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個石破天驚的「涅槃計畫」啟動以來，整個行銷企劃一部就陷入了一種高度亢奮與極度焦慮交織的奇特狀態。我們就像一群被推上高空鋼索的雜技演員，底下是萬丈深淵，眼前是渺茫的希望，每一步都走得膽戰心驚，卻又不得不咬牙前進。
而我，林薇薇，這個才剛進公司沒多久的菜鳥，莫名其妙地被推到了監測風向的最前線。我的座位成了部門的「輿情中心」，電腦螢幕上密密麻麻地開著十幾個視窗，從主流新聞網站、科技論壇、社群媒體到各種KOL的部落格和直播平台，任何關於「鳳凰專案」Beta版洩漏事件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我的眼睛。
日子過得像打仗一樣。白天緊盯即時數據，晚上加班整理報告，週末也常常在家裡待命。黑眼圈日益深重，咖啡成了我的續命水。但說實話，除了身體上的疲憊，我內心深處，竟然還隱藏著一絲……奇特的刺激感。
看著網路上從最初的震驚、嘲諷，逐漸轉變為好奇、討論，甚至出現一些欣賞我們「勇氣」和「透明度」的聲音；看著那些原本可能對我們產品不屑一顧的科技大咖，開始認真地評測我們的Beta版，提出尖銳卻中肯的批評和建議；看著一小撮核心粉絲自發地組織起來，為我們辯護，甚至開始貢獻「共創」點子……這一切，都像在觀看一場高風險、高回報的現場直播，讓人心跳加速。
昨天深夜，我敏銳地捕捉到一個重要的輿論轉折點：某個在科技圈極具影響力、以毒舌著稱的KOL，在深度體驗了我們的Beta版後，發表了一篇長文，標題是「鳳凰涅槃，還是自取其辱？——我賭前者」。他在文中雖然依舊批評了產品的不少缺陷，但卻高度讚揚了顧氏這次「自曝其短、擁抱批評」的勇氣和策略，認為這可能開創一種新的產品發布模式。
這篇文章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激起了千層浪。許多原本持觀望態度的媒體和用戶，開始重新審視「涅槃計畫」。我連夜整理了這份報告，加上了我的分析——我認為這是一個絕佳的反擊契機，可以順勢引導輿論，將「開放」、「共創」的標籤牢牢貼在「鳳凰」身上。
報告發出去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我幾乎是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所以，當週五下午，我正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試圖在堆積如山的數據裡保持清醒時，桌上的內線電話驟然響起，我著實嚇了一跳。
電話那頭，是張副總秘書那公事公辦、毫無溫度的聲音：「林小姐嗎？張副總請妳立刻到32樓第一會議室。」
「呃……我嗎？」我的心臟猛地一跳，睡意全消。「請問……是有什麼事嗎？」32樓？那是公司最高決策層所在的樓層！我一個小小專員，去那裡幹嘛？
「關於『涅槃計畫』的進度匯報。李組長也在路上了。請盡快。」秘書說完，便掛了電話。
我的腦子嗡嗡作響。進度匯報？為什麼要我去？我的直屬主管李姐去不就好了嗎？難道是我昨晚那份報告……？
來不及多想，我趕緊抓起筆電和筆記本，心臟「砰砰」直跳地衝向電梯。
越往上，電梯裡的人越少，空氣也彷彿越稀薄。32樓的電梯門「叮」一聲打開，映入眼簾的是和我所在的七樓完全不同的景象——安靜得近乎肅穆的走廊，鋪著厚厚的羊毛地毯，牆上掛著看不懂但感覺很貴的抽象畫，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高級的香氛味。
我找到了標示著「第一會議室」的厚重木門，深吸一口氣，感覺自己像是即將走進考場的考生，手心都冒汗了。輕輕推開門，裡面的景象讓我倒抽一口涼氣。
橢圓形的巨大會議桌旁，坐著一圈……呃，看起來都像「大人物」的人。我們部門的大老闆張副總坐在主位旁邊，還有幾個我只在公司內網組織架構圖上看過照片的、各個事業部的最高主管，個個西裝革履，表情嚴肅。我的主管李姐已經到了，坐在靠門口的位置，看到我，對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坐在她旁邊。
更讓我驚訝的是，在張副總的另一邊，那個穿著合身深灰色襯衫，姿態從容地翻閱著文件的男人……赫然是顧夜！
他怎麼會在這裡？！而且看他的座位，明顯不是列席旁聽的小角色！
我的心跳更快了，強裝鎮定地在李姐身邊坐下，感覺自己像一隻誤入天鵝湖的醜小鴨，渾身不自在。顧夜似乎感覺到我的目光，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隨即又低下頭去看文件，彷彿我的出現，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會議的氣氛很凝重。他們正在討論「涅槃計畫」引發的伺服器壓力、競爭對手的反制措施、以及公關團隊的應對口徑。我聽得雲裡霧裡，只感覺每個議題都關係重大，每個決策都可能影響公司的未來。
「……線上輿情的監控和引導，是現階段的重中之重。」張副總的聲音響起，他轉向李姐，「李組長，妳們部門最新的輿情分析報告出來了嗎？」
李姐點點頭。「報告剛剛完成。薇薇，」她看向我，「妳把昨天深夜到今天最新的線上輿情重點，跟各位老闆快速報告一下，特別是關於那個關鍵KOL風向轉變的分析。」
被點到名，我趕緊站起來，感覺腿肚子有點發軟。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平穩，我連接好筆電，將昨晚熬夜做出的簡報投到大屏幕上。「各位老闆，根據我們24小時不間斷監測，自從昨晚知名科技評論家『Tech犀利哥』發表正面評論文章後，網路上關於『鳳凰・涅槃計畫』的整體輿論風向，出現了明顯的積極轉變……」
我強迫自己忽略掉那些審視的目光，尤其是來自顧夜方向的視線，專注在數據和圖表上，用最快、最精煉的語言，報告了關鍵的發現和我的初步分析。報告完畢，我幾乎是屏著呼吸坐回座位，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小片。
會議室裡短暫地沉默了幾秒。張副總點點頭，似乎還算滿意。「很好，這個轉變很重要，公關部要立刻跟進，擴大影響力……」
就在這時，會議室那扇厚重的門，被無聲地推開了。
一個穿著深藍色訂製西裝、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男人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大約六十歲上下，身材不高，但步履沉穩，眼神銳利如鷹，不怒自威。他身後跟著一位幹練的女秘書。
會議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原本還在低聲交談的幾位高管，立刻噤聲。張副總更是馬上站了起來，恭敬地欠身。
「董事長。」
董、事、長？！
我的大腦「轟」的一聲，像被投入了一顆深水炸彈！這位……就是傳說中顧氏集團的創始人兼董事長，那位商界巨擘，顧、震、雄？！他……他竟然親自來了？！
董事長顧震雄微微頷首，示意大家不必拘謹。他走到長桌的主位——那個一直空著的位置——坐下，目光快速掃過會議室裡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大屏幕上我剛剛報告完的簡報頁面。
他的視線在上面停留了幾秒鐘，然後，他轉向了……顧夜。
「阿夜，」董事長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妳剛才也聽了報告。對這個KOL的風向轉變，你怎麼看？是曇花一現，還是可以利用的契機？」
阿……夜？！
我的耳朵捕捉到這個稱呼，就像被電流擊中一樣，瞬間全身僵硬！
阿夜……老王麵店的老闆也是這麼叫他的！
阿夜……顧夜……
董事長……叫他……阿夜……
所以……
顧夜……是……董事長的……
兒子？！
那個早上搶我車位還一副理所當然的跑車男！那個看到蝸牛沒有嘲笑我反而幫我解圍的怪人！那個帶我去吃油膩膩牛肉麵還考我專案問題的傢伙！那個提出（我猜的）這個瘋狂「涅槃計畫」的幕後黑手（？）！他……他竟然就是顧氏集團傳聞中的「太子爺」？！是董事長的親兒子？！
他是我爸……這句話，不是疑問句，而是顧夜可以對著董事長說出的陳述句！
我的腦子裡像放煙火一樣，炸開了無數個畫面：我在停車場對他破口大罵「駕照雞腿換的」，我在麵店裡胡亂猜測他是「董事長失散多年的私生子」，我還在心裡無數次吐槽過這位「不食人間煙火卻又行踪詭秘」的太子爺……
完了。
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臉上，然後又瞬間褪去，變得冰冷。耳朵裡嗡嗡作響，眼前的高管們、會議室的景象，都開始變得模糊。我好像聽到自己倒抽了一口冷氣，緊接著，手一抖，沒拿穩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光潔的桌面上，發出在寂靜中格外刺耳的聲響。
我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慌忙彎腰去撿筆，恨不得能就此縮到桌子底下去，永遠不要出來。臉頰燙得像要燒起來一樣。
等我好不容易撿起筆，重新坐直身體，卻感覺到一道無法忽視的視線落在我身上。我鼓起勇氣，偷偷抬起眼皮，迎上了顧夜的目光。
他正看著我，表情……很平靜。沒有嘲笑，沒有得意，甚至沒有太多意外。但他的眼神深處，卻有一絲極淡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了然和……或許是，一絲絲的被逗樂？彷彿在說：「妳終於知道了？」
這個眼神，比任何嘲笑都讓我更加無地自容！
我觸電般地移開視線，死死地盯著自己面前的筆記本，上面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會議還在繼續。顧夜開始回答他父親的問題，聲音沉穩，條理清晰，分析透徹，完全沒有了之前那種散漫或者故作神秘的樣子。他和董事長之間，有著一種旁人難以介入的默契和張力。
我坐在那裡，如坐針氈，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我的腦子裡一團亂麻，全是震驚、尷尬、懊悔……還有，一絲絲難以言喻的……荒謬感。
終於，會議結束了。張副總宣布散會，大家開始收拾東西，低聲交談著。李姐拍了拍我的肩膀，似乎想說什麼，但被另一位主管叫住了。
我像個被赦免的囚犯，抓起自己的東西，低著頭，用最快的速度，幾乎是逃也似地衝出了會議室。我需要新鮮空氣，需要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消化一下這個足以顛覆我整個世界觀的驚天大秘密！
我一口氣衝到消防通道的樓梯間，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還在瘋狂地跳動，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一樣。
顧夜。董事長的兒子。顧氏集團的繼承人。
而我，林薇薇……我到底都對他做了些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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