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像潑了墨。阿哲拖着灌了鉛似的腿,在廟街附近的小巷子裡晃盪,整個人就跟掉了魂兒似的。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光在他臉上亂七八糟地閃着,瞅着特別瘮人。那份沾滿陳國峰那老狐狸指紋的狗屁協議,早他媽在醫院就讓他給撕了個稀巴爛,可他腦子裡那股子翻江倒海的勁兒,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她還能撐多久?要是不答應那龜孫子的條件,又該怎麼救她?萬一……萬一比賽輸了呢?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傢伙,真的會老老實實地把藥給他?」
廟街那些小吃攤飄過來的烤串味兒,一下子把他拽回了跟林詩雅頭一回見面的那天。真他媽操蛋,感覺就像昨天才發生的事兒——那個戴着土氣黑框眼鏡、眼神卻尖得跟刀子似的丫頭,就在這片亂七八糟的燈紅酒綠裡撞見了他,然後,他們倆的命運,就因為那張該死的黑卡,徹底攪和在了一塊兒。
阿哲腳步一頓,停在一個小攤子前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玻璃櫃檯裡那些卡牌。「風雲帝王」那張破N級卡,還在那兒裝死狗似的躺著,一下子把他剛接觸卡牌那會兒的記憶全給勾了出來。那個時候的他,哪兒知道什麼財閥的陰險狡詐、盛世娛樂的那些狗屁倒灶的陰謀詭計,更他媽不知道林詩雅身上那要命的星塵症到底是個啥玩意兒。
「搞咩啊,靚仔?想來張卡玩玩啊?」攤主是個胖得流油的傢伙,咧着一張油光光的嘴,笑嘻嘻地問他。
阿哲扯了扯嘴角,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搖了搖頭,繼續往前挪。晚風吹過來,涼颼颼的,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就在昨天晚上,林詩雅還在天台上跟他說了那些聽着就跟交代後事似的屁話。現在回想起來,那丫頭分明就是早就做好了犧牲自個兒的準備!
他掏出手機,盯著屏幕瞅了半天。手機裡存着一張他偷偷拍的林詩雅的照片,那時候她正一門心思地設計「心之律動」那套卡組,一頭銀色的長髮披下來,在燈光底下瞅着都快成透明的了。照片裡頭的她,瞅着比平時要脆弱得多,更像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而不是那個敢跟整個財閥掰腕子的女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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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也不曉得自個兒是怎麼搞的,稀裡糊塗地又晃悠回了醫院。那雙腳就跟有了自個兒的想法似的,不受控制地把他給弄到這兒來了。他抬頭瞅了瞅醫院那棟破樓的頂層——天台。今晚這天上的星星,亮得有些邪乎,就跟老天爺故意給今晚這齣戲碼佈置了這麼個大舞台似的。
「再……再去看她一眼吧,就他媽一眼。」他低聲對自個兒說,心裡頭卻跟明鏡似的,這哪兒是「看一眼」那麼簡單的事兒啊。
電梯往上爬的時候,阿哲腦子裡亂得跟一團漿糊似的。他又習慣性地摸了摸褲兜裡的卡組。「心之律動」那套卡組還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這可是林詩雅那丫頭的心頭肉,更是他們倆一塊兒做的白日夢。現如今,這套破卡組不單單是要贏下那狗屁比賽那麼簡單了,它還他媽的關係到林詩雅那條小命!
電梯「叮」的一聲停了,門應聲而開。阿哲深吸了一口氣,順着走廊往病房那邊走。可等他剛拐過最後那個彎兒,卻發現病房的門居然是開着的,床上也是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有!
「詩雅?」他心裡「咯噔」一下,嚇得魂都快飛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進了房間。床單亂七八糟的,床頭的破檯燈還亮着,可人卻不見了!「詩雅!」他嗓子都喊劈叉了,滿屋子瞎瞅,突然間,他瞅見病房桌上放着一張破紙條:
「天台。」
阿哲那顆心啊,一下子就懸到了嗓子眼。天台?她一個病成那樣的丫頭,是怎麼爬上去的?他腦子裡亂糟糟的,也顧不上多想,轉身就往樓梯間那邊瘋跑,心臟「砰砰砰」地狂跳,簡直就像是要從他喉嚨裡頭蹦出來一樣!
一把推開天台那扇破門,迎面就是一陣夾着初秋涼意的夜風,吹得他一激靈。藉著那慘白慘白的月光,他總算是瞅見了她——林詩雅就那麼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腿上蓋着條薄得跟紙似的毯子,安安靜靜地瞅着遠處那片黑漆漆的星空。她旁邊放着個破破爛爛的小桌子,上面亂七八糟地堆滿了她那些鬼畫符似的的研究筆記。
阿哲只覺得自個兒的呼吸都停了,喉嚨也跟被人掐住似的,緊得發慌。她的側臉在月光底下瞅着,瘦得簡直脫了形,臉色也白得跟鬼似的,幾乎都快透明瞭,可那張臉的輪廓,卻還是那麼好看,好看得讓他心疼。
「你他媽跑這兒來幹什麼?」阿哲三步並作兩步地衝了過去,那語氣裡頭,全是藏不住的擔心和後怕,「外頭這麼冷,你這破身子骨……」
「坐。」林詩雅指了指自個兒旁邊那張破摺疊椅,「咱們聊聊。」
阿哲跟個提線木偶似的,機械地走過去坐了下來,可那雙眼睛,卻像是黏在了她臉上似的,怎麼也挪不開。就算病得跟個鬼似的,她那眼神卻還是那麼亮,那麼倔,簡直就像是天邊那顆最他媽亮的星星。
「我讓護士把我推上來的,」林詩雅好像看穿了他心裡頭的疑惑,指了指遠處圍欄旁邊那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她會給咱們留點時間,單獨說說話。」
「詩雅,你根本就不應該——」
「阿哲,你他媽聽我說。」林詩雅打斷了他的話,費勁地抬起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臉頰。他這才發現,她的指尖涼得跟冰塊似的,而她手腕上那條詭異的藍色紋路,已經快要佔滿她整個手腕了,比前一天瞅着更他媽明顯了!
阿哲一把抓住她的手,想給她傳遞點熱乎氣兒,可那感覺,卻像是抓着一把隨時都會飄走的青煙似的,虛無縹緲。
「醫生說了,我頂多……頂多還能再撐半年。」林詩雅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像一把大鐵鎚,狠狠地砸在了阿哲的心尖上。
「不可能!一定還有辦法的!那個什麼狗屁星辰藥劑不是可以——」
「那玩意兒只能拖延時間,根本治不了根。」林詩雅搖了搖頭,「就算陳國峰那老狐狸真的給了我三個月的藥,那之後呢?他們那幫王八蛋,永遠都不會放過咱們,而我……我也他媽永遠都不會停止跟他們死磕到底!這半年,我想親眼看著你,一步一步地,去把咱們倆一塊兒做的那個白日夢給實現了,而不是他媽的眼睜睜看著你為了我,變成一個連自個兒都瞧不起的窩囊廢!」
她的眼眶裡閃着淚花,卻還是硬撐着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狗屁倒灶的事兒,都他媽給老子堅持下去!就算我不在了,也要帶着我那份兒,一塊兒走下去!這半年,就是咱們倆的約定!」
阿哲覺得自個兒的喉嚨就像是被什麼玩意兒給堵死了似的,連喘氣都費勁。林詩雅這幾句話,簡直就像是一把磨得賊快的刀子,一刀又一刀,狠狠地往他心窩子裡捅。他想反駁,想告訴她一定還有別的法子,可瞅著她那倔得跟頭牛似的眼神,他心裡頭跟明鏡似的——這丫頭,早就他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星光底下,林詩雅那一頭銀色的長髮,簡直快要跟黑漆漆的夜色融為一體了,瞅着就像是個隨時都會破滅的、不真實的肥皂泡。阿哲再也他媽的控制不住自個兒的情緒了,一把緊緊地抱住了她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肩膀。她的身體輕飄飄的,簡直就像是隨時都會被風給吹跑了似的。
「我他媽絕對不會讓你死的!」他聲音都在發抖,「我一定會找到解藥,我會贏下那狗屁比賽,我會——」
「噓——」林詩雅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就像是在安慰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屁孩兒似的,「我知道你小子會拼命,可有些操蛋的事兒,根本就不是咱們能控制得了的。」她頓了頓,才接著說,「不過啊,有些事兒,卻是咱們自個兒能選的——比方說,怎麼去過剩下的這點破日子,比方說,到底要堅持些什麼狗屁原則。陳國峰那老狐狸的提議,你小子拒絕了,對吧?」
阿哲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那份狗屁協議,我早就給撕了!」
林詩雅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藏不住的欣慰,「我就知道你小子會這麼幹!這也是我他媽喜歡你的原因之一,阿哲。就算面對再他媽操蛋的選擇,你小子也絕不會出賣自個兒的良心!」
「愛」這個字眼,讓阿哲心頭猛地一熱。雖然他們倆早就有了那些不清不楚的親密舉動,可這還是林詩雅頭一回這麼直截了當地跟他表白。
「咱們的戰鬥,從來就不只是為了咱們倆自個兒,」林詩雅繼續說著,指了指遠處那些亮得晃眼的城市燈火,「而是為了所有被這個狗屁體系壓榨得喘不過氣來的人!如果你現在就他媽的向他們低頭認慫了,那咱們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犧牲,就全都他媽的白費了!一文不值!」
夜風吹過,帶來一陣透心涼的寒意。阿哲脫下自個兒的外套,輕輕地披在了林詩雅的肩膀上。她下意識地往他身邊湊了湊,好像想從他身上多汲取一點溫暖似的。
「喏,這些玩意兒,」林詩雅指了指旁邊桌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筆記,「這全是我研究『心之律動』卡組的鬼畫符。明天的比賽,你就用它!」
阿哲接過那疊厚厚的紙,微微顫抖的指尖觸碰到紙面,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林詩雅那龍飛鳳舞的筆記,還有各種各樣複雜得讓人頭疼的卡牌設計圖和能量流動示意圖。在紙張的角落裡,還畫着一個小小的、幼稚的塗鴉——兩顆緊緊挨在一塊兒的星星。
「我專門設計了一個特別牛逼的連擊,」林詩雅的聲音輕得,簡直就像是生怕打破了這該死的寧靜似的,「當你同時啟動『SSR-悲傷的迴響』和『UR-共鳴心弦』這兩張卡的組合技的時候,就會觸發一種叫做『心靈漣漪』的狗屁效果,可以直接跟那些看熱鬧的觀眾的情緒產生共鳴!」她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這玩意兒是專門為你那變態的超高共鳴指數設計的,除了你小子,誰他媽也複製不出來!因為這玩意兒需要的是真情實感做基礎——不是什麼狗屁技巧,也不是什麼冰冷的數據,而是他媽的一顆真心!」
阿哲認真地點了點頭,仔仔細細地翻看着那些筆記。每一個狗屁公式,每一處雞毛蒜皮的註解,都他媽凝聚着林詩雅的心血,也都承載着他們倆共同的、不切實際的狗屁希望。
「阿哲,」林詩雅突然抬起頭,瞅着那片黑漆漆的星空,聲音變得有些飄忽不定,「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小子……會記得我嗎?」
這個問題,簡直就像是一把大鐵鎚,狠狠地砸在了阿哲的心尖上,疼得他差點沒當場叫出聲來。他緊緊地握着她的手,那力道大得,簡直就像是生怕她下一秒鐘就會從他眼前消失似的:「我不光他媽會記得你,我還會帶着你那狗屁夢想和不切實際的傻逼意志,繼續往前走!一直走到這個操蛋的世界變得好一點為止,一直走到再也沒有人需要承受像你這樣的痛苦為止!」
林詩雅微微笑了笑,那笑容裡頭,有欣慰,有悲傷,還他媽的夾雜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釋然:「那就……夠了。」
她指着天上那顆亮得有些扎眼的星星:「瞅見沒?那是北極星。不管這個操蛋的世界怎麼變,它都他媽永遠在那兒,一步都不挪窩,給那些迷了路的傻逼指引方向。」她輕聲說道,「當你在比賽裡頭覺得迷茫、不知所措的時候,就想想我,想想咱們倆的約定。我會變成你的北極星,一直照着你。」
阿哲順着她的手指頭望過去,胸口裡頭猛地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強烈情感,那是愛,是痛,是決心,還有他媽的無窮無盡的不捨。他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把緊緊地抱住了林詩雅,任由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無聲地滑落下來。
星空底下,兩個人誰也沒再開口說話,只有壓抑不住的、無聲的淚水,還有一個沉甸甸的、充滿了絕望和決絕的約定。這他媽的不光是生離死別,更是信念的傳承!
月光灑在天台冰冷的地面上,勾勒出兩個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孤獨的影子。風吹過,帶走了一片枯黃的落葉,也帶走了某些無法用言語表達的、沉重的嘆息。
林詩雅輕輕地靠在阿哲的肩膀上,瞅着那片浩瀚無垠的星空,輕聲說道:「聽說得了星塵症的人死後,會變成夜空中的星塵,永遠在宇宙裡頭閃爍發光。說不定啊,有一天,你小子抬頭看星星的時候,會看見一顆亮得特別扎眼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小,連呼吸都變得微弱而又緩慢。阿哲感覺到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也不知道是因為這該死的夜風太冷,還是因為那些即將脫口而出的、訣別的話語。
遠處,那個一直守在那兒的護士的身影稍微動了動,好像是在無聲地提醒他們,時間……已經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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