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潑的大雨,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冰冷的雨點,夾雜著夜晚的寒風,像無數根細密的針,刺痛著我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膚。
我不知道自己在大雨中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方。雙腿早已失去了知覺,只是憑藉著某種慣性,機械地向前邁動著。意識渾渾噩噩,像一團漿糊,身體因為長時間淋雨而冷得瑟瑟發抖,牙齒不受控制地打著顫。
力氣,一點一點地從身體裡流失。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模糊,天旋地轉。我知道,我快要撐不住了。
就在我感覺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倒在冰冷的雨水裡,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我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亮著昏黃燈光的公車站亭。
最後一絲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我,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跌跌撞撞地朝著那個小小的避風港挪了過去。
我幾乎是「摔」進了那個狹窄的、帶著點鐵鏽味的公車站亭裡。後背靠著冰冷的廣告燈箱,我無力地癱坐在長椅上,身體像一灘爛泥,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雨水順著我的頭髮、臉頰、衣角,不斷地滴落下來,在腳邊匯成一小灘水窪。我渾身濕透,狼狽不堪,像一隻被遺棄在暴風雨中的流浪狗。
不,或許連流浪狗都不如。至少牠們還有求生的本能,而我……卻連活下去的意義,都找不到了。
顧夜……
那個名字,像一根毒刺,依舊深深地扎在我的心臟最深處。只要輕輕一碰,就帶來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的臉,他冰冷的眼神,他殘酷的話語……像夢魘一樣,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眼淚,再次不爭氣地湧了上來,混合著臉上的雨水,無聲地滑落。我抱緊雙臂,將臉深深地埋進膝蓋裡,身體因為寒冷和悲傷而劇烈地顫抖著,發出細碎的、壓抑的嗚咽聲。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無邊的悲傷和絕望中,感覺整個世界都已經將我拋棄的時候,一個溫和的、帶著點猶豫的聲音,突然在我頭頂響起。
「那個……小姐?妳還好嗎?」
我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抬起頭。因為哭泣和雨水而模糊的視線中,我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撐著一把……呃,看起來有點幼稚的、印著卡通圖案的大傘,站在我面前。
他似乎被我抬頭時那副「慘不忍睹」的樣子嚇了一跳,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擾妳……」他的聲音很溫柔,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善意,「只是……外面雨很大,我看妳一個人坐在這裡,全身都濕透了,好像……不太舒服的樣子。需不需要……幫忙?」
雨水順著傘沿滑落,昏黃的站牌燈光下,我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
是一個很年輕的男人,看起來跟我年紀相仿,或者稍大一點點?他穿著簡單的淺色連帽衫和牛仔褲,腳上是一雙普通的運動鞋,打扮很乾淨,也很……平凡。但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非常溫暖的笑容。那笑容很真誠,很乾淨,像冬日裡的陽光一樣,帶著一種能驅散陰霾的力量。他的眼睛不大,但很亮,眼神清澈,充滿了善意和……一絲擔憂。
他……是誰?
我愣愣地看著他,一時之間忘了反應。大腦因為長時間的麻木和悲傷,運轉得有些遲緩。
他看到我呆呆的樣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呃……我叫項陽,陽光的陽。」他主動自我介紹道,笑容更加溫和,「我剛下班路過這裡,看到妳……妳真的沒事嗎?臉色很差耶,是不是發燒了?」
項陽……陽光……
這個名字,和他給人的感覺,真的很像。
他沒有追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哭泣,也沒有用異樣的眼光打量我狼狽的樣子。他只是……很自然地表達著他的關心。
「我……我沒事……」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但聲音沙啞得厲害,還帶著濃重的鼻音。「謝謝你……」
「沒事就好。」他似乎鬆了口氣,但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看著我濕透的衣服。「可是妳這樣一直淋雨也不是辦法,很容易感冒的。我家就在附近,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先去我那裡換件乾淨的衣服,喝杯熱水暖暖身子?」
去……一個陌生男人的家裡?
我的第一反應是警惕。但看著他那雙清澈坦蕩的眼睛,和他臉上那種毫無雜質的、單純的關心,我又覺得……自己好像想多了。他看起來……不像壞人。而且,我現在這個樣子,大概也沒什麼值得別人圖謀的吧?
更重要的是……我真的……太冷了。冷得快要失去知覺了。心裡的寒冷,和身體的寒冷,交織在一起,幾乎要將我吞噬。我需要……一點點溫暖。哪怕只是一杯熱水,也好。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我猶豫著問道,聲音依舊沙啞。
「不會不會!一點都不麻煩!」他立刻笑著擺手,笑容陽光得晃眼。「助人為快樂之本嘛!而且我家真的很近,走幾步就到了。走吧?」
他說著,將手裡的卡通大傘,朝我這邊傾斜了一些,試圖為我擋住更多飄進來的雨絲。
看著他那溫暖的笑容和真誠的眼神,我心裡那堵因為顧夜而豎起來的、冰冷的防備高牆,似乎……悄悄地融化了一個小角。
最終,我還是……點了點頭。
「……謝謝你。」
「別客氣!」他笑得更開心了,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那……妳能站起來嗎?需要我扶妳嗎?」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我試著動了動已經麻木的雙腿,感覺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我搖了搖頭,扶著冰冷的長椅,慢慢地、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
他立刻將傘完全舉到我的頭頂,耐心地等待著我站穩。
就這樣,我跟在一個名叫項陽的、剛剛認識不到十分鐘的陌生男人身後,撐著他那把幼稚的卡通大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了茫茫的雨幕中。
雨,依舊下得很大。
我的心,依舊很痛,很冷。
但是,頭頂上方那片小小的、乾燥的空間,身旁這個陌生男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陽光般的、溫暖而無害的氣息,還有……他剛才那個乾淨真誠的笑容……
就像一個……在連綿陰雨中,被人掛在窗前的「晴天娃娃」。
雖然,它不能立刻讓天空放晴,也不能瞬間治癒我心中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但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著一種……希望?一種……雨過天晴的可能性?
至少,在此刻,這個冰冷絕望的雨夜裡,它給了我一絲……活下去的、微弱的勇氣。
項陽。晴天娃娃。
也許……生活還沒有那麼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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