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在夜雨中平穩地行駛著。車廂裡,瀰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陳敏坐在副駕駛座上,不時地透過後視鏡,擔憂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而坐在我身旁的項陽,則一直沉默著,側臉的線條緊繃,目光放空地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他身上那股慣有的、陽光般的溫暖氣息,此刻像是被一層厚厚的烏雲遮蔽了,只剩下壓抑的、沉重的陰鬱。
我的酒,似乎在剛才那場充滿火藥味的對峙中,嚇醒了大半。雖然頭依舊昏沉脹痛,胃裡也還在翻江倒海,但意識,卻已經清醒了不少。
腦海裡,反覆迴盪著剛才顧夜和項陽的對話。
他們認識!而且關係非常不好!甚至……顧夜還提到了什麼「項家」?什麼「光景」?爭什麼?
還有……顧夜說……我喝醉了打電話給他?!
是真的嗎?!我……我真的做了那種事?!
可是……我完全沒有印象!我只記得自己好像……在包廂角落裡,拿著手機,找到了那個「GY」的代號,按下了撥號鍵……然後……然後好像就哭了?再然後……記憶就斷片了……
難道……我真的……在失去意識之前,對著電話那頭的顧夜,說了些什麼不該說的話?!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我的臉就瞬間燒了起來!羞恥、懊悔、還有……對項陽深深的愧疚感,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難怪……難怪項陽的反應會那麼大!他肯定以為……我對顧夜舊情難忘,所以在喝醉失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還是那個曾經傷害過我的男人!
「項陽……」我終於鼓起勇氣,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聲,聲音沙啞乾澀。
他緩緩地轉過頭,看著我。路燈的光線透過車窗,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的眼神……很複雜。有受傷,有失望,有困惑,但……卻沒有責備。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終只匯成了這三個字。無論那個電話的真相是什麼,我讓他擔心,讓他……在顧夜面前那樣難堪,都是事實。
他看著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先回家再說吧。」
計程車很快就到了我家樓下。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依舊濕冷。
項陽堅持要送我上樓。陳敏本來也想跟上來,但被項陽用眼神制止了。我知道,他有話想單獨跟我說。
打開家門,熟悉的、屬於我一個人的小窩的氣息撲面而來,卻無法給我帶來絲毫的安慰。
項陽扶著我走到沙發旁坐下,然後轉身去廚房,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我。「喝點水,會舒服一些。」
我接過水杯,溫熱的溫度透過杯壁傳到冰冷的手心,卻暖不了我那顆因為愧疚和焦慮而縮成一團的心。
項陽沒有坐下,只是站在我面前,沉默了很久。
客廳裡只剩下老舊冰箱運轉的嗡嗡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車輛駛過的聲音。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薇薇,」終於,他開口了,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有些事情,我本來……沒打算這麼快告訴妳的。我怕……會給妳壓力,也怕……妳會因為這些,而改變對我的看法。」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要說什麼?
「妳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看著我,眼神裡帶著一絲自嘲。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是啊。難道不是嗎?他開著普通的國產車,穿著簡單的休閒服,住在(據他說是和姐姐合租的)普通的公寓裡……除了他那過於溫暖的性格和偶爾流露出的、與年齡不太相符的通透之外,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鄰家大男孩啊。
「其實……不是。」項陽苦笑了一下,移開視線,望向窗外那片漆黑的夜空。「我的家庭……可能跟妳想的不太一樣。我父親……是『遠翔集團』的董事長。」
遠翔集團?!
我的大腦,再次被投入了一顆重磅炸彈!遠翔集團?!那個在國際上都赫赫有名、業務遍及航空、地產、高科技等多個領域的超級財團?!我……我沒聽錯吧?!項陽……他是遠翔集團董事長的……兒子?!
「那你……」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傻傻地看著他。
「我從小就不喜歡那種生活。」項陽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疲憊和……厭倦?「家族裡複雜的人際關係,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還有……永遠擺脫不掉的、被貼上的標籤。所以我大學畢業後,就選擇離開了家裡,隱瞞了身份,想過一點……普通人的生活。」他頓了頓,轉回頭,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真誠,「薇薇,遇到妳,是我這幾年來,最開心的事情。妳的真實,妳的善良,妳偶爾的傻氣……都讓我覺得很放鬆,很……自在。我喜歡的,是林薇薇這個人,跟妳的身份、背景,沒有任何關係。」
「所以,我也希望……」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妳喜歡的,也只是項陽這個人,而不是……別的什麼。」
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身份揭秘,和他這番真摯的剖白,震得久久無法言語。原來……原來項陽也不是我想像中那個「普通人」。他和我之間,竟然……也隔著一道巨大的鴻溝?只不過,這道鴻溝,是被他刻意隱藏起來的。
可是……為什麼……顧夜會知道他的身份?還用那種……充滿敵意的語氣提及「項家」?他們兩家……是競爭對手?
「那……顧夜……」我艱難地開口,問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你和他……」
提到顧夜,項陽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裡閃過一絲……厭惡和……不易察覺的痛苦?
「顧氏和遠翔,是商場上多年的死對頭。」他的聲音冷了幾分,「我和顧夜……算是從小就認識,但……從來不是朋友。」他似乎不願意多談,只是簡略地帶過。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之間氣氛那麼差。
可是……這一切,都無法解釋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項陽似乎也知道我在想什麼。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個讓他受傷、也讓我無地自容的問題。
他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不解。「薇薇,」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懇求,「妳能不能……老實告訴我……」
「昨天晚上,妳喝醉了,為什麼……」
「為什麼妳第一個想到打電話的人,不是我,」他的目光緊緊地鎖定著我,不讓我有絲毫逃避的機會,「而是……顧夜?那個……三年前就已經傷害過妳的人?」
「妳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忘記他?」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狠狠地敲打在我的心上。
是啊……為什麼?
就算那個電話不是我完整打完的,就算我當時神志不清……但在我失去理智的那一刻,在我最脆弱、最需要依靠的時候……我下意識裡,想要聯繫的人……竟然是他?
這個事實,像一面鏡子,殘酷地照出了我內心深處那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潛意識。
我……根本就沒有放下他。
面對項陽那受傷的、探究的眼神,我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所有的解釋,在此刻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我只能……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任由巨大的愧疚感和自我厭惡,將我徹底淹沒。
客廳裡,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的夜,依舊深沉。
而我和項陽之間,那道因為「誤會」而產生的裂痕,似乎……已經深到無法彌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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