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後，天氣微暖，風自東南來，穿過翠竹與玉蘭，帶著嫩草的氣息，幽幽繞進屋簷、穿過花窗，隱隱透著初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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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靠坐在榻上，手中合著一本書，正半合著眼聽芙桃講些坊間小道消息。花窗開著，陽光照在她衣襬上，銀線與緞紋反射出細碎光點，氤氳得仿若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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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閒著無事，便踱步到牆角那曬被子的竹架邊，拿起一隻掉下的木夾子看來看去。忽地背後一陣細響，回頭一看，竟見草叢中鑽出個小東西。那小貓灰黃相間，毛亂如草堆，卻靈動機靈，四肢勻稱，一雙眼睛如碧玉珠兒，晶亮晶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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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喵了一聲，聲音細細軟軟，竟主動蹭上前來，抬起兩隻前爪抱住碧瑤的手臂，死命抓著不放。碧瑤一時驚呼，手忙腳亂地想抖開牠，那小傢伙卻死咬不放，還不住地發出嗷嗷聲，好似餓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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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聽聲望來，先是怔了一下，旋即眉眼彎彎，輕笑著放下書，緩步走近，她蹲下身，輕聲喚了聲「小東西」，便一把將牠抱進懷裏。小貓在她膝頭打了個哈欠，鼻尖翕動，舔了舔爪子，居然安心地窩成一團，竟在她懷中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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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叫牠小蟲吧，像條毛蟲似的。」紀小姐輕聲說道，語氣中帶著孩童般的歡喜與興奮，那模樣，倒讓碧瑤看得呆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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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她便吩咐人去尋了舊錦布，裁成幾段柔軟鋪底，又讓廚房磨魚骨，拌米漿熬粥，說這小傢伙瘦成這樣，要補補氣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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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一邊收拾貓窩一邊笑著打趣：「這貓投胎真是投得好，生來就有錦布窩、魚泥粥，叫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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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正好路過，看著廚房熱氣騰騰，一臉懷疑地探頭探腦：「這貓過的日子比我好。要不……我也學貓喵兩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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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瑤笑得前仰後合，捧著肚子說：「你可沒這貓乖巧，也沒這張臉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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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咧嘴：「你說得也太實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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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就是撿了隻貓，養著罷了，誰知這小傢伙野得很，才兩日功夫，便把整個紀府鬧得雞飛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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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清早，小蟲就爬上帳房先生的桌案，踩得滿地墨跡，還一爪子蹬翻墨硯，墨汁流了滿地。先生眼睜睜看著幾卷賬冊被染黑，當場哀嚎一聲，卻也不敢真動手，只能嘴裏碎碎念：「這貓是那來的……唉喲我的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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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一日，夫人與嬤嬤正在正廳看瓷器，那小貓又不知從那鑽進來，幾個跳躍間，尾巴掃過桌面，一個青花瓷盤啪地掉地而碎。盤中水果滾了一地，嬤嬤驚叫，丫鬟也手忙腳亂地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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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當場氣得臉色鐵青，捏著帕子連連搖頭：「這是要砸了這紀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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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們背地裏都開始議論：「這貓若不是小姐親手抱來的，早被送到城外放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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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誇張的一回，是那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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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爺午間讀書後閉目養神，正靜坐間，忽聞窗邊「唰」地一聲，隨之而來一股腥臊之氣。睜眼一看，那隻貓正蹲在他剛寫好的奏章上，尾巴一抖，竟直接撒了泡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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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爺眼前一黑，怒聲大吼：「來人啊——！」聲音響徹整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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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正在外頭廊下掃葉，一聽不對，立刻奔來。只見紀老爺臉色鐵青，手捏帕子指著地上的小貓，氣得滿臉青筋暴起：「把這畜生給我送出府去！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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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蟲卻蹲在原地，自顧自地舔著爪子，眼也不眨一下，好似剛做了件大事，還挺自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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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聞訊趕來，一見小貓幾乎被塞進麻袋，立刻紅了眼，三步兩步衝過來一把抱住牠，轉頭對父親道：「牠還小……不懂事……再給牠一次機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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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爺冷哼一聲，袖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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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飯桌上氣氛異常沉重，碧瑤坐在一旁都不敢多添一勺湯。夫人看女兒那副抱貓低眉的模樣，無奈搖頭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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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小蟲被安排在小姐自用的小院，三粒屎奉命來修木柵，圍出一個活動空間，又搭了個貓窩，還敲了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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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裏嘟囔著：「我這是當護衛還是當泥水匠？」手裏卻極其認真，木柵一根不歪，還擦了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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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蟲似也知錯，近幾日收斂許多，常躲在草窩裏，睜著圓溼的眼睛望著紀小姐。偶爾夜裏風大，牠便偷偷跳上床，窩進被腳邊，睡得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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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午後，陽光斜斜照進窗棱，紀小姐坐在窗下縫著貓衣，針腳細密，線頭時不時被她吹一下，小蟲在膝頭打盹，鼻尖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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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地抬頭看三粒屎：「你覺不覺得牠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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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愣住：「那裏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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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話、脾氣倔、老闖禍、又皮。」她笑了笑，「但也是個讓人不捨得罵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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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撓撓後腦勺，沒說話，只轉身去找了塊舊布，裁了個小帽子，釘了扣子，做給貓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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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日子，小蟲依舊愛鬧，有時偷咬小姐的鞋，有時一躍而上撲向芙桃，驚得丫鬟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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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老爺見女兒護得緊，也只是沉聲道：「再這樣，就送去鄉下祠堂看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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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抱著貓，低聲喃喃：「之後？我才不會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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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站在一旁，望著小蟲那副自在模樣，忽覺這貓來得古怪，鬧得歡，但竟也真真讓這府裏多了些聲音與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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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過、笑鬧過，天黑時，燈火一盞盞亮起，小貓窩在窩裏打呼，小姐靠在窗邊繡著布片，一切如舊，一切，卻又不大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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