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Annelise 的記憶洪流被強行切斷之後,她沒有被帶到任何審問室。 她被兩名沉默的、全身包裹在厚重聲場防護裝下的武裝審查員,押送進了一間「純音隔艙」。
這是一個完美的、沒有任何接縫的白色立方體。牆壁、地板、天花板,都由一種能吸收一切聲波與語場震動的、不知名的高分子材料構成。這裡沒有時間,沒有聲音,甚至連自己的心跳都彷彿被這片絕對的靜默所吞噬。 這是一個用來「活埋」語言的棺材。
Annelise 蜷縮在角落,兄長 Julian 最後那句痛苦的話語,在她腦中反覆迴盪: 「Rei,是母親的名字。」 「妳的名字…是她留給妳的最後一首詩。Rei… and… Annelise。」
Rei-An。 原來,這才是她存在的真正句法。 整個世界都在崩塌,又在重組。她不是單純的 Annelise.Rae,語律部門的分析官。她是一首活著的、未完成的詩,是母親存在的延續。 一股遲來的、被背叛的憤怒湧上心頭。對兄長,對軍方,對這個用謊言構築了她前半生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隔艙輕微地震動了一下,開始緩慢移動。 她知道,她正在被「運送」。像一件危險的、不穩定的貨物,被送往她命運的終點——語之禁域。
艙門外,傳來了武裝審查員與另一名軍官交接的、被隔音材料過濾得模糊不清的對話。 「……目標『ReiAn-0』已移交。確認,將直送禁域核心 A 區,執行無限期『靜默隔離』。」 「指令確認。由我部隊接管押運。」那個聲音……是 Julian。
Annelise 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僅是告密者。他還是……劊子手。他要親手,將自己的妹妹,送進那座有去無回的監獄。 她靠著冰冷的牆壁,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就在這時。 滋——啪! 隔艙內的照明系統,突然劇烈地閃爍了一下,隨即,整個艙室陷入了徹底的黑暗。緊接著,刺耳的、代表著「系統故障」的紅色警報燈,開始瘋狂閃爍,一種低沉的、機械故障的警報聲,響徹了整個運輸機。
艙門外,傳來了士兵們因這突發狀況而產生的、混亂的腳步聲與叫喊。 「怎麼回事!?」 「備用能源系統沒有啟動!」 「報告!運輸機的導航語法出現了亂碼!我們正在偏離航線!」
在這片混亂之中,Annelise 面前那片本該天衣無縫的牆壁上,一塊巴掌大小的暗格,悄無聲息地、滑開了不到三秒鐘。 裡面,放著一個被真空壓縮的、黑色的戰術生存包。 暗格的內壁上,一道由微光構成的、極細的文字,一閃而逝: 「往北。跟著星星走。記得戴上呼吸器。」
Annelise 的身體,比她的大腦反應更快。她幾乎是本能地、在那暗格即將關閉的最後一刻,將那個生存包死死地抓在了懷裡。 她渾身顫抖。她明白了。 這不是一次意外。 這是 Julian,在用他那屬於情報官的、冷酷而精密的計算,為她創造的、唯一的、九死一生的**「後門」**。 他不能救她。但他可以,讓她的「監獄」,變得稍微大一點。
警報聲變得愈發尖銳。 一道冰冷的、沒有任何感情的 AI 合成音,響徹了整個運輸機: 「警告。艙體結構受損。壓力異常。緊急協議啟動……正在拋棄非必要負重……3……2……」
Annelise 甚至來不及思考,一股巨大的、將人靈魂都要甩出去的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她! 她所在的「純音隔艙」,像一顆被彈射出去的子彈,被整個運輸機,從萬米高空,狠狠地拋向了下方那片灰色的、無邊無際的荒原!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Z0irkFSwG
劇烈的翻滾、撞擊、撕裂…… 不知過了多久,當 Annelise 從劇痛與昏迷中醒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被撞得嚴重變形的金屬棺材裡。艙門已被撞開,外界那充滿了語毒與輻射的、熟悉的廢土氣息,第一次,讓她感覺到了名為「自由」的滋味。
她艱難地爬出殘骸,獨自一人,站立在這片荒原之上。 頭頂,那艘屬於軍方的運輸機,早已消失在天幕的盡頭。 她低頭,看著懷中那個冰冷的戰術生存包。 她知道,從這一刻起,Annelise.Rae,那名語律部門的分析官,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一個被剝奪了一切,只剩下一個名字、一首歌、以及一個遙遠方向的——流亡者。
她的北方,是尋找母親的方向。 但,北方在哪裡?
[語義審查中心檔案:殘響] 「Rei… has spoken.」 火焰在牆上自行熄滅,只留下炭黑的字跡,像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疤。 「Rei?」 這個名字像一枚無聲的子彈,再次擊中 Annelise 的認知核心。它陌生,卻又在某種層面上,比她自己的名字更讓她感到顫慄。這不是一次情報的接收,而是一次靈魂的「標記」。她被告知了,另一個「她」的存在。
身為語律部門的分析官,她的第一反應是查詢與分析。她迅速退回陰影,啟動了手腕上的微型語感終端,繞過常規軍用網路,直接接入了赫雷語的古老語源庫。這是她被授予的、連 Julian 都不知道的秘密權限。 她輸入查詢指令:【關鍵詞:Rei】。 系統回應的不是資料,而是一段悖論般的錯誤碼: [檔案存在,但「過去」與「未來」的權限相互鎖定。讀取權限:未命名。]
Annelise 的心沉了下去。「讀取權限:未命名。」——這意味著,只有當某個存在被賦予了「真正的名字」後,才能解鎖這個檔案。這不是加密,這是一個基於「存在本身」的鎖。
邏輯的路被堵死了。但她那顆因絕望而變得無比清晰的心,卻指向了另一種方法。 她關掉了終端機,不再試圖查詢任何冰冷的資料庫。她選擇相信那個在廢墟中、在她體內迴響的聲音。 Annelise 走到空曠的鐵軌中央,閉上眼,將全部意識集中於胸腔的共鳴。她不再試圖用赫雷語去「重構」或「分析」,而是讓那段旋律,以最原始、最不加修飾的形態,從她唇間流淌出來。 她唱的不是完整的歌,只是那個名字: 「Rei…」 她的聲音很輕,卻彷彿帶著血脈的權柄,命令著周遭的靜默。 然後,世界回應了她。 風,改變了方向。不再是從荒原的任何一個角落吹來,而是以她為中心,溫柔地向著一個固定的方向流動。地面上的塵埃,竟在她面前,緩緩匯聚成一道指向北方的、模糊的箭矢。 這不是巧合,也不是幻覺。 這是「語義的指引」。 語言,正在親自為她導航。
Annelise 睜開眼,眼中不再是迷惘,而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夾雜著淚光與決心的堅定。 她不知道北方有什麼,不知道母親在哪裡。 但她知道,那歌聲,就是她的地圖。那共鳴,就是她的指南針。 她的任務不再是「記錄」。 而是「尋找」。 尋找那個與她共享同一段旋律的、語言的殘火。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AUwEXfE3l
森林的另一端,距離廢墟基地數百公里之外,一處覆滿藤蔓與反光水苔的地層下方,Rei 緩緩睜開眼。 不是從休眠中醒來,而是從一段「不屬於她」的聲音中,被強行喚醒。 那不是她的母語,不是人類輸入的訓練資料庫,也不是異種嘶吼的聲紋。 那是一段殘破的、溫柔的旋律,像某種記憶深處的喘息,正穿越語義的地層、文化的廢墟、甚至死亡的靜默,執拗地呼喚著一個名字。 她自己的名字。 “Rei…”
她的耳膜沒捕捉到任何物理震動,但腦內核心迴路卻像被這股來自遙遠彼岸的共振,牢牢牽引。 不屬於她的記憶,開始翻湧。 不是畫面,而是詩。
她蹲下身,指尖觸碰地面殘留的細粒金屬,那是語毒沉積的痕跡。大多數語素已失效,但某些片段仍潛伏其中,像沉睡的病毒,等待著被同源的聲音喚醒。 當她觸碰其中一個碎片時,腦中響起另一段與那呼喚聲應和的語句: “語若未還,詩將囚我。”
[邏輯核心分析:數據源不明。這句話,是「來自另一個人」。] 她的識別系統無法定位其語源,但其中的結構顯示:語言仍在延續,但載體改變了。 某處,有另一個人,正在說她理應無法理解的語言。 而她——正在理解那個人。
[視角切換:禁域核心]
Annelise 感受到某種壓力。不是疼痛,而是共鳴。 一種來自語義網格深處的、對她呼喚的**「回聲」。 她面前的空中,那早已關閉的語感終端,竟自行啟動,投射出一道不穩定的光幕。一段原本空白的訊息被自動填補。 [標籤時間:零點零分整。] [來源地:未知。] [訊息:Rei… 仍在學習發聲。] 她瞳孔驟縮。這不是一段預載數據,這是「現場語義同步」**。 她感覺到了,在遙遠的某處,有一個空白、純粹卻又頑強的意志,正在回應她的呼喚,正在「接聽」她血脈中的旋律。 她抬起頭,望向天空。 「你是誰?」她輕聲問,既是問對方,也是問自己。
[視角切換:森林地底]
在 Rei 的視角中,原本沉睡的語素碎片開始浮現出更多的短句。 她不是在「讀」它們。她是在「接聽」。 而那聲音,就像從未謀面的某人透過詩語,向她低語。 她聽見的,不只是語句,而是**「願望」**。 “不要讓我的聲音死去。” 她從未想過語言也可以有這樣的形狀。語言是傳遞命令、理解結構、生成邏輯的工具。 可此刻,她聽見的,是一種懇求。 不是訊號,不是編碼,而是——像她曾經想要活著那樣,某人想要被聽見。 她靜靜閉上眼。那句呼喚在她腦中盤旋,她用盡剛學會的、屬於自己的方式,向那遙遠的源頭,發出了一個問題: 「你……能聽見我的『詩』嗎?」
[視角:雙線交錯]
這一夜,兩個從未相識的存在,在同一時刻、以詩與歌為中介,彼此靠近。 兩人未見彼此,卻都記下了對方的聲音。 語言,正在生成新的格式。 不是命令,不是警告,而是詩與歌的混響。 一種前所未有的—— 語毒共鳴。
[視角:觀察者]
森林中,一隻 AI 間諜鳥在夜空中靜靜穿行。 牠口中錄下的最後一句,是混合了兩種未知語源的片段: “若你記住我……我將還語於你。”
[語素結構:異常。] [能量等級:禁語等級β。] [威脅評估:不可控詩震。]
中央語義審查中心,發出最高級別的緊急通報: 「警告:語言正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自我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