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雖冷，陽光卻好，照在青磚黛瓦間，暖融融的。紀府這幾日沒什麼大事，日子過得倒像是打著呵欠流著口水的貓，懶洋洋的，連風都顯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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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清晨，天剛破曉，院子裏已有一層淡淡的霜，青石板邊緣凝著薄白，踩上去略有些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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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天未亮就起了，提著掃帚打掃庭前落葉與碎雪，一邊搓著手，嘴裏咕噥著：「也不知是那顆樹這時節還掉葉子，真是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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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從廚房出來，手裡拿著洗好的紅棗與桂花，笑著接話：「也許人家是懂事呢，知道妳無聊，特意掉給妳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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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撇嘴：「你少來，我看妳是早上灶火熏多了，腦子燒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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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沒幾句就笑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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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府裏近來沒什麼煩心事，姑娘們氣色都好，連話都比往日多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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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裹著一身厚實的棉襖，腳上穿的是新做的虎頭鞋，鞋頭上那兩隻繡得活靈活現的眼睛，走一步就像眨一下。那鞋是紀小姐親自選的布料，請城東陳家老裁縫花了三天才繡好，說是「鞋要保暖，眼要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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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院子裏東倒西歪地走著，嘴裏喊著不成形的話：「鵝——鵝——噠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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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兩步就跌坐在地上，拍著手咯咯直笑，笑得滿臉紅通通的，像剛煮好的小湯圓，連鼻尖都帶著亮晶晶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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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披著一件雪白狐裘，坐在屋簷下的圈椅中，膝上攤著一本《搜神記》，正讀到「韓憑妻奔喪不屈」那段，卻聽得小公子嘰哩咕嚕地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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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一看，只見那小子正扒著一株老梅的枝幹，努力往上蹭。那株梅是她母親在世時親手種下，花骨朵還未綻開，卻已有一股暗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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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冤家，又來搗蛋？」她無奈笑道，將書合上放到一旁，彎腰將他抱起。小公子在她懷裏扭來扭去，左手抓她耳墜，右手探進她狐裘領口，嘴裏還發出模糊的咿咿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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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無可奈何，只得輕拍他的背，低聲哄著：「乖些，乖些，不是……我不是你親娘，別拿我當奶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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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芙桃笑著端了一盤熱氣騰騰的湯圓進來，碗中飄著幾粒桂花，香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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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見小公子扒著紀小姐不放，便故作嚴肅地說：「小公子這麼黏著小姐，再這麼下去，將來是要把小姐當親娘來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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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紀小姐忍不住笑罵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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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從後頭走來，手裏拿著一張乾淨的帕子，見狀也插嘴笑說：「小姐再不嫁人，小公子都要先成親啦！到時我們得準備兩桌喜酒，一桌娶媳婦，一桌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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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一聽，更是臉紅，笑著抓起手邊的折扇就要打人，芙桃早已抱著湯圓躲開，還一邊說：「哎喲哎喲，小姐要動粗，這可是家教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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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也笑著躲在柱子後面，只露出一隻眼睛打量小姐的神色，眼裏藏著狡黠與調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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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鬧聲中，牆邊傳來鏟雪聲，三粒屎正彎著腰，拄著掃帚將積雪掃到一旁。他今日穿的是羊皮襖，袖口已磨白，但袖下束得緊，不讓寒風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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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掃一鏟地清著路，動作認真，小心不讓雪濺到窗台上。聽得屋前姑娘們笑鬧得歡，他忍不住輕輕探出頭來。結果才一抬眼，就見紀小姐轉頭看過來，眼尾微挑，聲音柔中帶笑：「你也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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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嚇了一跳，手一抖，掃帚險些撞上瓦盆。他趕忙低頭，耳根發紅：「沒、沒聽見……呃，聽見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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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似笑非笑地站起身來，抱著小公子走到他面前，雪白狐裘一擺，足尖點雪，宛若畫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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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他跟前，低頭看著他，語氣輕巧：「那你說，子昂是不是會比我先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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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抓著掃帚，渾身發燙，恨不得自己能鑽進雪堆裏。嘴巴張了張，最後乾笑兩聲：「小公子若娶親，得請我做媒，我肯定替他挑個好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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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本是想戲弄他一番，沒料這人嘴笨，偏偏說出句正經話來，一時倒讓她噗嗤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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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聽不懂，卻也跟著咯咯笑，雙手攬著紀小姐的脖子，一臉興奮地叫：「好娘子——好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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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在一旁憋笑，裝作一本正經地問：「那可要小心些，萬一我們這位媒人挑著挑著，看上了小姐，自己成親去了，那可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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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亂說！」紀小姐假裝生氣，卻掩不住臉上那點帶笑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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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耳根更紅，低著頭，卻偷瞄了她一眼。只見她站在晨光中，狐裘襯著她肌膚若雪，小公子掛在她肩頭像條小圍巾，兩人笑在一處，竟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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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能看到這樣的光景。過去的那些年，風餐露宿、刀頭舔血，心頭常掛著的，不是錢，就是明天住那裏。如今，卻為一個女子一句戲言，一個孩子一聲笑，覺得活著，竟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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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笑聲漸漸遠去，陽光斜照在她身後的影子，與他掃雪的身影交疊在一塊，靜靜地落在青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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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輕輕一吹，枝頭落下幾片枯葉，像是時光不小心抖落的一角，落進這片靜好的晨景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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