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午後的風輕柔拂過，帶著些許暖意，像是要把人輕輕哄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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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盤腿坐在廊檐下，手中正削著一塊小木頭。他新買了一把雕刀，薄而鋒利，削起木頭來得心應手。那木頭是他從後院撿來的老梨木，硬實卻不脆，紋理細密。他手下動作輕巧，一點一點地剝出細末來，腳邊已堆了一小撮淡黃的木屑，隨風而散，像蟬翼一樣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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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小案上，擺著紀小姐的茶盞，蓋子微微掀起，還冒著一縷縷的熱氣，清香淡淡散開來。茶是碧瑤親手泡的，茶葉是今年新採的龍井，入口清爽，甘醇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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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不懂這些，只覺得好聞，每次端起來都小心翼翼，生怕潑灑了半分。他喝得慢，甚至連茶蓋也不敢亂放，只斜著搭在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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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傳來些針線輕響，時而針尖輕叩繡框，時而繡線拉緊時微微振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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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見珠簾一擺，芙桃匆匆走來，一手掀起簾子，一手低聲附在紀小姐耳邊說了幾句話。紀小姐眉頭一蹙，手中繡花針輕輕一頓，針尖挑起半片紅絹，繡線懸在空中，搖搖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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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了嗎？」紀小姐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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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低頭應道：「是，還請了幾位有頭有臉的中人來作陪，說是這次非要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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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爺還在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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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中人說話帶刺，老爺剛才……聲音有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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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聞言，微微歎了口氣，卻未多言，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手中的針又繼續上下翻飛，針腳細密，宛若浮雲。她低著頭，神情不動，彷彿只是繡錯了一針，並不與外頭的騷動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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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在一旁看著，心裏大約也猜了個七七八八，心道：「果然是那沈三公子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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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次花會被紀小姐當眾落了面子，沈三公子便屢屢上門提親，每回總是厚著臉皮，擺足了架勢，彷彿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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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城中誰人不知，沈家財力雄厚，在當地頗有些勢力，沈三公子更是自恃身份高貴，平日裏飛揚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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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他卻偏生看上了紀小姐，且死纏不放。三粒屎曾在集市再遇過他一次，衣著華貴，腰間別著玉珮，走路都恨不得給人聽見聲響，嘴裏總在說話，聲音不大，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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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府裏果然傳來消息：沈三公子再度上門，這次還請了幾位頗有體面的中人作陪，說是要「正式提親」，言語間竟帶著些威脅之意，說若紀家再不答應，定會「鬧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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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爺聽聞後，當場拍案而起，怒喝一聲：「放肆！」他素來溫文儒雅，極少動怒，這回卻是徹底被激怒了，拂袖而去，連茶盞都顛翻在地。廳堂外的下人們遠遠聽見聲音，紛紛探頭觀望，卻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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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人碰了個灰頭土臉，自知此時再鬧下去只會難看，幾個中人也訕訕告辭，場面雖僵硬，卻也只能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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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遍府內，丫鬟婆子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都說沈家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連紀老爺這般儒雅之人都被氣成這樣，未來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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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一邊搓著手中的帕子，一邊悄聲對芙桃說：「這般的做派，若真嫁過去，怕是日日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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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桃沒接話，只是搖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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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三粒屎那日特地守在側院，遠遠瞧見那沈三公子離開時的神色，臉色鐵青，手中的折扇幾乎被折斷，目光陰沉，腳步有些拖拖拉拉，似有些不甘，最後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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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過身時還與那名中人低聲說了幾句話，看不清嘴形，但能感覺語氣不善。三粒屎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短刀，又覺得自己多心了，便垂手站在樹蔭下，佯作打掃地上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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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華如水，涼風徐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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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府後院的石階邊，三粒屎與紀小姐並肩而坐，納涼消暑。兩人中間隔著一盞青瓷茶燈，燈芯微弱跳動，映得小姐的側臉柔和而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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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懷中窩著那隻狸花貓，肥肥的身子，軟軟的毛，舒展得像一團棉花球。它懶懶地打著呵欠，偶爾伸出爪子撥弄飛過的蟲子，目光靈動，卻透著幾分慵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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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裏夾著夜來香的味道，淡淡的，像水墨畫邊角暈染出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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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撓了撓頭，終於忍不住問道：「小姐……妳可曾想過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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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沒有立刻答話，只是垂眸撫著貓毛，動作輕柔，手指順著毛髮一遍一遍地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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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才輕聲開口：「想過啊……小時候總是覺得，未來的日子必定是嫁個好人家，披上大紅的蓋頭，被人迎上花轎，街頭巷尾敲鑼打鼓，喜轎搖搖晃晃的，像是在雲端一樣。」她的聲音輕柔，像是陷入了回憶，嘴角微微揚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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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後來長大了，才明白，不是每一場婚事都像夢裏那般美好。世間多的是門第之見，利益糾葛，多少夫妻，連一句真心話都難得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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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說得不重，卻像水滴入湖，讓三粒屎聽得有些悶。他低聲道：「那……沈三公子……他家倒也不差，為何妳一直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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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貓兒「喵」了一聲，跳到一旁去，她的手頓時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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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向遠處，眼神淡然卻透著一絲決絕：「我不喜歡他。你不記得花會上的事情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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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續道：「還有啊，那時候你還沒來府上，從前他來做客時，我不小心摔壞了一隻花瓶，他當著那麼多人說：『女孩子就該笨點，才顯得嬌。』我記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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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聽，忍不住低聲道：「這種話……確實不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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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中聽而已？」紀小姐轉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倒無怒意，反而像是在打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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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低下頭，支支吾吾道：「我是說……妳若摔了什麼，我不會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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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笑：「那是因為你心裏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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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極輕，但卻讓三粒屎心頭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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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過了一會，他終於問道：「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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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他自己都愣住了，臉微微泛紅，忙低下頭去，裝作剔木刺，手上的動作卻有些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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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怔了怔，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卻沒有回應，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柔聲道：「你這人啊，倒也算是……懂我一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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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落在她的臉上，像是覆了一層柔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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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看著她，心底一片柔軟，有些話卡在喉頭，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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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這一夜的月光，分外地亮，夜風也格外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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