖，低眉順眼站好，不敢張望，只覺這門比城門還高，這府比鬼屋還靜，心裏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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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靜默片刻，隨即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木栓「嘎吱」一響，一道縫隙開了，一個腦袋探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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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片刻，門內才探出個小廝的腦袋，模樣二十上下，身形瘦小，卻機靈得很。他半瞇著眼，見了老劉，愣了下，隨即咧嘴一笑：「呦，劉哥，您又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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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笑得眼角全是皺紋：「快去跟你家祁管事說聲，老劉帶了人來，是個練家子，想討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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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廝聞言一縮脖子，連忙點頭：「唉，好好，您稍等！」說罷咚咚咚跑回去，嘴裏還喊著：「祁管事！祁管事，劉哥來啦！還帶了人，一個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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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聞言臉色一紅，卻不敢作聲，只把背微微挺了挺，似想掩住那難看的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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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再度沉寂，像是整個府邸都屏了氣。過了不多時，門再次打開，走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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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五十多歲，身穿棗紅織錦袍子，腳踏黑色雲頭靴，身材削瘦，神情刻薄。那雙眼細長如線，微眯之下，眼角擠出幾道細紋，像是隨時準備挑刺。他手中拿著一串黑曜石念珠，指尖轉得極慢，氣度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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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門口，先掃了老劉一眼，再打量三粒屎，嘴角一翹，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這就是你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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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也不惱，仍舊滿臉堆笑，從懷裏掏出一小包粗布包裹的銅錢，雙手奉上：「是個苦出身，也有些力氣，脾氣不壞，餓不死也打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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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管家接過銅錢掂了掂，嘴角笑容不變，眼神卻更冷。那銅錢叮噹作響，他看也不看，順手丟給小廝：「記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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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再次打量三粒屎，眼神中多了一分輕蔑，語氣卻淡得可怕：「紀府可不是破廟，什麼貨色都往裏頭塞。這駝子……要收，得守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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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忙不迭地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語氣卑微卻不失堅定：「小的三粒屎，雖沒師門，也練過些功夫。要我守門、巡夜、趕野狗都行，只要給口飯吃，一身一命都交紀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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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管家眉梢微挑，似是稍覺意外，冷哼一聲，轉身對小廝道：「你這駝子倒還說得人話，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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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聲應下，心裏卻是狂跳不止，像被拉進了什麼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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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拍拍他後背：「走，別看，跟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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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紅木門「吱呀」一聲闔上，把外頭的天光也隔得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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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府內，視野陡然開闊。一道筆直的青石長道通往深處，兩側青楓夾道，枝葉茂密如蓋，微風拂過，綠影婆娑，葉聲沙沙如語。地上無塵，石縫細整，顯見常有人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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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道兩旁立著幾尊白石雕像，或是仙鶴、或是老松，還有一尊高大的武士像，眉眼分明、鬚髮飄揚，刀劍在手，殺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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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見了，心頭一凜，腳下不由快了幾步。他不敢抬頭，只覺一雙雙眼睛都在盯著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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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廝、女僕來來往往，步履輕盈，卻無一人停步打招呼，只是瞥他一眼便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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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暗地咕噥：「這駝子真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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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臉一熱，恨不能縮進老劉影子裏。老劉卻全不在意，帶他拐過幾道回廊，踏進一處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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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清靜許多，院中幾株老梅已冒嫩芽，泥土中仍殘留著冬末的寒意。遠處一口水井泛著清光，有丫鬟正在提水，見他們進來便避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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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管家終於開口：「我姓祁，是紀府的總管。你暫編南牆班，白日站門，夜裏輪崗，三月不犯錯，再調內院。月俸三百文，管三餐，住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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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動念珠的手頓了一下，語氣冷冽：「規矩我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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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一，嘴要緊，府裏的事不許往外說；第二，腳要快，那裏有事你得第一個到；第三，手要乾淨，不許賭、不許偷；最後，命要硬——」他盯住三粒屎的眼睛，語氣加重：「不該死，就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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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連連點頭，嘴上說「記下了、記下了」，心裏卻暗道：「這紀府怕不是養鬼的……還得『命要硬』？那我是死都不能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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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見他被收下，笑得合不攏嘴，拍了拍他肩膀：「小子，好好混。那天發了財，可別忘了我這條老狗。」說完他轉身離去，拐杖「嗒嗒」敲在青石板上，聲音一下一下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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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斜照，將他的背影拉得老長，漸漸沒入那高牆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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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站在灰牆下，望著那老劉遠去的背影，一時間只覺得還在夢中。稀里糊塗的，他竟有了份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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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管事揮了揮手，示意小廝：「帶他去南牆，帶著熟熟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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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廝點頭應下，走在前頭領路。三粒屎跟了上去，一步一印，棉襖隨風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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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腳踏進來，他心裏明白：往後的日子，不管是福是禍，是人是鬼，都得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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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府高牆之內，他的命運才剛剛翻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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