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嘛…等哪天我心情好,再告訴你也不遲。」白雪靈語聲輕柔,眉眼含笑,似戲非戲地道了一句:「時辰不早了,明天還有長路要走,還是快點歇息吧。」
語罷,她便不再多言,只輕輕挪動身子,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轉身裹緊被褥,自顧自地睡去了。
亦真在旁看著,只覺得好一個冥族姑娘,套光了別人的話,自己卻是半句不吐。
他雖看不清她的面容,卻能想像的到那得意洋洋的神情。
算了,這也不是第一次栽在她手裡了。她既然不肯說,我也懶得追問。反正此番過後,各奔前程,兩不相欠,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
他低聲歎了一口氣,轉身捲起毛毯,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呼吸漸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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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天際方才泛出魚肚白,三人便已收拾停當,啟程登路。
這一路走得極是艱難,山路蜿蜒顛簸,小馬車穿行於密林間,只能依憑前人所開闢的羊腸小徑。車輪時而壓過碎石,時而被藤枝絆住,車身左搖右晃,撞擊之聲此起彼落。
待走了一段,山勢漸高,坡度益陡。
那馬兒走上幾步便氣喘吁吁,腳下一滑,馬車險些傾覆。亦真與白雪靈驚得臉色微變,忙伸手緊抓車沿,生怕一個不穩被拋出車外。
白雪靈一邊穩住身子,一邊不禁抱怨:「這般走法,別說一日下山,只怕還沒走到山腰,就先跌下山崖了。你確定這真是最快的路?」
馭夫卻神色自若,毫無慌亂之意,回過頭來笑道:「姑娘莫急,這裡還在山腳,待到了山腰,便是較為平緩的山道,不想這裡一樣難行。」
「要走山腰?」亦真微露驚訝的神色:「不是要翻山嗎?」
馭夫輕笑一聲,道:「公子莫非要駕車上懸崖峭壁?山中路雖多,但能通馬車者,唯有山腰而已。此乃老道走法,穩妥周全。」
亦真聞言頷首,頗感慚愧,伸手揉了揉後腦,暗道自己果然是山中俗人,不如人家見識老道。
馬車緩緩上行,穿過一片又一片叢林。
只見路旁雜草橫生,灌木蔓延如網,時有枯藤懸垂,盤繞於老樹枝幹。遠眺之處,林海蒼茫,宛如綠浪滔天。若非腳下有前人走出的痕跡,只怕早便迷失其中。
又走了一個時辰,忽見前方小道中央立著一塊木告示,突兀得令人側目。
三人下車察看,只見那木板之上貼著一幅粗略地域圖,繪工雖不精細,卻勉強可辨山勢與路徑,還標註著自此地前往蘭陽的行徑方向。
白雪靈與亦真蹲身細看,眉頭微皺。
雖能大致看懂,圖中所示諸多地名與山形,對他們而言仍是很陌生,一旦誤入歧途,反添風險。
馭夫卻只是掃了一眼,便笑道:「嘿,還真有人這般好心,畫了這麼一張地圖貼上來。倒像是哪個熟路的商隊弄的。」
白雪靈問道:「你從前來這裡數次,沒見過這東西?」
馭夫點了點頭,道:「確實沒見過。看來是近來才貼上的。不過上頭所畫的路線倒與我原本預想的略有不同——若畫得沒錯,或許還比原路更快一些。」
亦真道:「那你打算走哪一條?」
馭夫沉吟片刻,道:「嗯…那條新畫的路我不曾走過,若是中途誤了方向可就麻煩了。還是照原本的路線穩妥些,反正也快不了多少。」
亦真與白雪靈皆點頭稱是,對馭夫頗為信任,便將決斷交予他處置。
接下來的路途果如馭夫所言,一入山腰,道路漸寬,雖仍有碎石與枯枝,卻沒有山腳那般顛簸難行。似乎有人曾加以修整,遠非荒徑可比。
為免途中再出岔子,馭夫抽鞭催馬,馬車隨即加速,一路疾行。
白雪靈坐在車中,無事可做,只能觀賞沿途風光。
山林間萬木競翠,鳥語啁啾,花香四溢。
樹梢間隱現一簇簇鮮紅果實,晶瑩剔透,點綴其間,煞是鮮艷。老樹參天,綠意盎然,層層疊疊的枝葉如蓋,為行人遮蔽日光,將陽光過濾成片片斑斕,灑在路上,如夢似幻。
即便踏遍整座巴雅爾青嶺,眼前這樣清秀壯麗之景,恐怕也不過寥寥數處而已。
白雪靈看得心馳神往,不禁暗自感嘆此行之幸,能遇此人、歷此景,未必不是天意安排。
相較之下,亦真倒像是早已習慣了這般風景,神色冷靜如常,眸中無波無瀾,只筆直盯著前方道路,彷彿心思早已飛遠,不知飛向何處。
好山好水雖無窮,然世事催人,三人到了正午時分仍未稍作歇息,只隨意抓些乾糧糕點裹腹,便依照原定行程繼續趕路,不敢稍有耽擱。
亦真坐得腰背發酸,正打算開口讓馭夫稍停片刻、下車活動活動筋骨,不料身體忽然一晃,竟是馬車驟然停住,他不禁愣了一下。
「咦?」
白雪靈探頭望去,前方竟開出兩條岔路,其間又立著一塊與先前如出一轍的木牌告示,麻紙貼在上面,上頭繪有地域圖與路線標示。
兩條岔路一左一右,右邊的路受一棵倒塌的巨木橫亙,徹底堵死去路。那木老藤枯,盤結如蟒,看那粗細程度,怕是一時三刻也搬不開。
馭夫見狀,恍然大悟地笑道:「依原本的地圖來看,的確是要走右邊,原來這告示就是為此設的。看來是早有人知道這條路不通,特意另闢蹊徑,倒也用心良苦。」
亦真順勢望向左側,只見那條小道比起右路更為逼仄狹長,地上雜草未盡除盡,兩旁枝葉斜逸,像是開墾不久的模樣。
「你怎麼看?」白雪靈望向他,語氣平淡,卻帶著試探。
亦真搖了搖手,一副懶得多想的模樣,心中道:這種事問我幹嘛?難不成還要喚影鬈來幫忙搬樹?
他無奈一笑,語氣輕鬆道:「也只能走左邊那條了。」
馭夫聞言,倒也不慌,拍了拍胸膛,道:「放心,剛才告示說明清楚,這條新路終究還是會接回原來的主道,不會誤了方向。」
既無選擇餘地,三人便讓馬匹歇息片刻,待稍作喘息後,馭夫熟練地掉轉馬頭,依照圖上指示,駕車進入左方小徑。
這路確實如觀所見,較之先前更為窄仄,兩側灌木叢生,藤蔓低垂,時不時劃過車身與行人衣角,若非馭夫手持柴刀開路,只怕連視線都難以通透。
馬車晃晃悠悠地前行了將近半個時辰,亦真忽然眉頭一動,神色微變,像是察覺到什麼異樣,四下張望起來。
白雪靈注意到他的神情,側身問道:「怎麼了?」
亦真凝神四顧,目光如電:「不知道什麼時候,林中聽不見鳥叫聲了。」
白雪靈一怔,立即屏氣細聽,果然,原本滿耳的啁啾鳥語,此刻竟一絲不聞,唯餘蟲鳴唧唧,回盪林間。
她頓覺不對,連忙轉頭問馭夫:「大哥,這路確定是對的嗎?」
馭夫一面駕車,一面觀察地勢,點頭應道:「方向不錯,姑娘可是察覺有異?」
白雪靈搖了搖頭:「不,您儘管走便是。」
話雖如此,心中那股莫名的違和卻愈發清晰,像是空氣中藏著什麼看不見的氣息。
亦真閉上雙眼,專心感知林中氣機,四周風動葉響、蟲聲草語皆細細入耳。
忽地,他睜開雙眼,眼中閃過寒芒,沉聲道:「有人跟蹤我們。」
白雪靈與馭夫齊齊一愣,不約而同地豎起耳朵傾聽,然四周依舊靜謐,除了微風輕拂枝葉,並無異動。
「對方有十餘人,其中三人騎馬,餘者步行,分佈在我們周遭林中,步履輕捷,氣息不弱。」
亦真語氣堅定,目光冷峻,不像在虛張聲勢。
馭夫聞言大笑起來,回頭道:「公子別開這玩笑,小人走這條山路少說也有數十次,從來沒見過山賊出沒,怕是公子坐得悶了,說這話打趣我們吧?」
白雪靈卻知亦真性子,他絕非胡言亂語之人,神色也凝重起來,追問道:「相公,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亦真淡然一笑,答道:「我自幼與禽獸為伍,熟習林中之道。凡有異動,草木氣息皆會改變。久而久之,自成本事。」
馭夫仍半信半疑,指著馬兒道:「可若真有賊人靠近,這匹馬不該沒反應。牠可是最靈的,若有生人靠近,應當早有躁動。」
亦真輕歎一聲,道:「這事我很難解釋,若小哥心有疑慮,不妨待會多留心腳下。我估計前方也有人潛藏觀察,倘若發現地面有腳印痕跡,便能證明我說的話。」
馭夫滿臉狐疑,雖然覺得他在胡說八道,但轉念一想,這位公子不像是庸手,又聽說他身懷絕技,未必是無的放矢。心下雖存疑惑,也不敢多言,只得駕馬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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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在林間小道蜿蜒而行。
馭夫邊控韁繩,邊不時低頭察看路面,見地上滿是乾枝落葉與雜草,卻無絲毫足跡痕跡,便笑呵呵道:「公子果是多慮了,這一路乾乾淨淨,半個腳印也沒有。」
「不對…」亦真心中泛起波瀾,臉色微沉。
他確信方才自己沒有搞錯,只怕是有人故意抹去了痕跡,以防被察覺。
正要開口反駁,白雪靈忽然側身問道:「小哥,你可曾見過其他車隊留下的痕跡?」
馭夫一愣,旋即搖頭應道:「這…姑娘一說,我倒真沒見著其他車痕。」
「今日啟程至今,一路未見半輛商隊同行。」白雪靈神色凝重,慢聲道:「平日上山之路,皆是成隊成行,怎會如此冷清?」
馭夫聳聳肩,解釋道:「平日裡確實是如此,車隊成群結伴,既能互助,也防著些許宵小。不過近日軍隊徵糧,許多商戶為省鏢費,皆依附在糧草軍隊之後,自成規模,那可不是我們這種散客能比的。」
白雪靈輕聲自語:「這幾日天氣晴朗,道路乾燥,若有車隊早一步通過,必有車痕遺留於地。可如今卻一痕不見…難道我們是第一批踏上這條新道的人?」
馭夫點頭附和道:「姑娘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白雪靈稍稍前傾,笑吟吟道:「那便勞煩小哥再多費些神,若真讓你發現些什麼,我給你加銀子。」
這樣啊,那到底是發現足跡好呢?還是不發現來的好呢?年輕馭夫笑呵呵的點頭答應。
而此時,亦真眉頭微皺,目光沉靜如水,心中暗忖:此人雖久走山路,卻終究少歷生死之境,警覺不足,難堪重任。
馬車繼續前行,又過了一會,正當馭夫手起刀落,揮開車旁橫生枝葉之際,亦真忽地探身而出,輕輕一拍他的肩膀,低聲道:「停。」
馭夫一怔,尚未開口,便見亦真已翻身下車,三步並作兩步走向旁側密林,動作迅捷如豹,轉眼便沒入矮叢之中。
白雪靈與馭夫對視一眼,連忙下車相隨。只見亦真俯身於雜草間,雙目低垂,似是尋找什麼。
他時而將臉湊近地面,鼻尖緊貼土草,時而又向前探行數丈,如孤狼捕跡,不發一語。
終於,他在一片雜草濃密之地停下,單膝跪地,仔細端詳。
良久,他微微一嘆,朝兩人招手喚來。
兩人快步靠近,俯身一看,赫然見得雜草間滿是錯亂足印,或深或淺,紛雜交錯,皆朝著馬車行進的方向延伸而去。這些腳印藏於草叢陰影之間,若非刻意探查,極易被視作草葉雜亂,絕無可能看出端倪。
「這…」馭夫眼見如此,臉色驟變,後背頓時滲出冷汗。
白雪靈凝聲道:「看來相公說的不錯,我們果然倒霉,被賊人跟蹤了。」
馭夫怔立當場,腦中閃過同道鏢師曾談起的傳聞——某支商隊誤入山林,慘遭山匪襲擊,男客盡數被殺,衣衫褫盡,橫屍林間,血肉模糊,屍骨無存。
而車中女眷,自此杳無音信。世人皆知,她們落入賊窟之後,終身淪為玩物,欲哭無淚。
想到此處,馭夫面如土色,牙齒咯咯作響,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竟一時說不出話來。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zsxthbOg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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