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半，我準時出現在公司後門。那裡果然不像正門那麼氣派，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員工通道，幾個穿著制服的警衛正在閒聊。顧夜已經等在那裡了，換下了早上的西裝外套，只穿著一件合身的白襯衫，袖子隨意地捲到手肘，雙手插在褲袋裡，看起來少了幾分距離感，多了幾分……呃，隔壁大學籃球隊隊長的感覺？
「走吧。」他看到我，簡單地說了一句，率先朝巷口走去。
我趕緊跟上。越往巷子裡走，空氣中的氣味就越複雜。高級辦公大樓的冷氣味被拋在身後，取而代之的是食物的油煙味、垃圾桶隱約散發的酸味，還有……嗯，一股濃郁的、帶著八角香氣的牛肉湯味。
巷口，「老王牛肉麵」的紅色招牌有點褪色，但依舊醒目。店面真的很小，大概只能擺下五六張桌子。此刻正值午餐高峰，店裡人聲鼎沸，狹小的空間擠滿了埋頭吃麵的上班族，門口還站著幾個等外帶的。玻璃門上貼著手寫的菜單，有點泛黃。熱騰騰的蒸氣從店裡冒出來，撲面而來。
這……真的是那個開著黑色跑車、穿著體面西裝褲（雖然現在只穿襯衫）的男人會選擇的午餐地點？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顧夜顯然對這種場面習以為常。他熟練地側身擠進店裡，洪亮的聲音蓋過了嘈雜的人聲：「老王！兩碗紅燒半筋半肉，一碗不加蔥！小菜切一盤豆干海帶！」
正在灶台後忙得滿頭大汗的老闆——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微胖、圍著油膩圍裙的大叔——抬起頭，看到顧夜，立刻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阿夜來啦！今天這麼準時？這位妹妹是……？新女朋友啊？」老王一邊麻利地燙著麵，一邊中氣十足地調侃道。
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不不不！老闆你誤會了！我們是同事！」我趕緊擺手澄清，心裡卻忍不住吐槽：老闆您眼神還好嗎？我跟他？怎麼看都不搭吧！
顧夜倒是一臉平靜，順手從旁邊抽了兩雙筷子，遞給我一雙，才對老王說：「新同事。今天我佔她便宜，讓她請客。」
「哦！新同事！歡迎歡迎！」老王熱情地招呼著，手上的活計卻絲毫沒停頓。「阿夜你這小子，就知道欺負人家小姑娘！妹妹妳別怕，今天這頓算王叔請的！」
「不用不用！老闆！說好我請的！」我更急了，這要是讓老闆請了，那我這頓「報答」飯還有什麼意義？
「好了好了，跟老王客氣什麼。」顧夜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重，卻讓我僵了一下。「找位子吧。」
店裡果然座無虛席。我們在角落裡找到一張剛空出來的小方桌，桌面還留著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湯漬。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從包裡拿出濕紙巾，仔細地擦拭著。顧夜已經大喇喇地坐下了，對周遭的環境毫不在意，還饒有興致地看著我擦桌子。
「妳好像有點潔癖？」他問道。
「還好，基本衛生要注意嘛。」我回了一句，把擦完的濕紙巾塞進口袋。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和小菜就送上來了。紅褐色的湯頭上浮著一層油光，大塊的牛肉和半透明的牛筋燉得軟爛，翠綠的蔥花（我的那碗沒有）和白胖的麵條在湯裡若隱若現，香氣撲鼻。
「吃吧，趁熱。」顧夜拿起筷子，毫不客氣地夾起一塊牛筋放進嘴裡，滿足地瞇起了眼睛。「嗯，今天滷得不錯，夠味。」
我也餓了，早上那點早餐早就消化完畢。我學著他的樣子，夾起一撮麵條，吹了吹，吸進嘴裡。麵條Q彈有嚼勁，湯頭濃郁卻不油膩，帶著微微的辣度和香料的層次感。牛肉入口即化，牛筋軟糯粘牙。
好吃！是真的好吃！怪不得生意這麼好。
我埋頭吃了好幾口，才稍微緩解了飢餓感，同時也意識到，我對面這位，除了早上那些讓人跌破眼鏡的行為，似乎還有很多……未解之謎。
比如說，他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在公司哪個部門？做什麼的？為什麼開著好車卻對這種路邊小店如此熟悉？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搞清楚！
就在我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時，對面的他反而先說話了。
「還沒請教？」他放下筷子，看著我，語氣平靜。
「啊？」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喔！我叫林薇薇，薔薇的薇，薇薇。」我趕緊自我介紹。「那你呢？總不能讓我一直『喂』、『喂』地叫你，或者在心裡叫你……呃……一些別的吧？」我差點把「蝸牛怪客」或「討厭鬼一號」說溜嘴。
他似乎被我後半句話逗笑了，嘴角微微上揚。「顧夜。夜晚的夜。」
「顧夜……」我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名字還挺好聽的嘛，跟他那張臉倒是挺配。不過……人還是怪怪的。「夜晚的夜？聽起來有點……神秘？」
「是嗎？」他不置可否，拿起筷子繼續吃麵，顯然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
好吧，至少知道名字了。顧夜。
我又吃了幾口麵，決定直接切入重點。「所以，顧夜，」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一點，「你到底是在公司哪個部門高就啊？早上搶車位那麼……呃……迅速，對咖啡機又那麼熟練,你該不會是……負責後勤高級設備管理的？」我故意把「高級」兩個字咬得重了點。
顧夜連眼皮都沒抬，繼續專心對付碗裡的牛肉。「差不多吧，也算是服務性質的工作。」他回答得含糊不清，好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服務性質？我差點被湯嗆到。開著千萬跑車，做著「服務性質」的工作？騙鬼啊！「服務性質……那很辛苦耶。」我乾笑兩聲，試圖從另一個角度切入，「不過看你跟老王這麼熟，你應該是這裡的常客囉？感覺……不太像一般公司高層會喜歡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措辭，觀察著他的反應。
他終於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好吃的東西，不分貴賤高低。就像好的人才，也不該只看學歷背景，不是嗎？」他話鋒一轉，突然把問題拋了回來，「再說了，妳不也來了？」
「我……我是被『報答』之名『脅迫』來的。」我立刻反駁，順便小小抱怨了一下，「而且我就是基層小職員，吃路邊攤很正常。」
「彼此彼此。」他夾起一塊豆干，慢悠悠地說，「能讓新同事破費請客，我也很榮幸。」
這傢伙，油嘴滑舌！根本是答非所問！
我決定換個策略，聊點別的，看能不能從側面套出點訊息。「說真的，第一天上班就拿到那麼多資料，看得我頭昏眼花。尤其是那個什麼……喔，『青銀共創社區活化專案』，光看企劃書就覺得好複雜。」我故意拋出一個具體的專案名稱。
果然，他立刻接話了：「喔？妳也看到那個案子了？聽說最近在市場定位和合作夥伴溝通上，好像遇到點瓶頸？」他的語氣很隨意，但內容卻異常精準。
我心頭一凜，驚訝地看著他。「咦？你怎麼會知道？那個專案……是聽說有點卡關，好像是預算跟預期效益評估有點落差……等等，你一個負責『服務性質』工作的，怎麼會知道這麼細節的東西？」我的疑心又冒了上來。這絕對不是普通員工能接觸到的資訊層級！
「公司小道消息多嘛，茶水間裡聽來的。」他輕描淡寫地帶過，低頭喝了口湯，然後突然問我：「如果妳是這個專案的負責人，妳覺得現階段最大的挑戰是什麼？突破口又可能在哪裡？」
我愣住了。他這個問題，完全不像閒聊，倒像是……在面試？或者說，在考核？
我定了定神，雖然對他的身份依舊滿腹疑雲，但談到工作，我還是習慣性地認真起來。「嗯……我才剛來，了解還不深入。但光從資料來看，我覺得最大的挑戰可能是如何真正打動『銀髮族』市場，而不是一廂情願地設計我們認為他們會喜歡的東西。至於突破口……或許可以從跨界合作，或者利用數位工具，創造一些新的互動模式著手？」我說出了自己初步的想法，雖然不夠成熟，但也是認真思考過的。
顧夜聽完，沒有立刻評價，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眼神裡閃過一絲讚許（是我的錯覺嗎？）。「有點意思。」他簡單地說了四個字，又低頭繼續吃麵。
可惡！又被他帶跑了！明明是我要打探他的底細，怎麼變成我在回答他的問題了？
我不甘心，決定使出殺手鐧——胡亂猜測！
我放下筷子，身體微微前傾，壓低聲音，用一種故作神秘的語氣說：「說真的啦，顧夜，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我猜猜看……你該不會是董事長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最近才被找回來，所以先安插在基層，體驗民間疾苦，準備日後接班？還是……你其實是對家公司派來的商業間諜？目標是竊取顧氏集團的核心技術……或者，其實是想偷老王牛肉麵的祖傳秘方？」
我一口氣說完，得意地看著他，等著看他驚慌失措或者惱羞成怒的表情。
沒想到，他只是被我的話逗得再次笑了起來，這次笑得更開了，連肩膀都在抖。「林薇薇，」他笑夠了，才緩緩開口，眼裡閃著戲謔的光，「妳不去寫八點檔或者諜報小說，真的太浪費妳的才華了。」
「喂！我很認真在猜耶！」我抗議道。
「嗯，妳的想像力確實很豐富。」他點點頭，臉上掛著那種「我就靜靜看妳表演」的欠揍笑容，「可惜，以上皆非。」
「那……那你到底是幹嘛的？」我追問。
「我？」他指了指自己，然後用一種非常誠懇（但我覺得非常可疑）的語氣說：「我就是一個對公司充滿熱情，希望能盡一份心力，讓公司變得更好的……普通員工。」
普通員工？！我對著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鬼才信！
這頓飯，就在我旁敲側擊、胡亂猜測，而他巧妙迴避、滴水不漏的攻防戰中，接近了尾聲。兩碗麵都吃得乾乾淨淨，連湯都喝了不少。不得不說，拋開對面這個怪人不談，這牛肉麵本身確實令人滿足。
「老闆，這桌多少錢？」我掏出錢包，搶在顧夜之前問道。
「兩碗麵加小菜，三百二！」老王報出一個非常實在的價格。
顧夜象徵性地掏了一下口袋，被我眼疾手快地制止了。「說好我請的！報答你的『舉手之勞』，還有『蝸牛救援』之恩！」我強調道，從錢包裡數出零錢遞給老王。
「謝啦妹妹！下次再來啊！阿夜，常帶妳同事來捧場啊！」老王收下錢，樂呵呵地說。
走出狹窄悶熱的麵店，重新回到相對寬敞的巷子裡，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我們並肩走著，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空氣中還殘留著食物的香氣，和一絲微妙的……平靜？
走回那棟冰冷氣派的顧氏集團大樓，感覺像是從一個真實熱鬧的人間，瞬間穿越回了另一個精緻卻疏離的世界。
回到我的座位，身上似乎還帶著一股淡淡的牛肉湯味。我的肚子很飽，但腦子裡的問號卻更多了。
這個顧夜，他到底是什麼來頭？
他熟悉公司內部運作，能提出有見地的問題，顯然不是他口中的「普通員工」。但他又對路邊攤甘之如飴，行為舉止帶著一種不符合身份的隨性。他就像一個巨大的謎團，讓我越想弄明白，就越是糊塗。
正當我對著電腦螢幕發呆時，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顧夜正和我們部門的最高主管，那位聽說眼高於頂、要求嚴苛的張副總，一起從走廊那頭走過來。兩人似乎在討論什麼重要的事情，顧夜微微側著頭，語氣平靜地說著什麼，還打了個手勢，而那位平常不苟言笑的張副總，竟然露出了專注聆聽，甚至微微點頭的神情。
我心頭一震，趕緊低下頭，假裝認真研究手上的資料。
我的直覺果然沒錯！他絕對不是什麼「服務性質」的員工！能讓張副總那樣對待的人……他的真實身份，恐怕比我想像的還要……深不可測。
猜猜我是誰？這個遊戲，好像越來越有趣了。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Tug91ihq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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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懶得想章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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